《钩火》豌杂面

6、近距

　　小巷的深处有一家旧茶馆，门口的牌匾早已褪色，白墙上爬满了青藤。推开木门时，风铃轻轻响了一声，里面只有四张桌子，靠墙的一张被她占了。

　　闻絮坐在靠窗的位置，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慢慢转着一只白瓷杯。茶水的热气往上涌，在她下颌线和唇边化成一层淡淡的雾。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有几缕掉下来，顺着颈侧垂到锁骨处，像是刻意留的痕迹。

　　她今天穿了件米色的薄针织衫，线条柔和地贴着肩背，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纤长的手腕和细窄的骨节。阳光从窗子半侧照进来，把她的眉骨和眼尾勾出一条清亮的线，那双眼像猫在日光里打盹时半眯着的状态——看似无意，却能随时捕捉到你的动作。

　　“来。”她抬眼看我，手指轻轻敲了敲对面的椅背。

　　我坐下，她就像终于把猎物引到合适的位置，慢慢地笑了一下——那笑不急不缓，眼角挑起的幅度恰好，像狐狸在夜里听到草丛轻响时的反应。

　　“喝茶吗？”她问。

　　我点头。她伸手去推茶壶，手腕弯下去的那一刻，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点细细的、很白的臂弯。她把茶水倒进杯子，动作极慢，像是刻意让水声在这个安静的地方延长。倒满后，她把杯子推到我面前，指尖在瓷沿停了半秒，才收回去。

　　“你看起来——”我忍不住开口。

　　“看起来什么？”她抬眼，声音不高，却有种像爪子轻轻落在你肩上的感觉。

　　“——像今天很闲。”

　　“是啊，很闲，”她笑了笑，目光停在我脸上，“闲到可以盯着你看。”

　　她说这话时，眼神没闪过一丝玩笑。那双眼睛在光里清澈得近乎锋利，你分不清她是真的在看你，还是在剖开你。

　　我避开视线，低头喝茶。茶是温的，带一点花香。杯子放下时，她忽然问：“你在躲我吗？”

　　我抬起头，她的表情很淡，却在下颌线处透出一丝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有意为之的、让你感到自己被看穿的神情。

　　“没躲。”

　　“嗯。”她往后靠了靠，懒洋洋地把双腿交叠，像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过来一点。”

　　我犹豫了半秒，还是把椅子往前挪。她伸手，把我额前的一缕发丝拨到耳后。动作轻极了，指尖像是顺带擦过我的耳廓，留下一小段温热的痕迹。

　　“这样好看。”她评价得干脆，没有多余的修饰，就像她对美的判断从不需要别人的确认。

　　我忍不住笑了一下：“你今天很认真地在打量我。”

　　“不是今天。”她慢慢地说，“是一直。”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但落在耳朵里却像在你心口投下一滴水，立刻泛开涟漪。我想说点什么，她却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把目光移向窗外，像什么也没发生。

　　沉默了几秒，她忽然问：“想不想去楼上看看？”

　　“楼上？”

　　“嗯，有间空的榻榻米房，只有一扇小窗，光很漂亮。”她站起来，动作不急不慢，“走。”

　　楼梯很窄，她走在前面，步子稳得像踩在自己标记好的位置上。阳光从木质的缝隙里漏下来，在她的侧脸和脖颈上留下一道道温柔的阴影。

　　二楼的房间很小，榻榻米的草香混着木头的味道。窗子开了一半，光被切成一块，正好落在中央。

　　“坐这里。”她指了指光里。

　　我坐下，她在我对面盘腿坐下，双肘支在膝上，手掌交叠着托住下巴。她的眼睛半眯着，像猫在午后盯着一个不会马上动的影子。

　　“你知道吗，光从这个角度进来，人会更好看。”她说。

　　“所以你带我来是为了——”

　　“看你。”她打断我，唇角有一点轻微的上扬，那一瞬，猫的慵懒和狐狸的算计重叠在一起，“而且，这里的光可以把你留得久一点。”

　　我没说话，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变得清晰。她向前倾了一点，手指轻轻碰到我的膝盖，又像什么也没做过地收回。

　　“放松。”她的声音像是安慰，又像是一种命令。

　　我试着放松，可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张力——她像一只懒洋洋盘在阳光里的猫，却又像狐狸一样，在看着你慢慢靠近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下一步的路线。

　　我们就那样坐着，光线一点点地在地板上移动。她忽然伸手，替我整理了一下衣袖。指尖在我手腕上停了片刻，带着毫不掩饰的占有意味。

　　“好了。”她松手，站起身，“走吧。”

　　下楼的时候，我忍不住回头。窗子里的光已经换了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