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钩火》豌杂面

5、廊心

　　城东美术馆的侧门很少有人走。傍晚的时候，玻璃幕墙反着灰金色的天，像一面巨大的、不动的湖。

　　我收到她的消息时，正在街角便利店结账。她发来一句：【进来吧】，后面是一个定位——美术馆内部的临时展厅。

　　我第一次从侧门进来。走廊铺着深色的木地板，鞋底轻轻一踩就能听到回声。展厅的灯是低色温的，墙壁空得发亮，光线像一条条缓慢流动的河。

　　闻絮站在展厅正中。

　　她背对着门，双手插在长风衣的口袋里，头微微侧着，像是在看一幅根本不存在的画。她的背影有一种缓慢而有力的线条感，从肩到腰收得恰到好处，像猫伸腰的那一瞬，既慵懒又精准。

　　听到我的脚步，她回过头。那一刻，我才看清她今天的样子——

　　她的头发散着，末端微微卷起，颜色是浅棕在灯下透出来的暖。眼尾细长，瞳色在灯光里带着一点淡金，眼神像狐狸看你时的那种“不急”，带着狡黠和一丝留白。唇色很淡，却因为形状分明而让人不自觉盯着看。她的肌肤在这暖色灯下像被薄光包着，连影子都柔和。

　　“来得挺快。”她开口，声音低而慢，像指尖从绸缎上滑过去。

　　我走到她两米外停下，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你过来。”她没答，只轻轻抬下巴。

　　我走近，她才移开半步，露出她面前的空墙。“看到了吗？”

　　“……什么也没有。”

　　“嗯，”她弯起一边的唇角，“所以要你来。”

　　这句话我没完全懂，却被她的眼神带过去——那种带着点笃定的平静，好像我站在这儿，本身就是一件事的完成。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支细长的金属笔，在我眼前晃了晃：“帮我记。”

　　“记什么？”

　　“光。”她走到墙角，抬手指着灯打下来的角度，“从这到那，几步，几秒，颜色。”

　　我看着她的动作——风衣被她半敞着，里面是剪裁合体的衬衫和高腰长裤，腰线干净，袖口处露出一截手腕。她每一次指向的动作都不急不慢，像猫拍下一根羽毛，又像狐狸伸尾巴划过你的视线。

　　我跟在她身后走，她突然停住，回身看我。那眼神很近，带着一种安静的侵入感，让我下意识屏住呼吸。

　　“你在走神。”她说。

　　我想解释，她却先一步抬手，在我下颌骨轻轻一点：“继续。”

　　她的指尖温凉，像一颗小小的信号，在皮肤上停留了半秒便收回。她转身走向展厅另一边，风衣的摆摆轻轻擦过地板，发出很浅的声响。

　　我们走完整个展厅，她忽然停下，侧过头看我：“你觉得我漂亮吗？”

　　这个问题来得太直接。我怔了下才说：“……很漂亮。”

　　她像狐狸听到猎物掉进陷阱，微微眯了眼，唇角压低，笑意藏在里面：“知道就好。”

　　她靠近一步，灯光从她的发间滑下来，带着一层温柔的光圈。她的气息有种淡淡的木香味，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被放大。她的眼神没有逼迫感，却像在把你捞进一条很细的线里，不紧不慢地收。

　　“帮我个忙。”她的声音很轻，“站到那边去。”

　　我退到她指的地方，看着她站在正中。她抬手理了一下头发，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定格——猫在伸爪之前，狐狸在甩尾之前。然后她低声说：“留在那里，不要动。”

　　她转过身去，重新面对那面空墙。我看不见她的表情，但能看见她的肩线在灯光下留出的弧，像一个还没结束的句子。几秒后，她回过头来，眼神像锁住了什么：“好了。”

　　“好了是什么？”我问。

　　“好了就是——我记住了你在这里的样子。”她轻轻笑了笑。

　　她走过来，从我身边擦过，肩膀带出一点温度。那温度在空气里散开，却没散干净，像她的气味和眼神——不着痕迹。

　　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里猫的慵懒和狐狸的狡黠交织在一起：“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