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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死了还怎么扇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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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脚步声急促,秋香正提着沉甸甸的药箱小跑而来,先在门外警惕地左右扫了一眼,才抬手轻叩。
隔了好几息,里面才传出上官钰的声音,带着强忍下的虚弱:“进来,把窗也带上。”
秋香当即推门而入,顺手阖窗落闩,又点起烛灯,仍觉得不够亮,复将煤灯提到床前高挂。
暖黄的光倾泻而下,停驻在上官钰冷汗浸透的鬓角,照得他面色惨白如纸,稍一挪动,便牵得伤口迸裂,疼入骨髓。
无法,只能僵卧在榻上,咬牙道:“帮我把衣裳剪开。”
“是。”
秋香拿着剪刀的手刚碰到衣襟,便觉布料与血肉早已粘成一体,稍一用力就要连皮带肉撕下来。
这得多疼啊……她心口猛地缩紧,也只能咬紧牙关,硬着头皮往下剪。
待那染血的衣裳被一点点连皮带肉的揭下来,上官钰瞬间泪眼离颦,死死咬着唇,汗水顺着下颌滴落,不多时便浸透了枕巾。
秋香手里的动作霎时停住,再下不去剪子。
“继续。”上官钰闭着眼,小声催促。
又是一阵漫长的煎熬,那块血肉模糊的伤处终于暴露出来。
秋香骇得倒吸一口凉气,连退数步。
就在这一瞬,煤灯漏下的光恰恰跌在他单薄的肩头,青年独有的青涩肌理在薄肤下若隐若现,连淡青血管都透着脆弱的韧劲。
整个胸膛都随着呼吸轻起轻伏,莹白得晃眼,而无瑕景致的另一边,是不堪入目的狰狞。
秋香死死咬住下唇,泪珠成串砸落,哽咽得几乎不成声:“公子……衣裳碎屑还嵌在肉里,这,这该多疼啊?”
肩处被狼齿撕咬得皮肉翻卷,露出底下淡粉新肌,暗褐血痂结在边缘。
稍一牵动,新血便沿痂缝渗出,在雪色皮肤上晕出点点湿红,刺目至极。
痛,怎么会不痛?
若不是颜映柳拿他当饵,将他推进这险局里,他又怎会落得满身是狼咬的伤?
上官钰失了力气,额头抵着床沿,唯有两颊烧出不正常的嫣红,衬得眼神愈发空洞,木然得像被抽了魂。
是疼得麻木了,还是烧得昏沉了,他早已分不清。
指尖还颤得厉害,他固执地在药箱里翻拣,终于拈出一根细长的银针。
“拿去……在烛火上烧红。”
他眼睫低垂,唇瓣微张,吐出的气都是滚烫的,声音虚浮道:“把我肉里的碎布……挑出来。”
“公子,奴婢……奴婢不敢!”
上官钰沉默不语,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秋香拗不过,含泪将银针在烛焰上烧至暗红后,手抖着靠近。
眼瞧着那两颗狼齿留下的血洞还在往外渗着血,碎布的边缘隐约露在外面,她心里像被揪着疼。
“公子,我……”
“快点。”
秋香咬紧牙关,将银针缓缓扎进血洞里,一点一点地往外拨那截布屑。
不止肩上,连那条细白如藕的小腿也嵌着深可见骨的咬痕。
几道齿印错落着陷进皮肉里,边缘的皮肤被狼爪刮得翻卷,血从□□里慢慢渗出来,顺着光滑的肌肤往下淌,触目惊心。
“公子……我,我下不了手……”秋香终于崩溃,软坐于地,泪流不止。
她年纪尚小,哪见过这般血腥场面,浑身抖得连根针都拿不住。
上官钰并未苛责,只阖眼轻叹:“先去打盆温水来。”
秋香哽咽着领命,直到门扉掩合,屋里才重归寂静。
于是上官钰强撑最后一丝清明,取过药箱里的细刀,薄刃贴皮,一点点剔去已死的腐肉。
刀尖每划一次,他喉间便滚出一声极低的呜咽。
随着最后一丝乌肉离体,才抖着手挖出满满一撮药粉,覆住创口。
药粉遇血成痂,刺得他浑身颤抖不止,最终脱力地仰回榻上。
待一切妥当,秋香才端着温水归来,臂弯里还搭一套干净软衣。
推门一看,只见上官钰已整个陷进软枕,长发散乱,唇瓣还泛着浅淡的青,没有半分血色。
静得像具失了生气的木偶,连呼吸都耗尽了力气。
秋香顿时双眼圆睁,尖声喊了句:“公子!”
她放下水盆,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慌慌张张伸手去探上官钰的鼻息。
好在指尖还能触到那缕薄弱却真实的气息,她猛地松了口气,手心里已攥满了冷汗。
她强迫自己定神,转而拿起水盆里的软巾,拧干,小心翼翼地替上官钰擦拭着身上残留的血渍。
偶有细碎的疼意漫上来,他会蹙起眉心,指尖在被褥上轻轻蜷了蜷,又很快松开,只剩一身散不去的虚弱,
不过始终没有睁眼,只无意识地往暖源偏了偏头,良久,才道:“秋香……药箱里缺几味药。”
“待会儿你拿纸笔,照我写的去医馆抓些回来。”
好在药箱里有现成的退热药。
等秋香替他擦净身子,换上干净软衣后,上官钰便让她拿去煎。
趁这片刻空档,他本想合眼小憩,只是高热未退,头疼得厉害,意识昏昏沉沉的睡得并不安稳。
恍若孤身漂在无际海面,一波黑浪打来,浮起又沉下,连梦都支离破碎。
不知过了多久,秋香俯身轻唤,他才从昏沉里浮出。
迷迷糊糊睁开眼时,才觉眼睫湿凉一片。
竟是在睡梦里疼得落了泪。
这样无力的痛楚,是他儿时才有的感受,早被他压在心底不愿触碰,如今却因颜映柳,硬生生被扯了出来。
“秋香,我梦见我爹,还有我娘了……”
上官钰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没半点预兆,“我还看见婉儿哭着扑进我怀里,我替她擦不尽眼泪,也听不清她的话……心疼得厉害。”
语罢又稍微摇头,嗓音低了几分:“罢了……先扶我起来。”
“公子,药煎好了,您身上有伤,就躺着吧,奴婢喂您。”
秋香连忙上前,一手端着药碗,一手拿着小勺,舀了些药汁吹凉,小心翼翼递到他嘴边,“奴婢晾得温了,您快喝了吧,喝了烧就能退些。”
上官钰就着秋香的手咽下,苦味瞬间从舌尖漫开,顺着喉咙往下淌,连同四肢百骸都像是浸了苦水。
他眉峰紧蹙,唇线抿得冷硬,不说话,只是再递来的勺尖抵在唇畔时,被他偏头躲开了。
“好苦。”
短短两字,秋香听得眼眶又是一热。
此刻的上官钰只像个委屈的孩子,把脸埋进被褥,任她千哄万劝,也不肯再张口。
她才恍然想起,眼前这人,离弱冠尚差两年,也不过十八岁,迫不得已把千斤重担独扛。
可说到底,他本不该受这些的。
心被揪得生疼,秋香放软声音,几乎带着哭腔:“公子,只剩小半碗了……您再忍忍,奴婢求您了。”
“伤这么重,若烧不退,怕是熬不过今晚的。”
被褥里沉默无声,唯有浅得几乎听不见的喘息,以回应她的哀求。
秋香急得额角冒汗,忽然灵光一闪,声音里透着惊喜:“公子!您要是不快点喝药好起来,等将军从宫里回来,可就没机会见他了!”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上官钰的神经,又或许每一个字都正中他意。
竟真的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病弱的脸,随即伸手端过剩下的小半碗药,仰头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往下流,他连眉都没皱一下。
秋香说的没错。
若是熬不过今夜,他就再也没机会亲手扇颜映柳耳光,没机会讨回这笔被当作诱饵的债。
必须好好教训那人一番,心头的恨才能稍解。
靠着这股对颜映柳偏执的恨意,上官钰竟真的撑过了最难熬的半宿。
只是眼下用的药材终究不是顶好的,要想伤口好得快些,还得另寻出路。
天刚蒙蒙亮。
秋香再一次轻手轻脚进来探他体温,触到额头微凉时,顿时喜出望外,“公子!您醒了!可有胃口?奴婢去厨房给您端碗蒸蛋来?”
退烧后的上官钰,眸子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他轻轻摇了摇头,命令道:“把纸笔拿来,我说一个,你记一个,待会儿按单子去买回来。”
“是。”秋香连忙取来笔墨。
上官钰道出了几个罕见的药材名,又特地叮嘱:“多找几家当铺问问,务必都寻来。”
末了,他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将军……从宫里回来了吗?”
秋香摸不准这两人的关系。
但从昨夜公子一听“见不到将军”就肯喝药来看,想来将军在他心里是极重要的人。
她笑着应道:“还没呢。”
“早些时候听管家说,将军情况复杂,昭皇贵妃一夜没合眼守着,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府。”
她又补了句吉利话:“公子您放心,将军福大命大,定能长命百岁的!”
长命百岁?
上官钰在心里冷笑。
这种心机深沉的小人,哪配得这样的好结局?
该是断胳膊断腿,一点点磨掉他那身傲气,才解气。
他懒懒地翻了个白眼,经过一夜休息,虽恢复了些力气,却仍不能大幅度动弹,只好闭眼催道:“去吧,趁早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