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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活不过半年 ...

  •   “夫人能否推我一程呢?”颜映柳抬眼,语气裹着恰到好处的亲昵:“旁人推着,总不如你我夫妻来得亲近。”

      “母妃见了,也能更放心些。”

      上官钰眉心紧蹙,目光锐利地瞥向一旁垂手侍立的侍卫,语调刻意拉得疏离,“不是有侍卫在么?我体弱,恐推不动将军。”

      好言劝了两句,见他左耳进右耳出,上官钰也懒得再管,反正亲事已定,他爱怎么称呼便随他去。

      但他问题一个不答,半句实情都不肯露,反倒惦记着让他推一程,真是打得一手好主意,纯粹痴心妄想。

      颜映柳喉间溢出低笑,舌尖轻舔下唇,语气里掺着自嘲:“也是,我如今是个瘸子,怎配让貌美如花的夫人受累?我自己来便是。”

      上官钰尚未来得及揣摩他话中深意,便见那人双手扣住轮缘,猛地发力。

      可两步未过,他脸色“唰”地惨白,汗珠顺着下颌滚落,唇色尽褪,呼吸困难。

      上官钰心口倏地一紧。
      纵使厌极,此刻也不能让他出事。

      婉儿是罪臣之后,若失这柄护身伞,下一个横尸的便是自己。

      “慢着……还是我来。”他终是上前,握住椅背把手,一路推行至永康宫阶前,却被守门太监拦下:“小姐且慢!”

      上官钰停步,不明所以地垂目,只见轮椅上的人汗流不止,抬手轻触他手背,只觉凉意透骨,声音虚得只剩气音:“下次……慢行些,我受不住。”

      上官钰顿时心火骤起,柔腔险些装不住:“你既不适,为何不告知我?你……”
      莫非要栽他一身祸?太阴险了。

      颜映柳以袖掩唇,低咳两声,眼尾风一般扫过面前太监。

      尚在宫门,耳目如林。
      “……”

      上官钰会意后,深吸一气,将翻涌情绪硬生生按下,转身朝那太监颔首:“有劳公公引路。”

      永康宫里暖香浮动,壁间织锦绣飞雀,羽丝根根欲振。

      窗下贵妃椅竟以赤金为骨,碎宝镶缘,华彩流溢的晃得人眼酸。

      椅上斜倚着昭皇贵妃苏氏,远远看去,那精致的面庞上却满是难掩的焦虑,眉头紧锁,眼底担忧浓浓。

      “母妃。”轮椅推至殿心,颜映柳低声唤道。

      昭皇贵妃闻声抬头,顿时忘了端庄礼仪,急步而下,泪若断线般簌簌落了满脸:“怀容!”

      一声呼唤,满殿寂然。

      她原是要扑进儿子怀里,结果指尖方触他肩头,又猛地缩回,改而捧住他面庞细细端详:“你执意随舅舅赴边关,母妃拦不住。”

      “可才几多时,你便这般模样回来……叫母妃如何放心?又怎对得起你舅舅?”

      颜映柳抬手微摆,总管太监即刻会意,领众宫人悄退,半掩殿门,将私语锁于此内。

      他反握母亲之手,轻拍了拍,温声劝慰:“为国尽忠,儿臣本分,母妃勿要自责。”

      上官钰仍担心隔墙有耳,默默推着轮椅走向殿心,那一点动作,终于把昭皇贵妃的视线引了过来。

      她先扫过儿子颜映柳,目光在他腿上稍作停留,才转向上官钰。

      眼含审视,道:“近来日子过得还好?你母家那桩事,闹得满城风雨,本宫有心相帮,却也力不从心。”

      她顺势按了按眉心,似真在发愁,可声音依旧平淡无波:“若不是怀容胜仗归来却成了这般模样,皇上念及他的功劳与伤情,本宫趁机向皇上讨个情面,你如今怕也难保全自身。”

      上官钰低眉顺目,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不等颜映柳插话,已软声应道,语调拿捏得刚好,既温顺又不显得刻意。

      “托娘娘的福,臣女一切安好,并未受委屈。”

      “母家之事虽难,可娘娘肯出手庇护,这份恩情臣女记在心里,不敢有半分轻慢。”

      说到此处,他轻轻咬了咬下唇,抬眸时眼尾微红,带着几分怯生生的慌乱,愧疚道:“只是回府路上,婢女莺儿不知轻重,口出秽言辱及先父,臣女听着实在难忍。”

      “一时被她激得愤极,失了分寸,已命人将她杖毙。”
      “此事做得实在鲁莽,惊扰了娘娘,特来请罪。”

      昭皇贵妃闻言,眉梢自始至终未抬一下,像在听了件无关紧要的琐事:“一个奴才,死便死了,值当特地来请罪?”

      “你在皇上面前管好自己的嘴,别牵扯出多余的事,比什么都要紧。”

      她复又将目光投向轮椅上的儿子,语气骤然沉了半分:“怀容双腿皆废,腥风血雨的战场,是再去不得了。”

      “皇上虽赐他靖安将军的封号,赏了封地,却再不肯召他入宫参政。”

      “这分明是把他当枚用过的弃子,晾在一边了。”

      说罢,她抬眼直视上官钰,警告之意毫不掩饰:“你日后若再出半句差错,哪怕是芝麻大的事,便是本宫,也保不住你。”

      话音未落,她忽蹙眉停顿,似猛然忆起旧事,目光如鹰隼捕物般牢牢锁住他。
      “婉儿,你的嗓音怎的粗了些?”

      “从前那副见人就怯的模样不见踪影,性子倒沉稳得反常。”

      此刻的空气凝固了一般,旁侧的秋香紧紧攥着衣角,大气不敢出,几乎能听见自己急促的心跳声。

      上官钰却只垂了垂睫,冷静道:“母家一朝倾覆,臣女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竟趁夜投了府里的荷花湖。”

      “万幸秋香夜里寻来,发现得早,拼着力气将我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只是落水后风寒侵喉,好好的嗓子便毁了。”
      “经此一场生死大变,从前的锐气也磨没了,性子自然钝了些。”

      他抬眼,眸光澄澈,无悲无喜,仿佛陈述的不过是寻常琐事,那份坦坦荡荡里,反倒掺了几分叫人信的麻木,像是真的认了这命运的跌宕。

      无妄之灾,的确是个可怜人。
      昭皇贵妃眉梢方要舒展,唇瓣尚未启开,颜映柳已骤然侧身,掌心狠狠攥住他腕子。

      “你怎敢拿自己的命胡闹?”他嗓音低哑,唇角的笑意彻底消失,瞳底浮出毫不掩饰的急色:“我既回来了,丞相府的账自会一一清算,你何须……”

      话到此处,尾音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疼惜:“何须作贱自己?”

      指温灼灼,上官钰垂目看他微微颤抖的指尖,心底浮起一丝惊疑。

      这是疯子吧?

      他着实没料到颜映柳竟会情急至此。

      听着那嗓音里裹着的焦灼,活像他与婉儿真做过数年相濡以沫的夫妻,早已将彼此刻进骨血,成了对方碰不得的软肋。

      太会演了。

      骤来的“深情”令他眉心直跳,强忍反感,却挣脱不能,只能由对方握着。

      昭皇贵妃将这一幕尽收眼底,紧绷的唇畔终绽开一抹笑意,“你二人这般恩爱,彼此惦记着,本宫也就放心了。”

      话音轻轻一转,她目光落回轮椅上的儿子,声音又低了几分,掺着藏不住的关切:“对了,怀容……你这腿伤,近来可有好些?”

      “本宫特地为你请了位太医,此刻正候在殿外……是我素日里最信重的人,医术稳妥,叫他进来为你诊一脉,仔细瞧瞧恢复得如何,可好?”

      颜映柳尚未答,指上力道却先松了半分,似不经意,又似刻意给上官钰留了一条抽手的缝隙。

      上官钰不禁暗忖,此伤延绵已久,边关众医都束手无策,才肯对外言“废”。

      既已判了残局,谁又愿当众揭疤?

      他料定颜映柳必婉拒,哪知那人淡淡颔首,指尖缓提锦袍,露出那双肿胀似朽木的小腿。

      青筋扭曲,紫暗毒素在皮下蜿蜒游走,活像一条条伺机噬心的毒蛇。

      光天化日之下,伤痕毕露,竟比传闻更惊心。

      上官钰仅看了一眼,就眼色骤沉。

      照此蔓延,不出半年,毒必攻心,届时大罗金仙亦难回春。

      昭皇贵妃抬眼一瞥见那腿,面色“唰”地褪尽血色,连声音都失了稳,急声喝道:“快!即刻传太医!去把太医院最好的御医都给本宫请来!”

      不多时,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背着药箱稳步而入,蹲身审视片刻,取银刀轻划腿侧。

      刀口一开,一股黑血涌出,带着朽木腥气,滴入碗中。

      收了血,太医忙躬身回禀:“回娘娘,此毒诡异,臣平生仅见,一时难断根由。”

      “请宽限数日,容臣带着毒血回去翻查医案。”
      “若仍无策,或可遣使赴神医谷,请谷主出山。”
      “谷主深谙天下毒物,或有解法。”

      昭皇贵妃紧握凤帕,声音发颤:“既如此,便依卿所奏,七日内,务必给本宫答复!”

      殿内众人屏息,而神医谷三字一落,上官钰很难不注意。

      师父远游,半年方归,纵派千里驹,亦难觅踪迹。

      他如今顶着婉儿身份,半句提醒皆成奢望,只能静静看昭皇贵妃急声命人备马。

      鞭影未起,泪已先垂,苏氏眼圈尽红,哽咽不成声。

      颜映柳反而神色疏淡,抬手理了理被她抓皱的袖口,语气闲适:“母妃莫慌。”
      “生死有命,真到那日,儿臣自受。”

      “老天若索我儿的命,便是索我的命,还叫我不慌,你这孩子……真是打仗打傻了,说些蠢话。”
      “罢了,母妃不为难你。”

      昭皇贵妃终究被他劝住些,仍低低哽咽,附耳叮嘱:“但明日皇家狩猎,名为替你庆功,实则不知又要作什么妖。”

      “你腿伤未愈,万万不可再涉险。”
      “儿臣省得。”

      颜映柳唇边噙着淡笑应下,指尖轻轻敲着轮椅扶手,目光却悄然掠过上官钰的脸。

      此时殿中炉烟袅袅,将颜映柳唇畔的笑意遮得朦胧,辨不出深浅,亦把上官钰眉心那点忧色,笼得若隐若现。

      他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直至暮色降临,二人才辞出宫门。

      不过刚到回到将军府,颜映柳便在廊下停了轮椅,语声带着亦真亦假地亲昵:
      “夫人先回房歇着,我待会儿让人挑些新衫新钗送来,明日一早就来接你进宫。”

      上官钰扯了扯嘴角,勉强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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