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爱遗物》祟昼边

22、夕雾花

　　天来医院

　　明向晨不知道ICU病房外有人为他忧心，仍在沉睡中。

　　…

　　张家几代人都患有遗传病，张朴很幸运没有遗传到。但相反，他的下一代必定会遗传到这种终生无法治愈的疾病。
　　“那是我们的孩子！是我辛辛苦苦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你凭什么说不要就不要！”
　　金勤英头发凌乱，面目狰狞，她指着面前冷漠的丈夫，气得发抖。
　　“这孩子有病！我们不能要他！”
　　“可他是我的孩子！”金勤英边喊边哭，那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投注了时间、精力、金钱和爱，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张哥，咱们去医院，去治疗，一定能治好这个孩子的！”
　　金勤英扑到他眼前，紧紧拽着张朴的胳膊，苦苦哀求。她是个乡下人，没有见识也没有钱，能依靠的只有丈夫。
　　张朴家里还算有点小钱，只要他松口就一定能救她的孩子。
　　张朴没有推开她，而是轻轻扶起妻子，拭去她的泪痕，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
　　他温柔地开口：“阿英，你爱我吗？”
　　金勤英被问住了，磕磕绊绊地回答：“我……我当然爱你。”
　　“那你信我吗？”
　　张朴没有声嘶力竭地怒吼，也不是阴险的质问，他的音量拿捏的恰到好处，透着一股循循善诱的感觉。
　　金勤英缓缓点头：“老公，我信你。”
　　“那你听我的，把孩子扔了吧。”

　　扔了吧。

　　一句简单冷漠的吩咐，丝毫没有对那个孩子半分温情和爱意。
　　金勤英不知道丈夫为什么还坚持这样，她刚想开口，张朴抬起食指轻轻抵在她嘴唇上。
　　“阿英，这个孩子治疗起来会很花钱，是个无底洞。你好不容易从乡下出来了，难道不想过好生活吗，何苦为了这个孩子搭上自己。”
　　张朴挪开手指，把剩下的话续上：“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健康的可爱的孩子。你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张朴含笑望着她，等待她的答案，不催促也不逼迫。
　　他很自信妻子给出的答案与他所想无异。
　　金勤英最终答应，不再执着于这个孩子。
　　她在张朴的注视下，把孩子放进纸箱里，然后提到人流量多的大街上，趁人不注意，悄悄把纸箱扔下，溜之大吉。
　　张朴摆脱了这个将来会疾病缠身的亲生孩子，心中的大石头终于消失。

　　…

　　元芝今天是出来办事的，福利院人手不够，孩子又多，忙不过来，得早去早回。
　　她经过拐弯处，余光里有个平平无奇的纸箱。
　　元芝匆忙的脚步停下来了，她想到某种可能性，慢慢移动步伐往纸箱靠近。她轻轻掀开纸皮盖，见到一张酣睡的小脸。
　　“谁啊！那么丧良心！”元芝惊呼，随即低声咒骂，她环顾周围，没看到有可疑人员，路过的人皆是行色匆匆，压根没注意到这个纸箱。
　　若是她也错过了，那这个孩子……
　　元芝不敢细想，也不忍心把孩子留在这里，于是抱着孩子去了附近的派出所报警，想试试看能不能找到孩子的亲生父母，让父母将他带回去。
　　可是故意抛弃的孩子，父母又怎么可能会抱回去呢？
　　每个人都知道这个道理。
　　元芝最终还是把这个可怜的孩子带回了福利院，悉心照顾，还亲自给他取了一个乳名，叫小旭。

　　小旭九岁那年，福利院给小朋友们安排了一次全面体检。
　　所有孩子都是健康的，除了小旭。
　　医生说小旭从出生起就携带者无法治愈的遗传病，说白了就是治不了，会死。
　　元芝这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纸箱里，在大街上，会被抛弃。她将这件事瞒得很好，除了其他几个福利院的阿姨，没人知道这件事，包括小旭。
　　元芝更加细心为小旭寻找领养家庭。
　　“冯先生，我们小旭在身体方面可能存在一些问题……”
　　“什么？那我不要了！我可不想伺候个病秧子！”
　　元芝认为在领养之前和领养家庭交代清楚小旭的情况，是对小旭也是对领养家庭的负责，可却没想到不是所有人都有善心。
　　第一次被领养家庭驳了面子的元芝觉得很难受，态度强硬地顶回去。
　　之后又是一波接着一波的领养家庭，无一例外都是拒绝。有直截了当的，也有婉言拒绝的。
　　那些直截了当的，通常会表现在外，例如嘴里咒骂，表情嫌恶。

　　次数多了，福利院的孩子总会碰见几次。
　　小旭也见到过。
　　其他小朋友开始孤立小旭，不与他交流，玩耍也不带他一起。
　　元芝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不敢直视小旭干净的双眸，只能对他更好，越来越好。
　　直到有一天，一位情绪激动的领养人在办公室大吼：“你们福利院还想把一个有病的孩子塞给我！”然后还气不过，手指都要戳到小旭脸上了。
　　小旭被吓得不轻，晕了过去。醒来时外头已经天黑了，房间里十分安安静静。
　　元芝开了一盏小灯，坐在床边，小旭才发现他不在自己的小房间，而是在她的屋里。
　　“小旭，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你能过得更好。”
　　元芝抱着他流泪，反复道歉。小旭受了惊吓，记不清晕倒之前发生的事了，他不问，元芝只是以为他不愿提起。
　　小旭觉得元芝这样很可怜，对她心软，小声安慰她：“元姨，没事的，我都忘记啦……”
　　他不理解为什么元芝说对不起他，又说希望自己过得好，但他知道她情绪不对，没有刨根究底。
　　其实有没有人领养他不重要，他愿意一直待在福利院。
　　后来元芝不再专门为小旭留意收养家庭，直到明乾和方彗云主动找上门来。

　　方彗云和明乾因为身体原因无法生育，两人仔细考虑后决定领养一个孩子，于是来到福利院。
　　面对一群孩子，方彗云和明乾完全没有头绪，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就在他们以为会无获而归时，转头便见到了在窗户底下晒太阳的小旭。
　　小旭孤零零地站在窗户底下晒太阳，身边没有玩伴。
　　方彗云顿时心软，轻手轻脚走过去和他说话：“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旭没想到会有领养人主动亲近自己，有点惊喜又惶恐：“我叫小旭。”
　　“你在这里晒太阳吗？你喜欢晒太阳？”
　　方彗云又走近了一些，在他身边不远处蹲下来，尽量与他保持一个高度，不让小朋友仰着头与她说话。
　　“嗯，我喜欢晒太阳，很暖和。”
　　方彗云也觉得被晒得很暖。她和小旭之间的距离渐渐缩短，小旭似乎很喜欢她，与她说了很多话。
　　明乾在一旁也参与到他们的聊天中。
　　方彗云突然就做好了决定。
　　随后，她和丈夫明乾去到了元芝的办公室，提出想要领养小旭。

　　“元女士，我们想领养小旭。”
　　元芝不同以往那般听到这个消息会喜悦激动，她请两人坐下后才缓缓开口：“先前我一直在给小旭留意合适的家庭，但他们听说小旭的事情后情绪都很激烈，甚至厌恶。我没办法，只好暂时搁下这件事。”
　　“小旭的事？他怎么了？”方彗云着急地追问。
　　“小旭他有遗传病，治不好的那种。”
　　元芝说完便静静等待着对方发作。出乎她意料的是，方彗云只是难以置信地和明乾对视了一眼，除此之外就没了。
　　没有暴怒而起，也没有嫌弃厌恶。
　　“您是担心我们将来也会因为小旭的病而让他再次面临被抛弃吗？”
　　元芝沉默颔首。
　　“不会的。”方彗云神情坚定，“我和我丈夫是研究员，虽然有时工作会很忙，但我们会兼顾家庭，好好照顾孩子，给予他应有的爱、温暖和关怀。再者，我们有稳定的收入，经济水平中上，能够也愿意给孩子看病，送医治疗。
　　他们愿意领养一个患有无法治愈的遗传病的孩子。
　　这是元芝见过的最有耐心也最诚恳的领养家庭，态度极好，她挑不出刺。
　　“那也得看看小旭怎么说，如果他同意，我没意见。此外，我们会定期上门回访，你们接受吗？”
　　元芝眼神犀利地盯着他们，观察他们的表情，他们若是有一点动摇，她绝对不会同意。
　　“自然同意，我们会提前安排好工作配合回访。”方彗云微笑。
　　元芝再无话可说，她带着夫妇两人去找小旭。

　　小旭还在原来的房间里自己玩，见元芝和他刚刚聊天的阿姨叔叔回来了，拘谨地揪着自己的衣摆，望向他们的眼神透露着渴望和期待。
　　他大概猜到他们为何而来。
　　他真的有家了吗？
　　元芝蹲下来，温柔地问他：“小旭，阿姨和叔叔都很喜欢你，你想和他们一起回家吗？”
　　方彗云和明乾没有出声，殷切地看着他。
　　小旭害羞地躲进元芝怀里，眼神还落在方彗云身上。
　　他声音很轻，但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想，我想。”
　　方彗云听到这个答案，竟然喜极而泣。她迫不及待要带她的孩子回家，要给她的孩子最好最多的爱。

　　明乾负责去办手续，方彗云则陪小旭去外头空地的秋千玩耍。
　　那里经常是福利院的小霸王孩子占据的地盘，小旭每每看到他们玩都很羡慕，却不敢上前。
　　今天不一样了，他有爸爸妈妈了，妈妈可以陪他玩！
　　“小旭！你身边的人是谁啊？”领头的孩子问。
　　小旭牵着方彗云的手，感受到无尽的暖意。他仰头看她，见方彗云笑得很温柔，朝那群孩子们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晃了晃两人紧握的手，似乎是在鼓励他坦白。
　　“她是我妈妈！”
　　小旭终于喊出了这个期待已久的称呼，脸蛋因为激动而红扑扑的。
　　孩子们都惊呆了。
　　小旭如胜利的小国王那般，神气地昂着脑袋，牵着妈妈走向秋千。
　　“妈妈，我想玩这个。”
　　小旭的请求立刻得到方彗云的响应：“好呀，妈妈推你。”
　　小旭轻快响亮的笑声弥漫在空中。

　　办完手续的明乾和元芝走过来时便看到这一幕。
　　小旭被秋千荡到空中又落下，脸上的笑容灿烂可爱。方彗云在身后推着他，同样也是掩饰不住地雀跃。
　　元芝从没有见小旭笑得如此畅快，无忧无虑的模样太少见了。
　　“老婆，我们该带着小旭回家啦！”明乾隔着一段距离喊道。
　　方彗云把小旭抱下秋千，又将他一路抱过来。
　　“谢谢您，元女士。”
　　元芝温婉地笑：“祝你们阖家幸福。小旭，再见呀。”
　　“再见元姨！”

　　回家路上，天色沉了下去。
　　方彗云陪小旭坐在后座，低声地给小旭介绍车子内部。
　　她念着小旭的名字，忽然问：“小旭，妈妈给你取个新名字好不好？”
　　小旭乖乖点头。
　　“老公，你说我们给小旭起个什么名字好？”
　　“你想吧。”
　　方彗云想起元芝的话，希望他们对小旭保密他的病情，他还小，还不需要承担太多。
　　方彗云笑说：“向晨，明向晨，叫这个好不好？”
　　小明向晨绽放笑颜：“好！”
　　他有名字啦！
　　他叫明向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