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even Tides City》豌杂面

1、第 1 章

　　瑟澜港的早晨，总是被雾封住的。

　　海面像一片褪了色的丝绸，潮水刚退，露出湿滑的青石阶，贝壳与海藻零零落落地贴在上面，像谁随手遗落的记忆。石阶延伸进港口内城，沿途的拱门和石墙挂满了海盐干后的白痕，路过的人走一步，就在靴底带走一粒沙。

　　司烟推开古董店的门。

　　一阵温凉的风带着雾气灌了进来，轻轻拂过她的手指——潮湿的、像昨夜的梦没完全散去。

　　她习惯在这个时间开门，瑟澜港的大多数交易都在午后开始，早晨只属于那些在雾里寻找东西的人。

　　对街的石台上，有个人正坐在那里。

　　她穿着一件旧的深色防风外套，帽檐压得很低，手里捧着一只金属罗盘，用擦得发亮的布反复地拭着。雾里只能看见她的轮廓：肩线笔直，坐姿安静，像一艘抛锚的船，表面风平浪静，暗处却有潮在涌。

　　司烟停在门口，隔着雾看她。

　　她认得这张面孔——昨夜有人在港口的临时码头带她来，说是外海船队的领航员，在一次海难后滞留在瑟澜港。

　　顾眠抬起头，雾色映进眼底，那一瞬间，司烟分不清那是灰蓝还是海潮褪去后的浅绿。

　　“早。”顾眠开口，声音很轻，但不飘，“你这里会收旧罗盘吗？”

　　“要看罗盘的年纪，”司烟笑了笑，走下两级石阶，裙角掠过潮湿的石面，“还有它的故事。”

　　顾眠低头看着手里的罗盘，像是确认了什么。

　　她把罗盘递过去，指尖沾着微凉的海气。司烟接过时，注意到她的手——骨节分明，却有着长时间握舵留下的薄茧。

　　司烟转动罗盘的外环，金属的咔嗒声在雾里听得清楚。

　　她能闻到一种淡淡的味道，从顾眠的呼吸里散出来，不是香料，不是盐，而是一种独属于人的、被潮水洗过的气息。那味道像是从远方漂来的帆布，带着风和日光——干净到危险。

　　司烟的心里，有一根看不见的弦被触了一下。

　　第一天，她在心里默念。

　　她有自己的规矩，从不与任何人类相处超过七天。第八天之前，她会消失、换地方、切断联系。

　　这不是选择，而是天性。

　　——溯潮者与人类之间，七天就是极限。超过那一天，便是锁频、失控、不可逆转的代价。

　　“你打算留在瑟澜港多久？”她问，语气平淡，像在闲聊。

　　“看潮。”顾眠的回答很短，“也看人。”

　　她的眼神不躲不闪，雾气映在眼底，像能把人看穿，又像什么都没说。

　　司烟低笑了一声，把罗盘推回去：“那你可能会失望，这里的潮不会等人。”

　　顾眠接过罗盘，轻轻扣在掌心：“但人可以等潮。”

　　她们之间安静了片刻。雾在流动，港口远处传来链条与桅杆的碰撞声，像是无形的背景乐。

　　“来店里坐坐吗？”司烟转身上台阶。

　　顾眠站起身，跟在她身后。她的脚步很稳，没有一点迟疑，像是早就知道司烟会这么说。

　　古董店里，空气温度比外面高一点，混合着木头和陈旧纸页的气息。柜台后面摆着一盏铜灯，灯罩上是手绘的航海图案，微弱的光把地图上的海域染成暖色。

　　司烟在柜台里取出一个浅木盘，放了几样刚收到的旧物：一只裂纹瓷碟、一串珊瑚珠、一本封皮掉色的航海日志。
　　“挑一样吧，当作欢迎礼。”她说。

　　顾眠伸手，摸到那本航海日志。手指滑过封皮时，她问：“你常这样对待新认识的人吗？”

　　司烟抬眼，目光淡淡：“只对我想见第二面的人。”

　　顾眠笑了。那笑意很淡，却像潮水拍上石壁，留下不易察觉的痕迹。

　　她把日志夹在臂弯里：“那我明天会来。”

　　司烟的手指在柜台下收紧了一瞬。

　　第二天。

　　她在心里记下，又不动声色地说：“我会等你。”

　　外面的雾更浓了，海面与天空分不清界线。潮水退得更远，露出一片被海藻缠绕的礁石，像沉睡的巨兽。

　　她们站在店门口告别，雾把声音和轮廓都收进怀里，连时间也显得缓慢——

　　但司烟知道，时间从她们第一次对视那刻，就已经开始倒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