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观测关系》响铃卷卷

3、观测

　　玲玲放下咖啡杯，语气真诚地说：“其实我们找室友是为了采集人类生活细节。我们现在研发的是一款仿生AI机器人，重点要攻克自然交互这个难题。现在的机器人动作都太程序化了，我们需要采集真实的人类生活细节来优化算法。”

　　厨房里传来炒菜的翻炒声，油烟机低沉的嗡鸣构成了恰到好处的背景音。

　　玲玲继续道：“我们研发的不仅是动作模块，更重要的是微表情识别和自然语言交互系统。”她拿过放在旁边的平板，调出一段演示视频。

　　沈澈挑眉道：“所以我是来当免费的AI训练素材？”

　　玲玲连忙解释：“不不不，我们只是想捕捉一些自然流露的生活细节——比如你刚刚喝咖啡时会不自觉地用指尖敲击杯壁，这种下意识的动作是我们最需要的，我们称之为‘生活算法’。不是简单的动作复制，而是要捕捉那些……老宋说是‘人类特有的不完美感’。你在这期间吃饭住宿日常用品所有的正常需求都由我们工作室负责。”

　　厨房里突然传来“嗤啦”一声，辣椒的浓郁气味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沈澈偏头过去，能看到宋轻予正专注地颠勺。

　　路绍凡拿着从地下室搜罗的红酒过来，插嘴道：“比如你刚才挑眉的样子，还有刚才和老宋说话时嫌弃他装逼的那个嘴角抽动——”

　　玲玲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沈澈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突然意识到什么：“等等，所以你们整栋楼都有摄像头？从刚刚进门开始……”

　　“别墅一楼二楼公共区域只有几个固定的采集点。”玲玲赶紧解释，“并且正式录制前都会征得同意。今天知道你们要来，这些设备并没有开启。”

　　路绍凡凑了过来，神秘兮兮地插话：“不过老宋在厨房装了8个传感器，比整个客厅的都多，就是为了记录他的烹饪习惯。”

　　就在这时，厨房飘来一阵诱人的香气。沈澈注意到平板正实时生成着3D模型——宋轻予翻炒的动作被精准捕捉，连锅铲划出的弧线都变成了屏幕里的参数代码。

　　“我们团队人不多，临时来住的朋友提供的样本又太零散了。”玲玲的眼睛亮晶晶的，“所以我们一直在寻找长住的朋友，听路哥说你需要个安静的地方久住，要不要体验一下？报酬是……”

　　宋轻予端着一盘橘子走过来，瓷白的盘子衬得橙黄的果皮格外鲜亮。他将盘子轻放在餐桌中央。

　　“是共同培育更真实的智能体，重塑现在，抵达我们想要的未来。”他声音温和且坚定。

　　抵达我们想要的未来。

　　沈澈的指尖在杯沿顿了顿。

　　5年前自己也说过这话。

　　但是现在……

　　沈澈的手悬在果盘上方：“所以你们是想让机器人学会……”指尖略过圆润的橘子，反而轻轻捻起一片翠绿的橘子叶，“这种人类才会做的无聊举动？”

　　宋轻予唇角微扬：“正是。比如烹饪，机器可以精准控制油温，但永远会按最优解行动。而人类会因为没注意被热油溅到，会不小心切到手，会走神导致忘记放盐……”

　　“这种毫无效率的人类习惯，对要求精密精准精确的机器人来说，不是退步吗？”

　　“不，在我看来是进步。”宋轻予的声音突然变得低沉，“完美的机器永远只是工具，而不完美的……”他的目光与沈澈相接，“才可能成为伙伴。”

　　沈澈喉结滚动，那片橘叶在他指尖碎裂，他错开视线：“但是你们还是忽略了最关键的问题。霍桑效应——被观察的人一定会表演出非自然状态。就像实验室的小白鼠，住进观察箱的那一刻就不再是原来的自己。”

　　“所以才需要时间。”宋轻予又转身走向厨房，“等新鲜感耗尽，等警惕心麻木，等习惯成自然……”

　　“而且老宋开发了一套自适应算法，”玲玲补充，“能自动过滤掉99%刻意的表演性动作。”

　　路绍凡往嘴里扔了瓣橘子：“澈子，你想想，这可是参与创造世界上第一个真正有人性的机器人。我公司要是能远程办公，我第一个报名当长期样本。”

　　厨房里传来砂锅“咕嘟咕嘟”的声响，浓郁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

　　“如果……”他向后靠在椅背上，木椅发出轻微的吱呀声，淡淡地说，“我是说如果，我决定参与这个项目……”

　　“三个月。”宋轻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精准的切菜声，“期间随时可以退出。所有采集数据都由你加密存储，只有你有查看权限和完全删除权限。”

　　沈澈看着眼前被自己揉碎的橘叶，又看看平板上正在“学习”的虚拟数据。他突然想起五年前自己说过的话：“真正的人工智能，应该像呼吸一样自然。”

　　“成交。”沈澈听见自己说。

　　餐桌上摆得满满当当。

　　正中央是盘辣子鸡，鸡块炸得金黄酥脆，裹着红亮的辣椒和花椒，油香混着辛辣直冲鼻腔。旁边是一锅红酒炖牛排，深褐色的牛肉浸在浓稠的酱汁里，红酒的醇厚和迷迭香的草木气缓缓蒸腾。清蒸鲈鱼卧在白瓷盘上，鱼身缀着葱丝和姜片，蒸鱼的豉油在盘底积成浅浅一汪，微微晃动。

　　凉拌木耳黄瓜堆在小碗里，黑木耳脆韧，黄瓜片薄得透光，淋了香醋和辣椒油，撒了炸花生碎。干锅花菜焦香四溢，花菜边缘微焦，干辣椒和蒜片混在其间。风味茄子外皮炸得酥脆，裹着咸甜微辣的酱汁，撒了白芝麻和香菜末。

　　砂锅里的腊味煲仔饭还滋滋作响，腊肠和腊肉的油脂渗进米饭，锅底结着一层金黄的脆壳。

　　啧，宋老板真是多才多艺，没想到厨艺竟真这么好。

　　筷子还没动，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红发年轻人走了过来，稍长的刘海后的眼睛略显疲惫。他安静地走到餐桌旁，目光在沈澈身上停留了一瞬。

　　“陈亚，我们的算法工程师。”宋轻予简单介绍，“这是沈澈，以后我们的室友。”

　　陈亚点点头，声音很轻：“你好。”

　　沈澈注意到他手指上有长期敲键盘留下的薄茧。

　　“你好”沈澈回道。

　　“亚亚！你可算下来了，快开饭，我口水快流出来了！”路绍凡大叫。

　　待陈亚落座后，大家开始吃饭。沈澈尝了口牛排，肉质酥烂入味，红酒的醇香在舌尖漫开。不由挑眉：“宋老板这手艺，怕不是专门学过？”

　　“爱好而已。”宋轻予慢条斯理地夹了块鲈鱼，“大学时在餐厅做过兼职。”

　　“得了吧，”路绍凡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地插话，“你当时兼职的是咖啡店，从哪学这些。”

　　玲玲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沈哥，你住二楼剩下那间可以……”

　　“他住三楼那间。”宋轻予打断道。

　　餐桌上瞬间安静下来。路绍凡的筷子悬在半空，玲玲眨了眨眼，连一直低头吃饭的陈亚都抬起了头。

　　“三楼？”路绍凡咽下嘴里的食物。

　　“三楼是最适合采集的区域，摄像头覆盖率达95%，且远离公共活动区，能采集到最自然的独处状态。”宋轻予夹了块辣子鸡放进碗里，“而且采光最好。”

　　沈澈敏锐地注意到餐桌上微妙的气氛变化。他放下筷子：“之前没人住过三楼吗？”

　　“之前朋友都是小住，”宋轻予抬眼，目光平静而笃定，“三楼……需要长期稳定的住户。”

　　玲玲适时接话：“那间空房确实最舒服，阳台更大，还能看到后山。”

　　宋轻予看向沈澈，“如果介意，可以换。”

　　“不必了。”沈澈突然勾起嘴角，“既然是最好的一间，我为什么要拒绝？”他意有所指地看向宋轻予，“不过宋老板，这三个月的采集数据里，可别忘了还包括你自己的。”

　　宋轻予唇角上扬，起身走向厨房。

　　片刻后，他端着一锅冒着热气的玉米排骨汤回来。乳白色的汤底上浮着金黄的玉米和翠绿的葱花，排骨的香气混合着玉米的清甜瞬间弥漫开来。

　　“仙品来了。”玲玲立即从餐边柜取出五套青瓷碗勺，动作利落地为每人盛了一碗。

　　沈澈接过碗，注意到汤里的玉米切得大小均匀，排骨都是精选的肋排。他尝了一口，汤汁浓郁却不腻，玉米的甜味恰到好处地中和了肉汤的厚重。

　　“老宋啊，”路绍凡捧着碗长叹一声，“就冲这手艺，我真想在这住一辈子。”

　　“别做梦了，”沈澈吹散汤面的热气，语气平淡，“明天周一，吃完饭你就得开车回家。”

　　路绍凡顿时垮下脸：“澈子你太没良心了！我千辛万苦给你找这么个好地方，大清早就送你过来，你现在就过河拆桥？”

　　“送我了一路呼噜声，真谢谢你了。”沈澈慢条斯理地舀着汤，“感动得耳朵都要聋了。”

　　“开了长途车，饭后可以先把行李拿上去休息一会。”宋轻予看向沈澈。

　　沈澈放下汤碗，碗底与桌面轻轻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多谢宋老板款待。”他站起身，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饭很好吃，希望今后……”他顿了顿，意有所指地道，“相处愉快。”

　　“我带你去看房间。”宋轻予突然起身，椅腿与地板摩擦发出短促的声响。他绕过餐桌时，黑色衬衫的袖口擦过沈澈的手背，一阵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混着些许油烟味飘过。

　　路绍凡头也不抬地扒着最后几口饭：“你们先去车上拿行李，一会吃完我就撤了。”

　　两人沉默地走向电梯。金属门闭合的瞬间，沈澈突然想起几小时前同样狭小的空间里，他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电梯下行时轻微的失重感让他的胃部微微收紧。

　　留在这里，究竟是对是错？

　　“-1层”的指示灯亮起时，宋轻予突然开口：“以后可以不用叫我宋老板。”

　　“哦？”沈澈挑眉，迈出电梯的脚步未停，“和他们一样叫你‘老宋’？”他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疏离，心想两人似乎还没熟到这个程度。

　　“还是说……”沈澈突然转身，“要叫你宋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