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焰与断剑：阿斯特瑞亚之冠》燑达

1、年轻的女王

　　第一章年轻的女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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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晨雾像一层轻薄的银纱，正沿着圣维瑞迪亚王城的尖顶缓缓消散。骑士扈从里昂?萨里安站在侍从室的铜镜前，指尖抚过鹿皮短靴上的暗纹。擦得锃亮的靴筒映出他结实的身影，十五岁的少年已经有了挺拔的骨架，只是肩膀还未脱清瘦。
　　窗外传来钟楼顶敲响的晨祷钟声，七声，绵长而庄严。里昂深吸一口气，将亚麻衬衫的领口系得更紧些。浆洗得笔挺的白色袖口下，小臂上淡色的疤痕若隐若现 —— 那是三年前练习马上枪术时留下的，如今已浅得几乎看不见，却总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隐隐发烫。
　　今天是齐莱雅女王的加冕礼。
　　街道上早已人声鼎沸。里昂推开侍从室的小窗，王城的繁华如潮水般涌来。石板路被昨夜的雨水冲刷得发亮，穿着节日盛装的市民们正朝着中央广场涌去，他们的斗篷上沾着清晨的露水，像无数朵移动的彩色花蕾。铁匠铺的学徒踮脚将新铸的银质徽章挂在门楣，面包房飘出肉桂与蜂蜜混合的甜香，甚至盖过了远处马厩的干草气息。
　　他的目光越过熙攘的人群，落在王宫最高处的蔷薇堡。那里的尖顶镶嵌着大块的彩色玻璃，朝阳穿过玻璃，在堡前的广场投下斑斓的光斑，像女神莱奥娜斯洒下的祝福。里昂想起昨夜路过祈祷室时，透过虚掩的门缝看到的景象 —— 齐莱雅穿着白裙跪在神像前，双手交握抵在胸前，月光勾勒出她美丽的轮廓，发丝微微颤动着。
　　“伟大的光明女神莱奥娜斯，请赐予我智慧，如同您指引迷途的旅人。” 她的声音带着诚挚的祈愿，“请您赐予我力量，以守护西雅沙西达的每一寸土地。”
　　里昂悄悄退后，靴底碾过走廊的碎石发出细微的声响。他忽然想起八岁那年，自己也是这样踩在王宫的地板上。
　　那年的秋天来得格外早，父亲用镶铜的马鞭指着宫廷派来的马车，语气没有丝毫温度：“萨里安家的儿子可不能是个将来只会伤春悲秋的诗人，把你送进宫里是为了你好。你这软弱的性子需要磨砺。你要成为个男子汉，而不是个姑娘似的花蝴蝶。” 于是他被塞进车厢，洒泪告别了庄园里会在清晨啄食他窗台上面包屑的知更鸟。
　　初来宫廷的日子像浸在冰水里。侍卫队队长德累斯顿的铁指套总带着金属的寒意，落在他后背时毫不留情。
　　“握剑的姿势像捏着羽毛笔！”“落马三次就想退缩？萨里安的血脉里装的是软弱吗？！” 斥责声像冰雹般砸下来，里昂咬着牙爬起来，掌心被缰绳勒出的血痕蹭在马鞍上，留下斑驳的印记。
　　最疼的一次是练习盾击。橡木盾牌的边缘磕在他的膝盖上，他疼得蜷缩在训练场的角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石缝里的青苔沾在滚烫的脸颊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更加委屈。他想念母亲在世时放在床头的蜂蜜茶，想念她用温暖的手掌抚摸自己头发的触感 —— 可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去了女神的花园，从此后，父亲的眼神永远像冬日的湖面，结着厚厚的冰。
　　“男子汉流血不流泪。” 德累斯顿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里昂慌忙用袖子擦脸，却因为动作太急，碰到了膝盖的伤口，疼得 “嘶” 了一声。
　　“很疼吗？”
　　一个清脆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像初春，像溪水。里昂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浅蓝色裙子的女孩站在面前，她的发辫上系着同色的丝带，眼睛像含着星光的湖水。那是刚满十三岁的齐莱雅公主，国王最疼爱的女儿，唯一的王储，王国最闪耀的明珠。
　　里昂慌忙想站起来行礼，却被她按住了肩膀。
　　“别动，你的膝盖在流血。” 公主蹲下身，裙摆铺在地上，像一朵铃兰。她从丝绒手袋里拿出一块绣着鸢尾花的手帕，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德累斯顿队长太严厉了，其实我第一次学射箭时，也摔了好多次呢。”
　　里昂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却倔强地不肯再掉下来。“我才没有哭。”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听起来格外别扭。
　　齐莱雅忍不住笑了，眼角弯成好看的月牙。“哭也没关系呀。” 她的手指轻轻擦拭男孩子被泪水打湿的脸颊，“难过的时候就该哭出来，就像开心的时候会笑一样。难道因为是男子汉，就连疼痛和难过的权利都要被剥夺吗？”
　　里昂愣住了。父亲总是说，眼泪是软弱的象征；德累斯顿也说，真正的骑士要像钢铁一样坚硬。可眼前的公主，却用像阳光一样温暖的眼神告诉他，难过是可以被允许的。
　　“德累斯顿队长很勇敢，但他说的不一定都对。” 齐莱雅认真地说，“我父亲是国王，可有时候他也承认自己也不是每一个决定都是英明睿智的，所以他必须倾听不同大臣的谏言。所以，每个人都可以允许自己并不是完美的。”
　　那天傍晚，侍女阿多娜捧着一个雕花木盒来到里昂的房间，里面装着上好的疗伤药膏，还有一碟刚出炉的杏仁饼干。“公主说这个药膏是用蜂蜜调和的，不会很疼。” 阿多娜眉眼弯弯，“她还说，明天下午如果天气好，想请你去花园里喂兔子。”
　　从那以后，里昂的生活像是被照进了一束光。每个周末的下午，他都会和齐莱雅、阿多娜一起去王宫的花园。阿多娜会教他辨认各种草药，齐莱雅则带着他们用苜蓿叶喂雪白的兔子。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齐莱雅的发梢上，泛着柔和的金光。她会给他讲骑士小说里的故事，说真正的骑士不仅要有精湛的武艺，更要有温柔的心。
　　里昂渐渐不再那么害怕训练了。膝盖上的疤痕越来越多，像刻在身上的勋章，但他不再偷偷哭泣。因为他知道，公主会理解他的脆弱，会欣赏他的温柔。
　　“里昂？准备好了吗？” 门外传来同伴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里昂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十五岁的少年眼神清澈，眉宇间带着几分紧张。他抚平制服上的褶皱，将母亲留下的那条细细的银质项链挂在脖子上，贴身藏好。
　　今天，他要作为骑士扈从，站在广场的第一排，见证他生命里的那束光，成为西邪雅沙西达最耀眼的太阳。
　　钟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更加洪亮，宣告着加冕礼即将开始。里昂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朝着广场的方向走去。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温暖得像多年前那个午后，齐莱雅公主落在他伤口上的手帕，带着淡淡清甜的香气。

　　中央广场早已被装点成金色与鲜花的海洋。十二根雕花石柱环绕着广场中央的高台，每根柱顶都悬挂着绣有雄狮纹章的深红色帷幔，晨风拂过，帷幔猎猎作响，像火焰在半空跳跃。高台正上方矗立着巨大的鎏金女神像，莱奥娜斯的金色翅膀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中的权杖直指苍穹，仿佛在为这场盛典降下神圣的祝福。
　　里昂站在侍卫队列的第三排，铠甲的铜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能清晰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香气 —— 既有神官们点燃的乳香，也有民众手中捧着的野蔷薇的芬芳，甚至还夹杂着几个孩童偷偷塞在衣兜里的浆果甜气。广场上早已人山人海，耳边的人声混和着风拂过旗帜的声音，上万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城堡拱门的方向，带着虔诚的期待。
　　当第十二声钟响穿透云层时，城堡的青铜大门缓缓开启。
　　十二名头戴白鹰羽冠的皇家卫士率先走出，由侍卫长德累斯顿骑着一匹身披华丽罩衣的黑色纯血塔弗马引领，他们手中的长矛在阳光下划出金色的弧线，步伐整齐划一，铠甲碰撞的声音像沉闷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随后是捧着圣书与王冠的牧师团，心脏般鲜红的长袍拖曳在地，金线绣成的经文在衣摆处流动，如同行走的圣卷。
　　齐莱雅女王出现在拱门中央的那一刻，广场上响起了潮水般的欢呼声。
　　她穿着一袭镶嵌着月光石的白色王袍，领口与袖口绣着繁复的金色藤蔓花纹，每走一步，衣摆上的碎钻便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像将星河披在了身上。原本松软的金发被精心绾成发髻，一顶镶嵌着珍珠的冠冕戴在她的发间，却无法与她那双比往日更加明亮闪耀的蓝宝石眼眸相媲美。她的步伐沉稳而坚定，她昂着美丽的头颅，裙摆扫过地面的沙沙声，在每个人的心底掀起了巨浪。
　　里昂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剑柄。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齐莱雅，那个会在花园里追着蝴蝶跑、会因为兔子不肯吃她手里的苜蓿而叹气的女孩，此刻正以一种他所陌生的姿态走向高台。可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侍卫队列时，里昂分明看到她眼底闪过一丝熟悉的温柔和辽阔，像希斯提之海。
　　“以莱奥娜斯女神之名，以全体西邪雅沙西达子民之名，我在此册封齐莱雅?维瑞迪亚为王国女王！” 大神官威严而庄重的声音在广场上回荡，他手中的金质权杖轻轻点在齐莱雅的肩头，“愿你以智慧统治，以仁慈爱民，守护这片土地。”
　　王冠被缓缓戴在齐莱雅的头上。那一刻，阳光恰好穿透云层，将她笼罩在一片金色的光晕里。她微微扬起下巴，接受着来自天地神灵与万千子民的注视，她年轻脸上没有丝毫怯懦，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庄重。
　　“以女神之名，我，齐莱雅，将倾尽我所有的智慧和力量，守护西邪雅沙西达，让和平与繁荣之花在这片土地上永远绽放！” 齐莱雅的声音坚定而神圣，如同春风拂过广场上的每一个人心田。
　　“女王万岁！”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便席卷了整个广场。民众们高高举起手中的鲜花与旗帜，孩子们爬上父亲的肩头，用力挥舞着小小的拳头。里昂看到前排的面包师夫妇激动得相拥而泣，他们的小女儿举着一朵皱巴巴的雏菊，奶声奶气地跟着喊 “女王万岁”。
　　这场景让里昂的眼眶忽然一热。他想起前国王在世时，也是这样站在高台上接受民众的欢呼。老国王总是穿着那件朴素的王袍，说节俭才能更亲近他的子民。每年丰收节，国王都会带着齐莱雅走出王宫，去市集上品尝刚出炉的麦饼，去农田里和农夫们一起收割庄稼。有一次，里昂跟着他们来到城南的居住区，齐莱雅蹲在泥泞的巷子里，把自己的银质发簪摘下来，递给一个抱着生病孩子的妇人，让她去给孩子看病还有换些药品。
　　“父王，为什么我们的王国还会有这样可怜的人。” 回宫的马车上，齐莱雅的声音带着哽咽。
　　老国王抚摸着她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一个国王的责任，就是让这样的可怜人越来越少。真正的王冠不在头上，而在子民的心里。”
　　里昂还记得国王病重的那些日子。齐莱雅几乎每晚都守候在国王的病榻前。他好几次在深夜路过国王的寝宫，都能看到她坐在床边，和她的父王聊天解闷，慰藉着老父亲的病痛，或者只是安静地握着父亲枯瘦的手。有一次，他看到她从寝宫出来，眼睛红肿得像核桃，却在看到等候在走廊里的大臣时，立刻挺直了脊背，轻声说：“父王今天好多了，我想他不久就会好起来的。”
　　那时的齐莱雅才十六岁。

　　“吾王万岁！” 身边的侍卫们齐声高呼，将里昂从回忆中唤醒。他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连忙抬手擦掉。这一次，他没有觉得羞耻。眼泪里有对老国王的怀念，有对眼前这位年轻女王的爱戴，更有着难以言喻的骄傲。
　　齐莱雅站在高台中央，缓缓抬起手。广场上的欢呼声渐渐平息，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他们新女王的第一句话。
　　“我亲爱的子民们。”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广场上，带着一丝尚未完全褪去的柔软，“我知道，你们当中有很多人在担心，一个年轻的女王能否担起这份重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广场上的每一张脸，像在与每个人对视，“但我向你们保证，我会像我的父亲那样，永远把你们放在心上。我会记住每一张笑脸，每一个倾诉，用我的一生来守护你们，守护我们共同的家园。”
　　话音落下，广场上再次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里昂挺直了胸膛，与所有侍卫一起单膝跪地，将剑柄放在地上，额头轻轻抵着冰冷的金属。
　　“女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听到民众排山倒海般的欢呼。
　　阳光洒在他的背上，也洒在高台上那个白色的身影上。里昂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仅要成为一名优秀的骑士，更要成为守护这束光的盾牌，用自己的一生去践行骑士的誓言，去守护这位如阳光般温暖、如月光般温柔的女王。
　　广场上的欢呼声还在继续，像永不干涸的河流，流淌在圣维瑞迪亚王城的每一个角落，也流淌在里昂年轻的心中。
　　那是一个黄金时代，属于王国的黄金时代，属于人民的黄金时代，属于希望的黄金时代，璀璨而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