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焰与断剑：阿斯特瑞亚之冠》燑达

3、葬礼和新生?

　　第三章葬礼和新生
　　葬礼那天，天空像是被浸透了悲伤的泪水，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地压在王城的尖顶上，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寒意。
　　里昂站在骑士队列的最前排，铠甲上蒙着一层细密的雨雾。德累斯顿的棺木由八位侍卫抬着，覆盖在上面的王国旗帜被雨水打湿，沉重地垂落着，金色的雄狮纹章在阴暗中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紧随其后的是数十具覆盖着白布的棺木，那是蓝铃花骑士团牺牲的勇士们，每一口棺木里躺着的不是尸体，而只有他们生前使用的武器，棺木上雕刻的圣咒符文在雨中泛着微弱的光。
　　齐莱雅女王站在高台上，一身素白的丧服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她的眼眶红肿，却始终没有落泪，只是挺直了脊背，目送着棺木缓缓入土。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打在胸前的银质十字架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里昂望着她纤瘦的身形，忽然想起四年前那个在花园里为他擦眼泪的女孩 —— 那时她会毫不掩饰自己的脆弱，而现在，她连哭泣的权利都要隐藏起来。
　　神官的祷词在雨幕中飘散，里昂的思绪却飘回了德累斯顿教导自己修习剑术的时光，还有和那些骑士同伴们一同练习、相互鼓励的光景。那些回忆如潮水般涌来，他的眼眶不禁湿润。雨水与泪水交织，模糊了视线。
　　葬礼结束后，女王在议事厅宣告自己的决定时，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悲伤。
　　“我将以西雅沙希达国王之名昭告各个王国及地区，” 她的嗓音微微颤抖，“凡能斩杀恶龙休拉斯者，可获得半个王国的财富，以及…… 我的婚约。”
　　里昂站在厅柱的阴影里，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知道这是女王的无奈之举，经历过火山山麓的惨败，王国的兵力已不足以再与休拉斯抗衡，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召集天下勇士。可当 “婚约” 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时，他还是觉得喉咙发紧 —— 他不到二十岁，而她快到二十五岁了，这五岁的差距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横亘在他与作为女王的她之间。

　　三个月后，当北方异族骑士索恩?贡纳尔带着休拉斯的龙牙出现在王城时，里昂正在训练场训练着一帮十岁左右的孩子，蓝铃花圣骑士团的骑士在对抗休拉斯的战役中几乎全军覆没，如今经验尚浅的他成为了骑士团团长，教导着一帮毛头孩子。
　　那枚龙牙足有半人高，表面还残留着凝固的绿色龙血，散发着腥气。索恩本人则像头熊般魁梧，金色的胡须上沾着旅途的风尘，腰间的巨剑也有半人高。

　　婚礼在三个月后举行，恰逢王国的丰收节。
　　里昂站在教堂的侧廊，看着齐莱雅穿着圣洁的婚纱走向圣坛。婚纱的裙摆上缝满了细小的珍珠，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照在上面，折射出彩虹般的光晕，像将整个秋天的繁花都织进了布料里。她的发髻上戴着新制的钻石王冠，面纱遮盖着面容，这是为了纪念因为恶龙而牺牲的将士，也遮住了她看向索恩时的眼神。
　　当神官询问 “是否愿意” 时，女王的声音清晰而沉静，听不出任何波澜。里昂的手指却在手心里掐出了深深的红痕。他想起她少女时常常露出的欢笑；想起她加冕时眼中所含着的希冀；还想起半年前她在议事厅宣布诏告时，沉重而忧伤的眼睛。
　　他熟知她的一切，她的好恶，但如今，她却要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异族男子成婚。他的心里涌上阵阵酸楚。
　　索恩吻住女王时，人群中爆发出热烈的欢呼。里昂的脸色霎时变得苍白，豪无血色。年轻骑士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明白 “无望” 两个字的重量。他比她小五岁，这五年的差距让他在她面前永远是个不成熟的少年；他只是个骑士，不曾封侯进爵，这身份让他连流露半分爱慕都会成为亵渎。
　　仪式结束后，新人沿着红毯接受民众的祝福。齐莱雅的裙摆扫过里昂脚边时，她的脚步微微顿了顿。里昂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 —— 那双曾像星光般明亮的眼睛里，此刻隔在面纱之后，盛着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那双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仿佛有千言万语却终究化为无言。里昂的心猛地一缩。随即她轻轻点头，转身继续前行。红毯尽头，索恩伸出手，她优雅地挽住，走向未来的命运。
　　里昂心头发烫，和众人一起念诵祝祷：“恭祝女王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极力克制而有些沙哑，“愿吾王与亲王永享安康。”
　　裙摆的窸窣声渐渐远去，里昂依旧木然。教堂的钟声敲响，白鸽从彩绘玻璃前飞过，留下一片洁白的影子。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只能站在骑士的位置上，守护着他的王，守护着自己那永远不能说出口的爱意。
　　他的年少时代，逝去了。

　　＊＊＊
　　王城的钟声从清晨开始就没有停歇过，雄浑的声响撞碎了笼罩在屋顶的薄雾，将喜讯送往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里昂站在王宫的回廊上，看着下方街道上涌动的人潮 —— 民众们举着鲜花与彩带，孩子们将彩纸片撒向天空，面包房的学徒们抬出印有小王子纹章的巨型麦饼，整个王城都沉浸在金色的喜悦里。
　　一个月前，当侍女阿多娜抱着裹在天鹅绒襁褓中的婴孩走出产房时，连最沉稳的塔涅特都红了眼眶。“是位小王子，” 老臣塔涅特颤抖着声音向等候在外的众人宣告，“母子平安。” 那一刻，守在走廊尽头的里昂，听到塔涅特的话和那响亮的啼哭，紧绷了一天一夜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掌心却不知何时已沁满了汗。

　　此刻，侍女捧着银质的洗礼圣水盘，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走廊里弥漫着淡淡的薰衣草香气，那是女王常用的安神香料，混合着刚送来的牛奶气息，构成一种温柔而安宁的氛围。与婚礼那天圣堂里的庄严不同，这里的空气里流动着生命初始的温柔，让他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呼吸。
　　女王的卧室门被轻轻拉开，阿多娜探出头来，她的眼眶下有着很浓的青黑，嘴角却扬着抑制不住的温柔笑意，“大人，女王可以召见您了。”
　　里昂深吸一口气，跟着她进入寝室。
　　齐莱雅半靠在铺着锦缎的软榻上，身上穿着月白色的睡袍，领口绣着细小的珍珠。她的气色很好，比往日还多了一种温润的光泽，像被晨露浸润过的白玉兰。她的金发松散地披在肩头，几缕碎发贴在额角，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看到里昂进来，她眼底漾开一抹柔和的笑意，那笑容里没有女王的威严，只有初为人母的爱意。
　　“过来吧，” 她的声音比往常更低柔，带着一丝照顾婴孩的疲惫而尚未完全恢复的沙哑，向他伸出手，“里昂，我亲爱的朋友。”
　　里昂走到榻前，跪下身，亲吻了她的手，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她怀中的婴孩身上。那是个极小的生命，被裹在绣着金线的襁褓里，只露出一张粉嫩的小脸。他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鼻梁小巧挺直，嘴唇是淡淡的蔷薇色，正随着呼吸微微翕动。最让里昂心头一颤的是他的头发 —— 柔软的金色卷发贴在头皮上，像极了齐莱雅。
　　“他很安静，” 齐莱雅低下头，用指尖轻轻抚了抚婴孩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易碎的琉璃，盈满笑意，“从出生到现在，他很少哭闹。”
　　里昂看着她低头时脖颈处柔和的弧线，忽然想起十二年前在王宫花园里，她也是这样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给受伤的麻雀喂食。那时的阳光和现在一样，透过窗棂洒在她发梢，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边。只是如今，她的眼神里多了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光彩，那是一种成为母亲之后独有的、糅合着神圣爱意的光芒。
　　“你想抱抱他吗？” 齐莱雅抬起头，目光落在里昂身上，带着询问的温柔。
　　里昂的心脏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缩回手。他常年握着剑的手布满薄茧，指关节因为常年训练而有些粗大，这样的手怎么能抱起如此脆弱的小生命？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笨拙的动作可能会弄疼婴孩，那可怜的哭声会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别怕，” 齐莱雅察觉到他的紧张，忍不住笑了，眼角的细纹因为这个笑容而显得格外温柔，“你不会弄伤他的。”
　　她小心翼翼地将婴孩递过来，手臂托着婴孩的脖颈和腰背，动作熟练而自然。里昂屏住呼吸，学着她的姿势伸出双手，掌心向上，手臂微微颤抖。当那温热的小身体落在他臂弯里时，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停止流动了 —— 婴孩太轻了，轻得像一团云，也柔软地像一团云，却又沉甸甸得让他不敢有丝毫晃动，仿佛他现在怀抱着整个王国的未来。
　　婴孩似乎被惊动了，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小拳头攥成一团，皱了皱还看不清的眉头。里昂的呼吸瞬间放得更轻，生怕自己的气息会惊扰到他。他低头看着怀中小生命的脸，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 —— 这就是生命的奇迹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令人赞叹，带着蓬勃的生命力，在女王的身体里孕育，在众人的期盼中降生。
　　他想起维萨尔火山山麓那些被龙焰吞噬的生命，想起葬礼上那些冰冷的棺木，再低头看看怀中这温热的、均匀呼吸着的小生命，忽然明白了齐莱雅为何能在加冕礼上说出那样坚定的誓言。守护，不仅仅是挥舞刀剑对抗恶龙，更是守护这样柔软的、需要呵护的存在。
　　“他很像您，陛下。” 里昂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从婴孩的脸上移到齐莱雅的脸上。
　　“大家都这么说，” 齐莱雅的笑容里带着母性的骄傲，“尤其是这头发和眼睛，说简直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 她顿了顿，目光变得悠远，“希望他将来能像他外祖父那样，成为一个仁慈而坚定的君主。”
　　里昂抬起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阳光透过窗纱落在她脸上，将她的轮廓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仿佛有神圣的光芒从她周身散发出来。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齐莱雅和婚礼上那个穿着婚纱的女王又不一样了。成为母亲让她身上的王者之气变得更加内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力量，像深不见底的湖泊，温柔却又蕴含着无穷的能量。
　　“里昂，” 齐莱雅的声音变得认真起来，“我希望将来你能成为教导这个孩子的人。”
　　里昂的心跳漏了一拍。
　　“教他剑术，教他骑射，教他温柔与大度，教他如何成为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她的目光落在婴孩熟睡的脸上，又转向里昂，带着沉甸甸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保护他。在他能够独当一面之前，帮我保护好他。”
　　里昂看着怀中的婴孩，又看看齐莱雅眼中的期许，忽然想起自己二十岁那年，在教堂侧廊流下的眼泪。那些关于爱而不得的酸涩，关于身份差距的无奈，在这一刻似乎都变得不再重要。他那藏在心底的爱恋，是渺小的，他更需要去守护齐莱雅心中的未来；而这怀中的婴孩，更承载了这个王国的希望，是他未来要倾尽所有去呵护的希望。
　　他将婴孩轻轻放回齐莱雅怀中，然后单膝跪地，右手按在左胸上，低头行了一个标准的骑士礼。他的动作沉稳而坚定，没有丝毫犹豫。
　　“我，里昂?萨利安，向您发誓。” 他的声音清晰而郑重，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将以我的生命去爱他，保护他，如同爱护我的眼睛一样。我将教导他荣耀与责任，守护他成长的每一步，直到我生命的最后一刻。”
　　齐莱雅看着他那谦恭的头颅，和他坚定的面容，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在训练场角落里哭泣的小男孩。那时的他瘦弱而敏感，需要别人的安慰才能站起来。而现在，他已经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骑士，眼神坚定，肩膀宽阔，足以支撑起守护王储的重任。
　　她伸出手，轻轻放在里昂的头顶，像小时候那样。她的指尖划过他黑色的卷发，触到他的肩膀，感受到衣衫下那颗忠诚而炽热的心。
　　“谢谢你，里昂。”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
　　里昂没有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他能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那温度像一道暖流，从肩膀一直淌到心底，抚平了所有的褶皱与伤痕。那些未能说出口的爱恋，此刻化作了更坚定的誓言，融入了他的血液。
　　窗外悠扬的钟声顺着窗缝钻进来，与房间里的安宁交织在一起。里昂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生命有了新的意义。他将永远站在女王和小王子的身后，做为她们最坚固的盾，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与希望，直到生命的尽头。而那份藏在心底的年少之爱，终将在岁月的沉淀中，化作最温柔的守护，度过往后的悠悠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