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斯特王朝·天使篇》原体宇宙

5、维度

　　洛亚的意识像被无形的手反复折叠。
　　先是坠入一条没有尽头的线。他感觉自己被压成了一道薄薄的影子，只能沿着直线滑行，左右皆是虚无。试图转头时，脖颈像被灌了铅——第一维度没有“侧面”，所有感知都被压缩成单调的前后，连呼吸都成了沿着线轴起伏的震颤。他张了张嘴，想喊出声音，却发现声波在这里无法扩散，只能顺着线向前蠕动，最终湮灭在更远处的黑暗里。
　　还没等他适应这僵直，世界突然“铺”了开来。
　　线条炸开成无数网格，他的身体化作由线段构成的轮廓，漂浮在扁平的平面上。能看见自己的手掌变成菱形，脚化作尖锐的三角形，却摸不到任何凸起的质感——第二维度的风是锋利的，刮过他的轮廓时，像有刀片在裁剪他的形状。他试着抬起“手”，指尖却穿透了另一条网格线，与某个漂浮的几何图形重叠，两人竟融成了一个更复杂的图案，难分彼此。
　　眩晕感猛地攫住他。
　　下一秒，重力像只手按在他肩头，将他拽进第三维度的褶皱里。皮肤突然有了触感，脚下有了踏实的“地面”，可视线所及之处，所有物体都在同时展示着表里——远处的山峦既袒露着表面的岩石，又剖开了内部的矿脉；近处的“树”，根须、年轮、叶脉甚至每颗细胞的纹路都清晰可见，像被剥了无数层皮。他低头看自己的胸口，能同时看见皮肤、骨骼、跳动的心脏，甚至血液里奔流的红细胞，那种赤裸的、被彻底看穿的恐慌，让他忍不住蜷缩起身体。
　　维度的壁垒在这时碎了。
　　宇宙轰然撞进他的视野。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漫无边际的微尘在漂浮，每一粒都在他眼前炸开——不是消散，是展开成更小的宇宙。他看见其中一粒微尘里，有星系在旋转，有行星在燃烧，而行星的某个角落，一群穿着长袍的人正对着星图跪拜，那星图的纹路，竟与柯斯特王朝方尖碑上的符号如出一辙。指尖穿过另一粒微尘时，耳中灌满了无数文明的嘶吼与叹息，像被压缩了亿万年的时光，突然在耳蜗里爆裂。
　　“这究竟是什么鬼！”他无声地嘶吼着。
　　穿梭开始得毫无征兆。
　　他掠过全是液态金属的位面，那些金属顺着他的轮廓流动，想将他铸造成新的形状；坠入由纯粹声音构成的世界，尖锐的高频差点震碎他的意识；甚至穿过一片光怪陆离的幻境，那里的“生物”用念头交流，他的所有想法都被摊开在空气中，像晾晒的书页。
　　直到那扇废墟大门撞进眼帘。
　　它像用坍塌的星骸砌成，门楣上的螺旋纹扭曲着，像是无数条纠缠的火焰。洛亚的心脏突然狂跳——他认得这种纹路，在血纹羊皮卷燃烧的刹那，残片上闪过的就是类似的图案。他伸出手，指尖距离门板还有半寸时，一股巨力猛地攥住了他。
　　第一维度的直线化作勒紧的钢丝，缠上他的四肢；第二维度的网格变成锋利的刀，切割着他的轮廓；第三维度的重力骤然翻倍，将他的骨骼压得咯吱作响。他像被扔进了维度的绞肉机，意识在撕裂中尖叫，那些刚刚掠过的位面力量也同时反噬——液态金属想凝固他的血液，高频声波震碎他的神经，幻境里的“生物”在撕扯他的念头。
　　“不——”他嘶吼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内心恐慌至极，这究竟是何等强大的力量，他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正趴在一片虚无的“地面”上，浑身的骨头像被拆开重拼过。而不远处，一道人影正懒懒散散地靠在不知何时出现的石柱上。
　　那人穿着件灰蓝色的宽松长袍，衣摆拖在地上，沾着些像是颜料的斑驳色块。墨色的长发用根红绳松松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脸颊旁，随着他呼吸轻轻晃动。他的脸很年轻，甚至带着点少年气，眉骨很高，眼窝微微凹陷，一双桃花眼半眯着，眼瞳是极深的黑，像藏着未被照亮的星系。鼻梁很挺，嘴唇的线条却很柔和，此刻正噙着半抹似笑非笑，仿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很有趣，又都与他无关。
　　“你是谁？”洛亚挣扎着想爬起来，喉咙干得发疼，“这到底是哪里？那扇门……是什么？”
　　那人抬了抬眼皮，深黑的眼瞳里映不出洛亚的影子，只有细碎的光在浮动。“维度的缝隙，”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沙哑，“至于门……你碰了也打不开。”
　　“把我带着来的目的是什么？”洛亚追问，心脏因这莫名的熟悉感突突直跳。
　　那人嗤笑一声，手腕轻转，空中突然出现一只画笔，笔在空中划过道弧线。“要不是戴奥利那家伙，我才不屑和你玩上一遭。听好了小子，按照戴奥利的预言，你需要去开启门扉。让我想想……应该不需要使用‘空中城的涓流’……”
　　话音刚落，洛亚突然感觉脚下的虚无开始旋转，无数色彩从四面八方涌来，像被打翻的颜料盘。他下意识闭眼，再睁开时，已经站在了一幅流动的画卷里。
　　脚下是用金色颜料铺就的草地，远处的天空是揉碎的钴蓝与群青，空气里飘着松节油的味道。而画卷的尽头，一扇巨大的门庭正缓缓开启——门上，无数羽毛状的光纹在流转，正是凯尔文提过的天使途径印记；而在门庭之内，一扇门扉悬浮在光雾里，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像神谕在低语。
　　洛亚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天使途径……神谕……
　　他猛地回头，想再问那人，却发现石柱旁早已空无一人。只有风拂过画卷的声音，带着一句若有似无的低语，钻进他的耳朵：
　　“看看吧……这就是你注定要踏进去的，戴奥利说的。推演不会撒谎。”
　　洛亚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推演？戴奥利？门扉？这些究竟是什么？他望着那扇散发着圣洁光芒的门扉，突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涌。
　　无数疑问像藤蔓缠上心头，他站在画中世界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 ——这场梦，或许是某个存在递给他的，一把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