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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长大 ...

  •   我跟着我妈忙年,忙来忙去,吵了许多架,生了许多气。

      我妈逛超市从来不等我,对我喜欢的一切嗤之以鼻,超市年前人山人海,我稍微被什么东西吸引住目光多停留两秒,抬头就找不见她的背影了,更不用提给我买。

      而我妈,拿着两包长相差不多的紫菜,愣是能比较上五分钟都下不了决心究竟要买哪一包。

      我在她身后等得不耐烦,一会儿催促,一会儿抱怨,成功惹来一顿骂。

      历经几次后,我那颗想陪我妈买年货的蠢蠢欲动的心彻底死了,我们俩最终大吵一架,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几天,精力旺盛的我妈不到六点就开始在厨房剁剁煎煎炒炒炸炸,霹雳扑通,吧嗒哗啦,像演高级杂耍一样热闹,搞得想稍微睡一会儿懒觉的我苦不堪言。

      这样热闹了一大早,结果等我爬起来一看,两个煎鸡蛋,一碟小咸菜,一杯开水,没了。

      我挂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上,欲哭无泪。

      如此持续了一个周,我疯了。

      我敲响了陆冀为家的门。

      陆冀为一开门,我憨笑,搓着手好声好气。

      “陆冀为同学,这么早打扰你有点儿不好意思,我跟你商量个事行吗?”

      陆冀为皱眉又挑眉。

      我睡眠明显不足,黑眼圈大如拳头,苦苦地笑。

      “你看……方不方便让我借宿一晚?”

      陆冀为一口水不雅观地喷了。

      我机械地抹了一下溅到眼皮上的水珠,木然地继续说道:“你看你家毕竟也是有两个房间的,应该方便吧?”

      “不方便。”

      陆冀为十分无情,我幽怨地抬眼看着他:“真的不方便吗?”

      陆冀为字字咬牙:“不、方、便。”

      然后门就在我面前冷冰冰关上了。

      “唉…”

      我转身,叹了口气,白瞎这么多年交情了。

      临近年根的两天,我家照例是气氛紧张,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我爸和我妈会因为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而突然爆发,紧接着就会吵得不可开交。

      我开门劝了两句,他们根本不搭理我,我又关上门了。

      我妈以前不是这样的,我还小的时候她没法儿出去工作,就接了一些手工活在家里做,每天听着收音机做手工,挣得钱也不多,但多数时间都乐乐呵呵的。

      现在我妈愉快的时间很少,她总是失眠,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也总是叹气,脾气变得越发暴躁,有一次我趁她难得心情好的时候问她。

      妈妈,你怎么了?

      我妈愣了下,想了好久,才说,大概是更年期折磨的吧。

      那一整天我都很难过。

      而我爸,他年轻的时候也远没有像现在这样暴躁易怒。

      那么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他们呢?是人的年纪上去性格也随之发生改变,还是生活给的磋磨?

      或许大人们的愁苦有时候是孩子们无法理解的,也或许生活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它艰难辛苦,到处充满变故与苦恼,我们要很努力地才能维持住平衡,而这个平衡也仅仅是安稳活着的平衡,远谈不上幸福如意,或许人活着这件事本身就没什么意思。

      我家就这样在鸡飞狗跳中迎来了新年,除夕是在我奶奶家过的,天气依旧很冷,门口贴好了红红的春联,蜡烛贡香对称摆放在族谱前。

      一整天厨房里人进人出,大鱼大肉,啤酒香烟,到了晚上,大同小异的春节联欢晚会,看得人在烟雾缭绕的热闹里昏昏欲睡。

      我越来越感受不到年味,只觉得像每年例行公事的应对,一年又一年,我长大了,小时候过年的快乐却离我越发遥远。

      如果仅仅是没年味也就罢了,我们还要应付来自于各路不熟的亲戚对我们刨根问底的探寻。

      你说他们是真关心你吧,好像也不是,一年到头只见这一回,连你的名字都不一定能记住,比如他们总会问你一句,上高中了吧,今年高几了?

      问了的结果,依旧是记不住,下次还要问,明明距离上次见面还不到一年,不知道他们问了究竟要做什么。

      但你说他们不关心你吧,好像也有点儿冤枉,他们可是会用很慈爱的目光打量你,同时用最充沛的感情感叹一句,都长这么大了。

      总之,所谓的亲戚,就是一类奇奇怪怪的人。

      晚上边吃饺子边看春晚,有来拜年的亲戚会坐下来闲聊一会儿,聊来聊去,自然会聊到孩子。

      聊聊孩子多大了,学习怎么样,找对象了没,什么时候结婚。

      当别人问起我的学习时,往年一向爽快爱吹嘘的我爸今年变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他爱面子如命,虚荣惯了,不想让亲戚知道我不够优秀的成绩。

      我看我爸艰难得实在张不了嘴,就主动开口,痛痛快快地跟人家说了,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很难看。

      我没什么好隐瞒的,考得再差也是自己堂堂正正、经过努力得来的成绩,别人夸我一句我又不会多活几年,同样的别人说我一句,我也不会掉两块肉,所以管别人做什么呢?

      或许不同的年纪有不同的烦恼,我和我弟,被问的是成绩,而轮到我哥和我姐,被问的就是工资了。

      我在旁边剥开一块虾酥糖,默默地听他们讲话,心里想,长大还是跟做学生不一样的,他们不会问你工作认不认真出不出色,他们只会问你赚多少钱。

      我哥虽然比我姐小,但他工作比我姐早,家里所有长辈都说我哥变得比以前更成熟了,我也这么觉得,因为他跟我说话要加密好几道弯,我得想一会儿才能明白他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

      原来成熟就是失去最本真的自我,挂上精工雕制的画皮面具,变成社会上认可和赞扬的样子。

      我哥今年还有一件大喜事,他找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女朋友,我偷偷听到我哥和那个女孩子打电话,两个人好腻歪,我的胳膊嗖嗖爬鸡皮疙瘩,听了一会儿就赶紧跑了。

      我大姑欣慰地道:“挺好,谈谈差不多就该结婚了。”

      “华宜呢?还没找?”

      “没找,一点儿动静也没有,说要打拼事业,女孩子家家的打拼什么事业,早点嫁人才是正经。”

      “是啊,这个年纪,该找了,再不找就晚了。”

      我目瞪口呆地听着,虾酥糖没怎么嚼就囫囵咽下去,大家聊了没几句,话锋怎么突然从工作转到了婚恋上?

      我看看我哥,又望望我姐,我哥正在一脸甜蜜地抱着手机发消息,而我姐,一脸木然,额头上顶着几个粉刺大包冷漠地看手机,如同是一个局外人,别人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大姑和小姑还在聊,你一句我一句,热切恳切,言之凿凿,不容置喙。

      我愣愣地听着,看着,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很恐怖的感觉,同样身为‘女孩子家家’的我,我姐姐的现在,是不是就是我的未来?

      如果我努力学习,努力上进,努力爬起来往前奔跑,最终到达的终点是这样一副既定归宿,那我还有必要重新做人吗?

      这实在是令人悲伤,我不想要这样的终点,不行,我必须要去跟我姐聊一聊。

      华宜姐姐独自坐在炕上,大红花毛毯搭在腿边,冷着一张面孔,明显不想搭理任何人。

      我奶奶家的炕那么大,我在上面后空翻都没问题,而现在我偏要去挤我姐。

      “姐~姐姐~”

      “亲爱的姐姐~亲爱的美丽的姐姐~”

      我一直在我姐身边像条虫子一样挪挪蹭蹭,终于把她蹭得冷脸再也绷不住,笑了。

      “你怎么这么招人烦呢?”

      “那又怎么了?招人烦也是你可爱的妹妹。”

      我姐把手机丢在一旁,作势要打我,我嘻嘻笑着躲避,无意间看到了我姐还在亮着的手机屏幕。

      她竟然在找人算命,算今年适不适宜离职,对方要五百块钱,如果不是我过来闹腾,我姐就要把钱付过去了。

      我很惊恐地看着她的手机屏幕:“姐,你好歹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怎么跟奶奶一样迷信呢?”

      “小孩儿懂个屁。”

      我撇撇嘴:“我不是小孩,你也没比我大几岁。”

      我姐探身过来拿手机,我紧紧捂着不松手。

      “姐你冷静!冷静!网上的都是骗子,五百块啊,要不然你给我吧,我也能算命,真的!”

      我姐气笑了。

      “你就是个财迷。”

      我姐姐的工作高薪又体面,可她做的一点儿都不开心,想辞职,却一直在犹豫,怕父母反对,也怕被亲戚评头论足。

      我听完,摇摇头。

      “姐姐,我也不是很明白你,做的不开心就辞职呗,干嘛在意别人啊,别人眼里的高薪体面是没有用的,还是你自己的感受最重要。”

      “哪儿有这么简单啊,成年人做事情不能像小孩子一样莽撞,说辞就辞,辞了是不是还要再找?找不到怎么办?老板问你空档期怎么解释?下一份工作一定就比这一份好吗?如果做的还是不顺心就再辞吗?”

      屋外的鞭炮声不绝于耳,我哑口无言,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我姐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

      “走吧,要包第二顿饺子了,我们去帮帮忙。”

      我看着我姐跳下炕,她比我上次见她又瘦了不少,眼里黯淡,总有疲惫,这一刻我忽然又觉得,还是做学生好,哪怕学生也有许多烦恼。

      可是,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烦恼呢?

      过年似乎就是天天吃,直到鱼啊肉啊虾啊全部吃腻,到最后迫切地想吃点儿清淡的蔬菜解解腻。

      吃喝玩乐、走亲访友间,肚子不知不觉就胖了一圈,既然是迎来送往,当然不愉快的事情同样也有。

      大年初一,奶奶家来了许多外地亲戚,我妈和几个姑姑婶婶基本没离开过厨房,我站在院子里,隔着两道墙,右边是女人们在厨房里煎炸烹炒,忙到脚不沾地,左边是男人们在客厅里喝酒抽烟,烟雾缭绕漫屋飘。

      我气愤于刚做出来的热菜一道一道全部从墙的一边送去了墙的另一边,墙的另一边大快朵颐,吵吵嚷嚷,而墙的这边,忙了很久都没能坐下好好吃口饭。

      我有点儿心疼我妈,倒了杯水让她喝,并凑到她耳边悄悄出主意。

      “妈,我教你,你假装尝咸淡,多吃两口。”

      没想到我妈非但不领情,还瞪我,瞪我就瞪我吧,我可不管这么多,拿了一双筷子穿梭在灶台间,想吃什么就眼疾手快自己夹。

      一开始我还被我妈骂,后来我姐也饿了,来厨房和我一起觅食,我妈就不说什么了。

      我妈和几个姑姑婶婶忙活做了一天的新鲜饭菜,结果最后吃的还是昨晚的剩饺子,我实在看不下去,冲进客厅从我爸坐的那桌端走了两个他们没吃完的剩菜。

      我妈皱着眉说我:“这么大了,多不礼貌。”

      我也皱眉,反驳道:“不礼貌的是他们。”

      说完我就跑了,傍晚夕阳余辉在天边消退了颜色,冷风从大门后辗转袭来,吹散了飘到院子里的、源源不尽的二手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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