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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天天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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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三我们去了姥姥家。
刚进门就看到了小姨,我惊喜地抱着她转圈,把她羊绒大衣的腰带都拽开了。
我妈知道我小姨的衣服一般贵得要死,连忙骂我。
“你那脏手洗了没,就碰你小姨的衣服。”
“脏不脏无所谓啊,反正小姨不嫌弃。”
“别,我嫌弃,赶紧洗手帮忙包饺子。”
“我不会包饺子,我只会吃饺子。”
“杨苮祎同学,请你认真反思一下,人家陈达智都会包饺子。”
不远处的陈达智抬起自己沾满白色面粉的手,木木申辩道:“我也不是很会,我是被逼的…”
李明灿和李芷兰被打发下楼去买饮料,我小姨则带着我和陈达智一起包饺子,我小姨负责团面,我负责擀皮,陈达智负责包。
我拿擀面杖支着下巴,埋怨小姨:“你都跑哪里去了,也不带我玩。”
小姨反问我:“你有时间玩吗?”
还真没有。
作为一名德馨高中高二年级并且立志重新做人的学生,搞不好我现在比我小姨还忙。
说话的功夫,面板上很快出现了一个个精致漂亮的饺子,像一艘艘小舰船,比我妈包的好看太多了,我震惊得差点掉了下巴。
“陈达智,你太谦虚了吧?这就是你说的....不是很会?”
陈达智很是矜持地笑了一下,眼睛亮闪闪的,看起来对我的夸赞很是受用。
于是我又天花乱坠夸了一通,把陈达智夸得到最后受不了,脸都红了。
陈达智话很少,大家都说他是个闷葫芦,可在我看来并不是的,他有很丰富的思想,在我和小姨面前,他话并不少。
我和陈达智每次见到小姨总是特别高兴,我问一个问题,他问一个问题,嘴巴不停地一直在跟小姨讲话。
所以当我小姨跟我大姨吐槽陈达智这孩子话多时,我大姨满脑袋问号,一度很困惑。
午饭很快做好了,摆了满满一大桌,大人喝酒,小孩喝饮料,二舅照旧是第一个举着酒杯开场说话的人,我都要饿死了,还要忍着口水安分地等我二舅讲完。
讲完终于可以开动,这期间我因为低头狂吃被我妈踹了好几脚,后来我感觉我妈一旦有伸腿的迹象了,就马上躲开,让她次次踹了个空。
给长辈们倒水添茶已经被李明灿和李芷兰全部包揽了,她们俩积极得隔十分钟就站起来添一轮酒水,我和陈达智何必非要也过去跟人家抢一把水壶?拉拉扯扯多不好看。
我的稳坐如山换来我爸妈飞过来的无数眼刀,从前我还会硬着头皮局促地站起来,现在我权当没看见。
至于后果?后果无非是回家挨顿臭骂嘛。
我想如果没有作秀似的倒水倒茶和给长辈敬酒说祝酒词的环节,我应该会挺喜欢来姥姥家吃饭,毕竟姥姥年纪大了,陪她吃一顿饭她就能开心一整天,我曾经偷偷听到过李芷兰和二舅妈说,姥姥身上有老人味,很难闻。
那种味道的确不好闻,可谁不会老?谁又能保证自己老了以后身上没有那种味道,而所谓的老人味,不过是死神切割皮肉,皮肉慢慢溃烂腐朽的味道而已。
我姥姥过完年八十一岁,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她总是会把我们刚跟她说完的事情转眼忘记,却总不会忘把我妈、我大姨和我小姨拿过来给她吃、给她用的东西偷偷塞给我大舅、二舅。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不明白、也无法理解的事情,可能成长的重要一部分就是去看到并思考这些事情。
思考对与错,好与坏,黑与白,也思考秩序与规则的边界究竟能延伸到多远。
年很快就过完,年味的热闹还留有余香,我每天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躺在床上,变得越发懒散。
什么重新做人,什么考好大学,全都是虚无缥缈的东西,只有在午夜梦回的时分,我会突然惊醒坐起来,深刻地反思自己放假以来的种种再度堕落行为。
晒着月光,我爬起来翻出日记本。
“2014年2月9日
像我这种在家丝毫没有自律能力的人,或许就不配拥有假期。”
二月十日一大早,我坐在书桌前把今天要复习的资料全部放进书包里,我这种德行的人不能待在家里,我爸妈会影响我学习,我自己也会影响我学习,我必须要走出门去,去哪里呢?
我想到了一个好去处,既方便又近,那里就是天然绝佳的自习室。
早晨八点多,我客气地带着我妈做的早餐,温柔地敲响了陆冀为家的门。
陆冀为对我还算欢迎吧,神情和蔼,语气慈祥,也是,毕竟我是带着东西去的,从来不空手,换我我也冷不下脸。
我家过年东西囤得吃不完,冰箱打开,里面的食物都往外淌,我妈把我和陆冀为的一日三餐全包了,今天排骨明天糖醋鱼的,硬生生把陆冀为喂得脸圆了一圈。
我妈挺担心我会打扰到陆冀为,她是世界上最不愿意麻烦别人的那种人,可她又的确觉得我每天在家吊儿郎当太烦人了,于是就用一日三餐当做我对陆冀为叨扰的回报。
陆冀为的书桌比我的大,我们各据一端,桌子上摆满了试卷和学习资料,时间安安静静,不觉流逝而过。
我发现和陆冀为一起自习,学习效率确实可以提高不少,他就是一尊佛,身上自带定气,屁股坐下了动都不动一下,搞得我连上厕所的次数都不自觉减少了。
连续两天,我感觉自己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学习效率得到了质的提升,于是第三天,我奖励自己休息半天。
这天我把闹钟关了,想美美地睡个懒觉,迷迷糊糊间,我似乎听到陆冀为和我爸妈说话的声音。
我一下子醒了。
掀开被子跳下床,冲过去打开了门,然而由于这套动作太迅猛,刚起床血液还没来得及供往大脑,我突然头晕目眩,眼前什么也看不清。
扶着门框闭眼缓了会儿,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对上了三道不同的目光,我怔了两秒,忽然反应过来,呼啦一下又关上了门。
有毛病啊?!我没有预订上门监督服务!
这天的懒觉算是完美泡汤了,一上午我都愤愤的。
做完两道物理题,我把笔一丢,身子转了个向。
“陆冀为,我对你很有意见。”
陆冀为没抬眼,声音清清淡淡的。
“你有什么意见。”
“你不能自己不睡懒觉也不让别人睡吧?”
“我能啊,为什么不能。”
我气愤捶桌子:“哪儿有你这样的。”
陆冀为这才舍得抬起眼睛来,淡淡地瞄了我一眼:“你有意见啊?”
我掷地有声:“有意见。”
“嗯。”
“?”
陆冀为重又垂下眼做题,给予了我赤裸裸的无视。
我气了个半死。
元宵节一过,我们就接到了返校的通知,我在返校的前一晚依旧忧伤情绪大泛滥,只进步了一点点,那就是虽然心里难受,但是没掉眼泪。
随着我们回到学校,年味稀释得越来越淡,直至没有。
新的一年,新的一学期,就这样开始了。
.....................
刚开学,我们就快马加鞭地赶进度,时间总是不够用,要做的题也总是做不完,我把头埋在题海里双目无神,简直想象不出高三现在过的是什么日子。
这个问题缠绕了我一个周,终于无比好奇的我在一天下晚自习后,没有着急回家,而是悄悄潜入了高三年级的楼里。
走读生放学后,住宿生应该还有半个小时的自习时间,铃声还没打,高三的走读生陆陆续续往外走。
我背着书包,和许多同样背着书包或不背书包的人迎面相遇,仔细地观察着每一个人的神情与动作。
他们看上去和我似乎没有什么不同,就连年龄不过也只是相差了一两岁而已,然而,只是因为身在高三这栋楼里,他们便格外不一样。
高一高二与高三,泾渭分明。
我慢慢地经过一个班级又一个班级,扭头去望每一间教室里陌生多样的面孔,心里想象着明年的此时此刻,我也会搬进这栋楼里,那个时候,我会拥有怎样的心情?我还能继续坚持我的重新做人计划吗?还是已经早早放弃?
一切都是未知,未知带来不安与惶惑,也带来希望与期盼。
我就这样转完了整个高三年级,一张面孔没记住,却凭空生出许多感慨,心里充满了沸腾的能量,经过的最后一个班级白墙黑板之上有醒目的红字标语,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如果我们攀登的这一路是长到没有尽头的阶梯,那就祝福我们每一个人的日子,都天天向上吧。
步入正常学习轨道后的时间过得比撒腿疯跑的狗还快,在我对季节变幻根本无知觉的情况下,天气一下子就暖起来了,似乎一夜之间,变到了春天。
同时变化的还有窗外的风景,上学期还是幢幢栋栋、歪七八扭的老旧平房,现在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蒙上了灰土土的绿网,风一吹,漫天的垃圾袋和灰尘乱飘,扑进人的眼睛里,会流好长时间的泪。
我依旧在每个上学的早晨定十个闹钟,大多时候能起来,偶尔也起不来,随着天气变暖,那股在冬日清晨因意识被强制唤醒而内心流涌出来的巨大茫茫然与猛然下坠的无力恐惧感,也慢慢很少出现了。
一个人的内心如果有想要变强大的意愿,即使还没能变强大,有一些东西,还是会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我想,我终究还是改变了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