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三叶草》Kitschy

46、固执的男人

　　那段时间里，乜雾泠偶尔也会生病。

　　她感冒了，薄凛总是第一个出现的人。

　　他会在课间挤着时间坐飞机赶到涟江，拎着药和热粥站在她宿舍楼下，她下楼时脸色苍白，鼻尖泛红，看到他时眼神闪了闪，最后还是低声说了句谢谢。

　　薄凛就笑，把袋子递过去，也不多留，转身就走。

　　如果他实在抽不开身，跑腿小哥就会准时出现在乜雾泠的宿舍楼下，外卖袋里永远装着退烧药、温热的粥、切好的水果。

　　周末他照样会飞来涟江。

　　有时候只是为了和她吃一顿饭。她偶尔会答应，更多时候是拒绝。但薄凛不在乎，他见到她就笑着挥手，聊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最近看了什么书，食堂的菜变难吃了，社团里发生的趣事。

　　绝口不提感情，就像最普通的朋友。

　　他知道这样很傻。

　　朋友们都说他卑微，说他何必在一棵树上吊死。

　　可他就是这样的人，认定了就绝不回头。

　　哪怕她给他的永远只有冷淡的侧脸和简短的回应，但只要她还愿意见他，还愿意收下他送的东西，他就觉得值得。

　　薄凛是一个生在蜜罐里的孩子。

　　父母恩爱，亲戚和睦，从小耳濡目染的都是最纯粹的感情模样。饭桌上父亲会给母亲剥虾，出门前母亲会替父亲整理衣领，连爷爷奶奶视频通话时都要互相调侃几句。

　　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他骨子里就刻着对爱情的虔诚。要专一，要负责，要捧出一颗干干净净的真心。

　　高中时喜欢上俞聆怡，他硬是憋到毕业才表白，仅仅是怕耽误人家学习。与俞聆怡恋爱后更是掏心掏肺地对人家好，结果换来一场背叛。

　　朋友们都替他愤愤不平，他却摆摆手说算了。

　　他不是不痛。

　　只是他相信爱情本身没有错，错的是人。

　　所以他遇见乜雾泠时，依然敢毫无保留地付出。

　　别人笑他傻，说他舔狗，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卑微。这是他从小被父母教会的方式：爱一个人，就是要光明磊落地对她好，就是要经得起等待和考验。

　　他信的不是乜雾泠迟早会回头，而是信这世上一定存在和他一样对爱执着的人。如果乜雾泠就是那个人，那么他等再久都值得。如果不是，那他也不会因此改变自己对待感情的方式。

　　就像他妈妈曲紫常说的那句话：真心给得起，也要输得起，但永远不要因为害怕受伤，就忘记怎么去爱。

　　所以薄凛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可越是了解薄凛的好，乜雾泠就越往后退缩。

　　她见过他在食堂帮保洁阿姨拾起打翻的餐盘，见过他蹲在路边给流浪猫喂食，见过他对待所有人都温柔耐心的样子。

　　这样的男孩子，身边从来不缺爱慕的眼光。

　　她不一样。

　　她冷漠、寡言、不近人情，连自己亲弟弟都说她像块捂不热的石头。

　　薄凛的世界太明亮了，明亮得让她觉得自己所有的阴暗面都无所遁形。

　　她害怕自己只是他善良天性下的一个普通选项，害怕他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少年人的一时兴起，更害怕的是，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走进她的世界，会发现里面荒芜一片，根本不值得他停留。

　　所以当薄凛对她越好，她就越要用冷漠推开他。

　　明明渴望被爱，却又用最极端的方式考验爱。

　　像在冰天雪地里点燃一根火柴，既贪恋那点温暖，又随时准备松手让它熄灭。

　　但她忘了。

　　薄凛从来不是火柴，而是太阳。

　　不管她躲进多深的阴影里，他都会固执地照耀着她，直到她相信，她就是他的偏爱，他的唯一。

　　她自卑，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他。

　　但乜雾泠不知道的是。

　　薄凛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好。

　　她表面冷若冰霜，却会在大庭广众处蹲下来，替被孤立的学妹系好散开的鞋带；她话少得近乎寡言，可该有的礼数从不怠慢，连对食堂阿姨都会轻声说谢谢。

　　她明明可以靠那张漂亮的脸得到无数偏爱，却偏要凭实力在赛场上把对手踢到心服口服。

　　他知道她的冷漠是铠甲，里面裹着的是比谁都柔软的心肠，可他同样清楚，她太擅长把真实的自己藏起来了，藏得连她自己都忘了该怎么卸下防备。

　　所以从决定追她的第一天起，薄凛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别人笑他冲动，笑他一根筋，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哪有什么一时兴起？

　　他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风雨无阻地出现在她生活的每个角落，就是为了告诉她，她眼里他的冲动，其实是他深思熟虑的坚定。

　　真心的爱一个人，从来不是丢脸的事。

　　他恨不得向全世界炫耀自己有多喜欢她，却又小心翼翼地把这份喜欢熬成细水长流的陪伴。

　　乜雾泠总说他是头脑发热，可哪场头脑发热能持续七百多个日夜？

　　他送过的每一份礼物，跨越过的每一公里，手机里存着的每一条她冷淡的回复，都是最有力的反驳。

　　他不是心血来潮，而是非她不可。

　　可她怕她不是他的坚定，他也怕他不是她的坚定。

　　站在镜子两端的人，明明怀着同样的忐忑，却永远隔着那层冰冷的玻璃。

　　薄凛不知道，每次他转身离开后，乜雾泠都会站在宿舍阳台眺望南门很久很久。她记得他鞋上沾的泥点，记得他爱穿的搭配，记得他爱听的音乐，记得他的忌口。

　　这些细节在她心里滚了千百遍，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疏离的“抱歉”。

　　而乜雾泠也不会知道，那个看似永远阳光的男孩，会在深夜反复点开她的朋友圈。

　　他把她的课表背得比自己的还熟，知道她犯困的时候会听歌来刺激自己，记得她有时候会忙到忘记吃饭。

　　可这些小心翼翼的喜欢，最后都化作了故作轻松的一句“没关系”。

　　成年人的心动总是带着太多算计，怕太过热情显得廉价，怕太过主动变成打扰，怕先开口的人就输了。

　　于是用推开证明被需要，用冷漠掩饰在乎，用若无其事遮盖兵荒马乱。

　　一个在等对方回头，一个在等对方挽留。

　　就像两艘夜航的船，明明怀着靠岸的渴望，却只会用灯塔的光默默追逐对方的背影。

　　爱情里最痛的，是我们都不知道，原来彼此爱得对方都这样深。

　　……

　　暑假前的最后一场雨来得猝不及防。

　　乜雾泠站在教学楼檐下望着瓢泼大雨出神时，手机震动起来。

　　是薄凛发来的消息：［听说涟江在下暴雨？］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个［嗯。］

　　消息刚发出去，对方就弹来语音通话。

　　她犹豫了一下才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薄凛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在南门。”

　　雨幕中，她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撑着一把黑伞朝她跑来，鞋踩进水坑溅起水花，裤腿已经湿了大半，却把伞严严实实罩在她头顶。

　　“不是说这周有期末考？”她皱眉。

　　“考完了，”他满不在乎地抹了把额前的雨水，“走吧，送你回宿舍。”

　　这样的场景在过去两年里重复了太多次。

　　她觉得自己站在爱的悬崖边。

　　进退两难。

　　薄凛的爱太烫了。

　　他记得她所有喜好，察觉她每寸情绪，甚至在她自己都没意识到需要时，就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

　　这样汹涌的爱意让她窒息。

　　她偷偷在手机里存了无数条恋爱攻略，笨拙地学习怎么对一个人好。可当薄凛真的站在面前时，那些背熟的句子全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变成一句冷冰冰的话语。

　　更煎熬的是，每当薄凛对她好的时候，她总会不受控制地想：他是不是也曾这样对待过前女友？那些温柔的手段，那些体贴的细节，是不是早在别人身上演练过千百遍？

　　她知道自己矫情，知道自己矛盾。

　　一边贪婪地汲取他的温暖，一边又恐惧这份温暖并非独属于她，恋爱都没谈过，在这里斤斤计较他爱过别人。

　　所以当薄凛又一次跨越千里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只能攥紧发抖的指尖，用更冷漠的态度推开他。

　　仿佛只要不开始，就不会搞砸。

　　只要不拥有，就不会失去。

　　可爱从来不是考试，不需要满分才能交卷。

　　那个固执的男孩要的不过是她能伸出手，接住他捧了这么久的真心，哪怕接得笨拙，哪怕摔碎几次，他都会笑着说没关系。

　　他教会她爱的第一课，就是——被爱不需要资格。

　　*

　　暑假开始那天，乜雾泠收拾行李，窗外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桌上有张字条。

　　薄凛上次来见她，偷偷在她包里放了个首饰盒，里面是一条萧邦的手镯，手镯底下就是那张字条。

　　上面写着：［暑假见。］

　　乜雾泠曾经认真地对他说过，“不要在追求我的期间送任何贵重的礼物，在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你、要答应和你谈恋爱之前，你这些钱和心意都会像竹篮打水一场空。”

　　薄凛反而笑了。

　　首先他不缺钱，其次父母也教育过他，要舍得给心爱的女孩子花钱。不知道有多少人巴不得收他的礼物，可她偏偏计较得清楚，生怕占了他半分便宜。

　　这份近乎固执的原则感，让他更笃定她就是自己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她越是拒绝，他越是确信，就是她了。

　　既然明着送会被拒绝，他便“暗度陈仓”。

　　她常提的手提包里有时会多了一条羊绒围巾，家里的鞋柜会突然出现属于自己鞋码的新高跟鞋和休闲鞋，甚至连她外套的口袋都能摸出崭新的耳饰、项链、口红。

　　他太了解她了。

　　知道她发现后一定会皱眉，会发消息说他，但最后还是会默默用起来。

　　这场无声的拉锯战里，他们各自守着奇怪的坚持。

　　一个非要给，一个偏不要，却又在暗地里达成微妙的默契。

　　爱是一场耐心的博弈。

　　薄凛愿意等，直到等到她终于相信他送出的每份礼物都不是投资，而是他心甘情愿的馈赠。

　　［暑假见。］

　　乜雾泠弯唇，慢慢把字条折好放进钱包。

　　这个固执的男人，大概真的会等她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