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三叶草》Kitschy

52、我喜欢过你

　　药店门口的木长椅上，乜雾泠垂眸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薄凛，他正用棉签蘸着碘伏，动作轻柔。

　　“可能会有点疼。”他低声提醒，指尖悬在她膝盖上方迟迟未落。

　　那道擦伤不深，但沾了灰尘，在瓷白的肌肤上格外刺眼。

　　她摇摇头，其实早就不疼了。

　　可当棉签触及伤口的瞬间，还是下意识缩了缩腿。

　　薄凛立刻停住，望向她，“我轻点。”

　　他专注的样子让她心尖发颤。

　　明明来药店的路上，他们已经互相交代了近况。

　　他说是独自来散心，她答是一个人来完成约定。

　　当他说“我还没有女朋友”时，目光正灼灼地望着她；而她鼓起勇气轻声回“我也一直单身”时，指尖已经掐进了掌心。

　　这样赤裸的暗示，却卡在她最后一步的怯懦里。

　　棉签换了一支又一支，薄凛处理伤口还是那么认真专注。

　　该说清楚的。

　　该告诉他自己从没和别人在一起，该解释那个吻只是误会，根本就没吻上，该坦白这几个月来夜不能寐的思念。

　　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沉默的吞咽。

　　她太害怕了，怕重蹈覆辙，怕终究会让他失望，怕自己配不上这样赤诚的爱意。

　　“雾泠，”薄凛开口，“我还没放孔明灯。”

　　“要一起吗？”他仰起脸，眼底盛着万家灯火。

　　两人重新来到卖孔明灯的摊位前。

　　乜雾泠接过摊主递来的笔，却在灯面前犹豫了。

　　原本想写的心愿，此刻，当事人就站在身旁，那些藏在心底的话于是变得难以启齿。

　　最终，她什么也没写，让那盏灯保持着纯净的空白。

　　薄凛倒是提笔就写，笔尖在纸面上流畅地滑动：愿我爱的和爱我的都能平安喜乐。

　　她瞥见这行字，心头微微一颤。

　　这样含蓄又温柔的表达，果然是他的风格。

　　江边的空地上，游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放灯。

　　薄凛先帮乜雾泠点燃灯芯，乜雾泠捧着灯盏，一时没有松手，直到薄凛也点燃自己的那盏，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同时放手。

　　两盏孔明灯冉冉升起，融入漫天灯火之中。

　　夜空仿佛被千万颗星辰点亮，橘红的光点如银河倾泻，与远处的傣家竹楼上悬挂的彩灯交相辉映。

　　澜沧江面倒映着这绚烂的景象，水天之间，流光溢彩，恍若梦境。

　　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记录这美景，又在收起手机时，目光不经意相触，随即各自移开。

　　回酒店的路上，石板路两旁挂满红灯笼，光影在他们脚下交织。他们聊着工作上的趣事，谈论西双版纳的美食，默契地避开所有关于感情的话题。

　　薄凛说起公司新接的项目，她分享设计工作的心得，笑声在夜风中散开，仿佛又回到了从前无话不谈的日子。

　　“好了，送到了。”在酒店门口，薄凛停下脚步，月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没想到过了这么久，居然还能在这儿偶遇。”

　　她点点头，攥着包带的手指微微发白。

　　“再见。”他轻声说。

　　就在转身的瞬间，积压已久的情感已经决堤。

　　乜雾泠猛地回头，几步冲到他面前，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薄凛。”

　　夜风似乎静止，远处的歌声也变得模糊。

　　“我……喜欢……过你。”

　　投入静水的石子，激起无声的涟漪。

　　薄凛怔了怔，笑了，“乜雾泠，这话太迟了。”

　　她的心猛地沉下去，指尖冰凉，“抱歉。”

　　转身走向酒店大堂时，欢笑声重新涌入耳膜，却像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她没有看见，身后薄凛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但我还在喜欢你。”

　　“再见。”

　　“再见。”

　　乜雾泠站在电梯里，盯着金属门上映出的自己，那妆容依旧精致，可眼底的红却怎么也藏不住。

　　为什么总是这样呢？

　　为什么每次都要等到对方转身离开，才敢说出那句喜欢？为什么明明心里翻江倒海，表面却要装得云淡风轻？

　　电梯停下，门开启，她机械地迈出脚步。

　　走廊的壁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孤单地拖在身后。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喜欢你。”

　　脱口而出又后悔了，加了个“过”。

　　可哪怕是“我喜欢过你”也终究还是说晚了。

　　可就算不晚又能怎样？

　　她在涟江，他在汐屿，隔着一千五百公里。

　　她这样敏感的人，会在每个他未及时回复的深夜里胡思乱想；她这样骄傲的人，会在每次视频时强撑着说“我很好”。

　　这样的她，怎么敢开始一段注定艰难的异地恋？

　　房门在身后关上，她终于放任自己滑坐在地。

　　她手指轻轻摩挲着锁骨处的项链。

　　这条差点遗失的、他送的项链。

　　“算了。”她轻声对自己说，眼泪却砸在手背上，“能再见一面，已经很好了。”

　　窗外，许多盏孔明灯飞过。

　　她望着那些渐渐远去的光，想起他写的那行字。

　　愿我爱的和爱我的都能平安喜乐。

　　这样就好。

　　不必相守，只要各自安好。

　　*

　　那日过后，手机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她盯着对话框看了无数次，指尖悬在键盘上，却始终没能敲出一个字。

　　他最后那个笑容是什么意思呢？

　　那句“太迟了”，是彻底放下了吧？

　　她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不过是偶遇，不过是客套，不过是成年人之间体面的寒暄。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他说的单身是在暗示什么？怎么会恍惚地觉得，他帮她处理伤口时的温柔，还带着从前的温度？

　　真是自作多情。

　　第二天下午，她就匆匆改签了机票离开西双版纳。

　　泼水节的水珠还没干透，孔明灯的灰烬还飘在澜沧江上，她却已经逃回了涟江。

　　现在，回到公司已经五天了。

　　她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工作，设计稿改了一版又一版，会议开了一场又一场。

　　同事夸她敬业，上司赞她专注，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不过是在用忙碌，麻痹那些蠢蠢欲动的念想。

　　窗外的雨下了整夜，电脑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惨白得刺眼。

　　她机械地点击着鼠标，一遍遍告诉自己。

　　就这样吧。

　　不需要爱情。

　　不需要期待。

　　更不需要，再为谁患得患失。

　　可为什么，每当午夜梦回，掌心总会无意识地抚上锁骨处的项链？为什么每次路过花店，目光总会不自觉地寻找白玫瑰的身影？

　　雨声渐密，她终于合上电脑。

　　黑暗中，手机屏幕亮起。

　　是天气预报的提醒：［明日大雨，记得带伞。］

　　多像从前，他会发来的消息。

　　她苦笑着关掉提示。

　　都过去了。

　　现在的她，只需要工作。

　　也只能，要工作。

　　……

　　清晨八点半，乜雾泠刷卡走进公司大厅。

　　电梯里弥漫着咖啡和香水混合的气息，她低头整理着衬衫袖口，又对着电梯反光查看起今天的穿搭。

　　收腰灰色假两件衬衫连衣裙，整个人干练，又得体简洁。

　　“雾泠早呀。”小林从茶水间探出头，看向刚出电梯的乜雾泠，举着马克杯晃了晃，“要不要来口热美式？”

　　乜雾泠走过去，接过杯子抿了一口，“放糖了。”

　　“不放糖我怎么喝得进去啊！”小林和她并肩往办公区走，“设计师的命也是命啊！”

　　乜雾泠走到工位放下包，“不放糖更能刺激人。”

　　“那不行，太苦了。”

　　小林哀嚎着趴在工位上，手指戳着数位屏，“这破需求改了八稿，甲方最后还是选了初稿，杀千刀的……”

　　斜对面前端组的张工从显示器后冒头，头顶翘着两撮呆毛，显然又通宵了，“所以我的切图呢？小林老师？”

　　“在做了在做了！”小林抓起数位笔作势要画。

　　乜雾泠落座，笑着打开电脑。

　　“听说今天研发组要来新组长？”实习生包芝月凑过来，手里还捧着吃了一半的饭团，“咱们美术总监昨晚连夜改的3D模型……”

　　“哎，我还听说……”

　　丁慕斯凑过来，“雾泠，你早上吃了吗？”

　　“没吃我一起正好点了。”

　　“我吃了，”乜雾泠敲着键盘，“谢谢啊。”

　　“让我猜猜，是不是……沙拉！”

　　“嗯。”

　　“都瘦成人干儿啦！”郑灵伸懒腰插话道，“吃。”

　　“慕斯，快给雾泠点慕斯。”

　　丁慕斯摆手，“哎！吃我是吧？”

　　郑灵和乜雾泠相视一笑，“未尝不可。”

　　“说真的，雾泠，你吃不吃？”

　　韦姐走过来笑着打趣，“怎么？研发组有在追雾泠的，我们美术组也有？”

　　两个人回到工位，丁慕斯笑嘻嘻，“韦姐，吃了吗？要不要给你点？”

　　“别想贿赂我，”韦姐嗔白她一眼，又敲敲桌面，“把心思用在设计上。”

　　“韦姐～”

　　小林走过来揽住韦姐，“听说你昨天连夜改的模型，可给我们美术组的大家心疼坏了。”

　　“所以今天下班后，我们美术小组去聚聚餐？”

　　“正好周五呢。”

　　韦姐无奈地抱臂，看着美术组的大家都探头等着回应，随后挥挥手，“行行行。”

　　“说着是心疼我，还不是你们贪吃。”

　　“该准备的准备，待会九点晨会。”

　　“我们美术组长真好！”小林抱着韦姐做了个亲亲。

　　韦姐落座自己工位，其他几人开始闲聊八卦。

　　九点整，提示音打断了八卦。

　　乜雾泠合上配色方案，顺手将散落的头发别到耳后，“小林，月月，该走了。”

　　“走吧。”小林抱起平板。

　　包芝月也起身，“ok，走吧。”

　　走廊另一侧，研发组的人正三三两两往会议室走去。

　　晨光透过落地窗洒进办公区，美术组与研发组的人陆续在公共会议区落座。

　　乜雾泠坐在UI设计师的固定位置，指尖在数位板上轻敲，余光瞥见玻璃墙对面研发组空着的工位，那将是新来的后端小组长的位置。

　　“今天晨会先宣布一个消息。”项目总经理萧雅敲了敲白板，“总部临时调来一位后端研发小组长，负责我们下个季度的技术对接。”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黑色开衫外套随意地敞着，里面是天蓝色的Polo衫，下身的灰色休闲西裤垂坠感极佳，清爽利落的搭配衬得肩线挺拔，整个人透着干练气质。

　　美术组几个年轻姑娘瞬间交头接耳，有人偷偷扯了扯同伴的袖口，小林的马克笔啪嗒掉在地上，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脆。

　　乜雾泠的呼吸滞住了，手中的触控笔在会议纪要上划出长长一道墨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