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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神妻 ...

  •   【1】
      刀铡过发丝的声音被安静的环境无限放大,放在胁息上的手握紧又放松,明明在山里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回来了就若无其事了。
      “这个长度如何?”鹤丸国永拿过镜子来让你确认。
      镜子里那张脸脸色苍白,太刀在耳边比划,他问:“要不要再留长一点?”
      “不用了,就这样就好。”说出口的话还是冷硬的,但语气已经好多了。

      没找到像样的剪刀,在鹤丸表示他要下去找烛台切光忠借一把的时候,你喊住了他:“这不是有现成的吗?”
      他低头眨了眨眼,看了看自己的腰侧:“这可吓到我了,我最近只砍过时间溯行军,真的好吗?”
      “剪不好你就等着去地里插秧吧,全部都由你插完,不许喊人帮忙。”你勾住他本体上的绪,冷冷地威胁道。
      他认命地从刀鞘里抽出刀来,保养得宜的刀身凑近了看反射出人的影子来,你坐在铺了一层布的地上,背对着他,这个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是要介错,要是你手中拿的不是杯子而是一振短刀,就更像了。
      可他本不是实战刀,替人介错这项业务也不甚熟练。
      这种地狱笑话他还是没有讲出来,可他在落下第一刀的时候,你却突然说话了:“不觉得像是在介错吗?如果砍的不是头发,是脖子,你要做吗?”
      锋利的刀刃轻巧地切断发丝,那些被切断的部分软软地落在地上,堆成一堆,像是某种失了生命的东西。
      他举起袖子假装白旗投降:“我可没有弑主的前科,也没有替人介错的经验,这样的事情有点太为难人了,而且,您到底对我有什么误会啊,觉得我会做那样的事情。”
      他半真半假地抱怨,挑出了新的一缕,又落下一刀。
      “玩笑就开到这里,”你任由刀刃在离颈动脉只有几厘米的地方擦过,随着头发的落下,头似乎也轻松了不少,“说说那个誓文吧。”
      “说好的吧?那个是睡前故事来着。”他狡猾地回避了这个问题。
      “……那说说你想要什么吧。”
      “呜哇,您真是毫无避讳,坦诚是好事,但如果在这里的是别人,他们可能会说出了不得的要求呢。”
      “我现在不关心他们怎么想,我想知道你的答案。”
      “刨根问底可也不是什么好习惯,”他老气横秋地教训道:“要是我说点好听的骗骗您怎么办?”
      “我倒也不缺你这一个谎言了,”你带着点不知道指向谁的讥讽说:“但要是我什么都不问,我就什么都不知道。”
      他被逗乐了:“您有时候真的坚韧得吓人,也莽撞得吓人,不错不错,我就喜欢能带给我惊吓的东西。但这个也是,当做今晚的睡前故事讲吧,吃好吃的东西要留到最后嘛。”
      你没有继续追问,接下来的时间里,你都保持着沉默,直到他拿来镜子让你看最终的成果,原先及腰的长发现在只剩下了盖住脖子的长度。
      “我听说你们那个时代的女人,只有在出家和表明死志的时候会剪短头发,你觉得现在是哪种?”
      他只是在你背后笑了笑,你从镜子里看着被布擦拭过的太刀重新回到刀鞘,你没有等到他的答案。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你的床铺就已经有人替你铺好了,做了这些工作的人乖巧地正坐在床边,一副等你许久的架势。你不禁冷笑:“我有允许你进来吗?我不记得了。”
      “您好狠的心,”他没有躲开你的触碰,眼睛亮亮的仰着头看着你,仿佛你是个冷待了妻子的男人,“说好的今晚要讲睡前故事来着,睡前故事当然是要在床头讲。”
      ……本来想问问他哪来的这种知识,但是问了恐怕又会在里面转个几圈,你收紧手指,带下来几根白色的头发来,默认了他就坐在那里。现在你们相对而坐,你看着他,等待他开始,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到了遥远的地方。
      妈妈还活着的时候,你也爱在夜晚缠着她讲睡前故事,有一阵子尤其爱民间怪谈,你被那些故事吓得裹着被子瑟瑟发抖,妈妈在外面哈哈大笑,笑够了,她就会抱着你一起入睡。
      四五岁的你隔着一层薄被问妈妈,会不会真的有山上的神明来抓小孩,她当时是怎么回答你的来着?她沉默着,没有回答你。
      她当时在想什么,时间过去太久,她也早已去世,那个答案早就不可查了。身为神道家族的次女,本该继承家主位置的她,会不会在某个时刻认为是神明抓走了自己的姐姐呢?
      而现在,连你也被神明抓走了。
      要是她还活着,应该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吧。可是没有那么多“如果”,人生也许就是由一个又一个遗憾堆叠起来、直到彻底停止呼吸。

      “在上次神隐失败之后,我们——或者说在我们之中的某几位的主持下,达成了一份誓文。”
      “那份誓文有强制约束机制吗?”你打断了他。
      大名之间经常因为各种原因相互立下誓文,可在利益面前,写在纸上、盖了血印的文字并不能约束什么。虽然“立誓”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他们态度的反映,但你并不真的关心这个行为,你更关心他们作为付丧神,能否真的在这件事上做到神道意义上的“誓”。
      “不能,”他果断地告诉你:“仅仅是一份誓文而已,要不要遵守凭良心。一共是七条内容。”
      “禁止擅自触碰;禁止擅自再次尝试神隐;禁止武力私斗;不允许您踏出本丸;每日轮换近侍,顺序完全随机抽签;和时政的联络必须在可控范围内进行;以及——出阵所用的印鉴,由一期一振保存。”
      你咀嚼了一番誓文的内容,问出了一个问题:“最后一条是为什么?”
      “我就知道您会对这个感兴趣,”他沾沾自喜:“因为三日月宗近和髭切谁都不肯让谁。您一定认为他们做事风格不一样是吧?别看三日月那家伙一副都内公家的酸腐味儿,他也是被足利、丰臣、德川这些武家大名们长期持有过的呢,要论起权欲来,倒也不输河内源氏,比起当关白,他倒是更想当将军吧,唔,不如说是想当御台所[1]——”
      他在你的凝视下收住了越扯越远的话头,又把话题拉了回来:“您应该还不知道吧?直到三代,一期一振都是这座本丸当之无愧的‘关白’[2]——倒是和他的前主一样。”
      “那之后呢?他为什么不是了?”
      “那是另外的故事了,”他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总之,这中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导致三日月接替了那个位置,而后来的事情,不用我再复述一遍,您也知道了。”
      那件改变了你命运的事情,即使他们遮遮掩掩也没用,你已经知道了,而且,你不准备用同样的方法解决这个问题。通过“还血”彻底斩断这份以血脉链接的“誓”确实是直接有效的,但那样之后,她的灵魂飘荡在常世和彼岸的夹缝里,又真的获得解脱了吗?你不知道她的答案,也没有机会问了,那种比自戮好那么一点的方式,本质还是对自己的惩罚。
      “……你是共犯吗?”
      “借用髭切的一句话来回答这个问题吧,”他金色的眼睛在昏暗的烛火下镀上一层亮色,像是某种猫科的猛兽,他是笑着的,但他的眼睛却像是在盯着猎物“这里没有人是驹姬。[3]”

      沉默许久,他从你的脸上没有看到恐惧或者别的东西,你的嘴唇是灰白的,眼周却是红的。你的脸上似乎罩上了某种能面,掩盖了真实的想法,他莫名想起你刚来的时候,你无知无觉地问起前主的去向,他说“你可不要变成泥巴哦。”,那时的你还带着几分天真懵懂,茫然地眨着眼睛,大概是想不明白的吧。
      但现在,那份鲜活褪去了,只留下面前寡白着脸、忧心忡忡又强装镇定的女人。刀可以千百年维持同样的形态,可人不过月余就能换个模样,他们随时都在变化,观赏这种变化就像观赏一朵仅能开几日的花,现在还是盛开的,明天就该蜷曲发黄了。
      人从出生起就在奔向死亡,人的一生太过短暂了。
      “我以为你对人的死亡应该更豁达来着。”你苦笑着说。
      “错了错了,”他摇了摇头,将下巴支到了自己的膝盖上,“不如说,正是因为我的经历,我才会更不愿意看到主人的死吧。”
      “那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快要枯掉了。”他转头去看你的床间立着的那个花瓶,似乎并没有在回答你的问题。那座花瓶里插着山姥切国广出阵带回来的樱花,离了枝头的樱花不过两三日就会衰败,那他就一次又一次、沉默地给你带来新的。
      “你要是逃不走的话,那就归我了,”他笑嘻嘻地说着恐怖的话:“真名也罢、小手段也罢,我用我自己和你换吧,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你就跟我走吧,当鹤的新娘,总比嫁给这些妖魔鬼怪好吧?”

      【2】
      “关白阁下。”
      一期一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他想起白天髭切调侃般的开头。彼时他们正坐在歌仙兼定的茶室里,茶室的主人并未邀请他们进入,这是一期一振到了之后才意识到的。
      歌仙兼定今天去了远征,髭切反客为主,借用了这座远离粟田口部屋的茶室,面前的茶点不过是一些铜锣烧,茶碗也不是什么名贵的器物,做东的人用礼节上的怠慢,表达了对客人的不敬。他默不作声,没有对这点可疑的傲慢做出什么应对,他依旧体面又温柔。
      “您今天请我前来应该有重要的话要说。”他也没有对那个调侃性的称呼表达任何抗议。
      “我想从您那里借用一物。”他单刀直入。
      “请讲。”
      “您手上持有的虎符,如果用作向政府申请一个前往现世的通行令,应该是随随便便的事情吧?”
      “刀剑男士不应当随意介入现世。”他给出了一个体面的拒绝理由,说出这句拒绝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没有过多思考为什么。
      “如果是为了纠正可能发生的历史呢?”对面那振太刀笑盈盈地看着他,但那双眼睛却是冰冷的。
      他说得对,以他们掌握的时之政府的把柄,获得一次滞留七日的通行令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这一点他也曾经私下和南海太郎朝尊确认过——刀剑男士并非全然不可以前往现世,凡事皆有例外。
      那场简短的对话最后,双方都还算是克制,可他也知道,这也只是短暂的平静,髭切看不上三日月慢吞吞的做派,将虎符交由他来保管本身就是斡旋之下的妥协,现在,他绕过三日月来找到自己,其中的轻蔑不言而喻。他没有说出来,但这也是一种警告——你要选哪边站队?

      可是,他就非得卷进这场腥风血雨中来吗?弟弟们都希望留住主人,所以他同意了三日月的邀请,他一直是这样说服自己的。
      可躬省自身,在“弟弟的期待”之外,他又想要什么呢?在被大火吞没之前,他又是怎样的?
      他想起那双布满皱纹的手落下的最后一针。
      他想起第一次见你时你还带着点稚气的脸。

      ---TBC---

      [1]御台所:将军的正妻。这里是鹤丸在调侃三日月。
      [2]关白:天皇之下的第二人,类似于丞相的官职,丰臣秀吉是第一位武家关白。
      [3]这句话意思是,不老实的鹤丸偷听了那天的对话,也是他对自己私心的坦诚。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神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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