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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风息乙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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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觉得有人在看着我。
我把这事跟朋友脆桃说了,她劝我报警。
很明显脆桃不是个人名,这是个网名。她是我认识了七八年的网友,因为喂猫认识的。龙游有一座风息公园,这里非常招猫喜欢,是座天然猫咖,有一阵子在网上很火,很多人慕名而来喂猫吸猫。脆桃很想来,但还在上学来不了,就发帖问有人能不能替她喂,我接下了这个重任。我们认识了多久我就帮她喂了多久的猫,直到前不久我离开龙游回到故乡。
脆桃说感觉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最好不要忽视,网上有好多因为第六感而逃过一劫的例子。
我说没这必要,因为,那不是带着寒凉恶意的目光,而是温和的带着一点点好奇的,就像养了很久的小猫在好奇主人的一举一动。
但我肯定不是这道目光主人的主人,嗯,我希望,我可以是他的朋友。
脆桃发来了一个问号。
脆桃苦口婆心:【你刚搬回去一个人住还是万事小心比较好】
【诶我还有事先不说了】
【有不对劲一定要报警噢】
我回了一个亲亲表情包,摁灭手机,去简单炒了点菜。
刚把饭菜端上桌,那股熟悉的目光再次投来。
我看向目光的源头——窗台,问:“你要不要吃?”
结果我真的好像感受到有什么向我靠近,还伴随着树木的气息。
我从小到大建设的唯物主义世界观正在第无数次受到挑战。
不儿,真来啊?
我将菜碗往里拢了拢,就算真的有鬼也别想抢我的饭。
鬼同学停住了,那道目光也暂时消失了。
深夜睡觉时,那道目光又出现了,不同以往,这回是死死地盯着我,带着警告意味,所以我被盯醒了。
我终于后知后觉开始害怕。
就在我思考要不要明天请个道士做法驱鬼时,客厅传来咔擦响声,大门轴承许久没擦润滑油发出吱呀响。
对人的恐惧瞬间击退了对鬼的怀疑,我连假肢都来不及穿,翻身下床,连滚带爬手脚并用将房门反锁,抵住门哆哆嗦嗦摸到手机,发短信报警,然后发消息给脆桃让她帮我电话报警。
早知道就不贪便宜租老破小的,好歹也要换个结实的门,我叫苦不迭。
没等到警察来,也没等到脆桃回我消息,就听到外面“咚”一声巨响,好像有什么东西砸到了地上,随后很久都没有动静。
我不敢开门查看情况,只能在冷汗中等待。
不知道过了多久,警察来了。
我打开房门打开灯,在两位警察同志震惊的目光中扯着嘴角笑了下:“我先在地上坐一下,吓得没力气了……那个外面……”
“哦是有小偷撬门进来,但是被你家绿萝绊倒了,现在还晕着,已经没事了。”其中一个警察解释道,他又看了一眼我孤零零的一条腿,说:“你在市里还有亲戚朋友吗,门被撬了现在锁不上。”
我摇摇头。
他想了一下,说:“那就先去所里吧,明天再换锁。”
只能先这样了。
缓了一会儿,被两位警察同志搀着坐到床上穿戴好假肢,准备站起他们又非常热心地要来扶我,我连连摆手:“不用不用,我这样走路六七年了,很熟练的,还能爬山呢。”
走到客厅,我看着刚买回来不久净化空气的绿萝凭空突然长出来的一大截陷入了沉思。
其中一个警察同志由衷夸赞道:“你这绿萝长得好啊,把贼绊倒了。”
我搓了搓胳膊,看来是真的有鬼了。
第二天做笔录时,警察同志看我身份证号,问道:“我看你是本市人啊,家人都不住这吗,怎么放你一个独居呢。”
我说:“十多年前那场地震我家就活了我和在外面工作的姐姐,一个月前我姐也过世了,这次除了我想回家,还有送她落叶归根。”
他“啊”了一声,摸了摸头,也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巴巴地憋出个对不起。
我笑着说没事。
我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但凡有人听了我的遭遇,都要说声对不起。他们有什么对不起的呢,我身上的这些全是命运的无常。其实是因为他们善良不忍心,才会说对不起。
做完笔录换完锁,回到家后我再次查看那盆出了鬼的绿萝,多长出来的藤蔓已经枯萎了。
看来这个世界还是遵守基本的能量守恒定律的,即使有鬼也没有完全跑偏到哪里去。
中午十一点,脆桃终于看到了我的消息,打电话过来忏悔:“都怪我晚上睡得太死了,我再也不开震动不开免打扰了我要开最大的响铃,你要是真出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的。”还带着点哭腔。
我赶忙安慰她:“这不是没事吗,我已经打算换个防盗门了,你别担心。”
安抚好脆桃,又在她的叮嘱下把现在的住址存在了关系好的大学舍友那里以防万一。
过了几天我就装好了新的防盗门,也看好了墓地。
按照习俗,过世的人都应该埋到村里的后山上,但是那场地震过后位于震中附近的村子直接从地图上消失了,哪里来的祖坟。
下葬的这天清晨飘着毛毛细雨。
葬礼已经按姐姐的遗愿在龙游一切从简办了,所以这次下葬很快。
在细雨中姐姐也永远安眠在了故乡的土壤。
我摸了摸墓碑上姐姐的照片,这世上真的有鬼啊,那姐姐一定能听到我说话,其实不管她听不听得到我都要说,在心里说。我说:“我带你回家了,这次我也不走了,几十年后我们一家再团聚。”
安葬好姐姐我又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去了当年地震受灾最严重县城遗址,那里也曾是我的家。祖辈都在县城附近的村子里,而我和爸妈在县城上学工作。
我不知道这里灾后究竟是一副怎样的光景。当时年纪小,在废墟里被挖出来侥幸捡回一条命,醒来就一直在医院,后来被姐姐接到龙游再也没回来过,只知道家里其他人连尸体都没找到。
离开的时间有点长,残存的记忆中村里有大鹅会赶人,晚上的月亮很亮很亮照在地上都不需要路灯,县城家的小区门口有家早餐店的包子很好吃,学校外面小摊的炸鸡柳很香。
而如今残垣断壁在十几个春秋的细雨中草木深深。
我不知道这要如何跟已经斑驳不堪的记忆对应。
物非人亦非。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还是在这个出租屋里,一个有着圣诞树发型的青年坐在窗台上,看着月亮。透明的身躯,月光都能穿过。
我看着他,也许就像以往他看我那样。
我看他很久很久,直到他察觉到,回头看向我。
我笑着说:“你好,风息。”
——
我一直知道有一只看着我的鬼,但并不知道那是谁,只是猜测或许那其实是一只精怪的灵魂。
因为我总是做梦,梦见这个叫风息的山间妖精的一生。从一团小猫到成为故乡的呼吸,永不分离,他的一生。
在梦里,我见过几百年前的龙游,几百年前的最原始的森林。水中游鱼,林间走兽,天上飞禽都在梦中穿梭,还有轻盈的,通透的,灵秀的存在蹦蹦跳跳。
林中某处,一团光球汇聚——森林的孩子称作聚灵,风息诞生了。
这些跟人类完全不同的生命自得地享受着森林的一切,同时也会参与人类的生活。
风息的家长虚淮会带着他到村子里看灯会,吃肉燕,他们还会给予人类帮助,治好在那个时代难愈的病,送回在山里走失的孩子。
我在这个对于我来说光怪陆离的故事中见证聚灵,见证新生命的诞生,也见证他的生活,他的故事。
这段时光,风息很快乐。他们跑啊跳啊笑啊,看着这些极具生命力存在,年少的我总是在梦中泪流满面,那都是故去的梦啊,为什么现实总是被死亡笼盖。
风息的生命很长很长,他的记忆很多很多,他的故事缓缓流淌,流淌过我的每一个短短的夜晚。
我用许多个夜晚拼凑起他生命的冰山一角。
——
这是我第一次跟他对话,我肯定能跟他对话。
我看见风息眼睛微微睁大,感受到森林的气息袭来,灵魂深处发出共鸣的震颤。
澹月生晖,流光无声透过他,打在我的腿上,恍惚间又想起那梦中森林的夜,数百年前的月光。
我说:“风息,你看,今晚的月亮把我们都照着了。”
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子是对的。我做了个有关灵魂的梦,第二天就顶着个黑眼圈。
我麻木地坐到电脑前,拿起压感笔开始赶稿。
我是个插画师,擅长自然风景,生灵精怪。大家都说我的画极具灵气,好像画上的都是真的一样。
当然都是真的,那些画作大多来源于我的梦,而我坚定地相信梦里的故事是真的,风息也是真的。
昨晚那个梦,第一次见到那样的风息,或者说,是第一次梦中他的身影出现在了与我有关的场景中,以往的梦,都是在旁观他的生活,与我无关。
我们擦肩而过的光阴第一次有了交集。
再一次确认截稿日期,我背负着罪恶新建画布开始摸鱼。
如此有意义的一个梦,要在印象最深的时刻将它记录下来。
只要是摸鱼就很快乐这果然是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我忍不住轻哼着将摸鱼大作发到大眼上,顺带通报一下个人插画集出版的最新进度。
发出去不久后,众多评论中的一条瞬间抓取了我的注意力。
“好像风息……”昵称是洛竹079。
这个名字也很熟悉。
我点进他的主页私信回复:【是风息。】
很快他就有了回应:【你认识他,你认识风息!】
【你也是……我们是同类,是吗?】
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你真的叫洛竹?】
洛竹079:【你认识我?】
洛竹079:【……你也是以前龙游森林里的妖精?】
我:【不是,只是在风息公园经常能看见你】
洛竹079:【!你也在龙游】
我:【前不久已经搬走了】
洛竹079:【这样啊……】
我跟洛竹认识。他工作的花店离风息公园不远,也都经常来这,碰见的次数多了就认识了,我还会时不时支持一下他店里的生意,因为这层缘故,我们甚至还有vx好友。当然他不知道我的互联网账号也不知道我知道妖精的存在。
其实,倒不如说是见过他后我才知道妖精的存在,才开始确认那些梦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故事。
——
我十三岁时风息公园落成,那时刚来龙游一年,腿也在慢慢康复,姐姐不忙时总是推着我来这里,一坐一整天,可能是因为她喜欢猫,也可能是这里位于市中心交通便利还对我免票。
也是那时我开始做有关风息的梦。
彼时过往的生活尚且历历在目。
我的梦很静,无人言语。
事实上农村的夏夜从来不寂静,鸣蝉,扇叶,青蛙……很多种声响,我躺在凉席上,这边睡热了翻身到另一边,另一边睡热了又翻回来,如此翻来覆去终会在某一刻睡着。
县城的生活慢悠悠,日复一日,爸妈去上班,我去上学,走到半道如约挽起朋友的手一起去学校,跟着课表按部就班地熬过语文数学英语课,捱到放学,去校外小摊买份火腿肠或是炸鸡柳,然后回家。
也有一些大日子,中秋春节,就围在一块吃饭,我和其他小孩坐在另一张小桌上,饮料都是我们的。我们也通常吃的比大人快,他们吃饭总喜欢谈天说地,但小孩只想着这菜真好吃,吃完好聚在一起玩,过家家,打牌,捉鬼……什么都玩。
还有……还有什么呢,还剩什么呢,一片地动山摇,梦境顷刻间崩塌,生命被轻易碾碎,唯余废墟,唯余尘土。
我的梦,属于我的生活总是如此结束,睁开眼就望见窗外的明月,万籁俱寂,然后等待朝霞。
城春草木深,我知道来年荒地上会长出青草,无论它过去如何被灼伤,倒塌的水泥墙也是如此吗,泥土里的新芽会冲破那些碎石瓦吗。
直到风息进入了我的梦,生命开始说话。
森林的夏夜更加吵闹,风摩挲过树叶沙沙作响,猫头鹰不时咕两声,生命在窃窃私语。风息有时晚上不睡觉,在林间穿梭跑酷,惊醒了树上熟睡的鸟儿,地上的兔子,引得其他妖精阵阵叫骂。
一百多年前的龙游还是热闹,街巷商贩众多,风息会隐入人群,吃吃这个,尝尝那个,他们说人类最厉害的就是做饭,怎么能把一种东西做出那么多花样。那时他和人类相处的很好,还会做做山神显显神通。
妖精没有什么节日,大日子大概就是聚灵,但并不多见。他们偶尔也会参与人类的节日,风息还收不住耳朵和尾巴时,小小的一只就跟在虚淮身后,张望着五彩斑斓,形状各异的灯,那是上元节的灯会,对于人类来说如此才算过完了年。
他的生活与我的完全不同,现在的龙游跟那时也不再相似了,风息你还在森林里跑酷吗,你和家人有好好生活在一起吗。
第一次,梦境没有崩塌,只有耳边的濡湿,还有睁眼时的朝霞。
我看见,废墟上真的长出了新芽,生命在破晓中重生。
——
我在故乡的生活逐渐走上正轨,个人插画集流程走的很顺利,卖出反响不错,商稿稿酬也下来了,就在准备换个更安全的房子住时,会馆找上了我。
是因为我的插画集。
插画集的内容基本都是我在网上发布过的,除了一本别册小漫画。
小漫画画的就是我梦中风息的故事,大概就是这个被会馆注意到了。
“请不要担心,只是想找您了解一下情况。”这位叫冠萱的妖精说道。
“因为在会馆的记录中,您的身边并没有紧密联系的妖精的存在——至少没有会馆记录在案的妖精。”
“不仅仅是为了会馆的保密工作,也是为了您的安全。”
“您是怎么知道妖精的存在的,甚至还……如此具体。”
我想了一下,道:“如果说,我是做梦梦见的你们信么?”
我被带到会馆,说是要让心灵系妖精给我做个检查。
冠萱解释道:“妖精是可以做到改变人类认知的,我们要确认您的记忆没有被篡改。”
得出的结果是没有,但的确发现了点别的。
是我一直挂在脖子上的项链。
他们又对项链做了检查,得出的结果是此项链并不一般。它是一件罕见的顶级法宝,会馆的妖精暂时也搞不懂它的运作原理,但可以肯定的是,风息残存的灵魂寄宿在这件项链里,而且法宝认主,项链跟我高度绑定,离了我大概就存不住风息的灵魂。
我有点震惊。此项链是家里传下来的老物件,小时候算命的说我命里有劫,得要件有点年份的东西压一压,然后爷爷翻箱倒柜找出了这个项链,挂在了我的脖子上。
冠萱猜测我为什么会做那些梦:“尽管人类传说中的转世是不存在的,但生命的确都有灵魂,灵魂存放着记忆,风息的灵魂未完全消散一直在你身边,他毕竟是个大妖,即使是不完整的灵魂也比普通人类的强大,影响到了你的灵魂,所以你能看到他的记忆。”
“从你灵魂的状态来看,这对你的健康没有什么影响,但我们不确定他现在的状态有没有自我意识,他以前……对人类是有敌意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我说:“我知道,我什么都看到了,从他生到他死。他的确是有自己的意识的,我总是能感觉到他在看我。而且他现在即使是这个状态了,也能做点什么。”
我说了那天家里进贼的事。
“这么多年了,我不觉得他会伤害我。”
冠萱思考了两秒,随即点头表示了解:“我们不会对风息的灵魂做什么的,请您放心。但您现在和风息的情况我们必须要详细记录,这种情况实在是很罕见。”
我表示会配合。
“感谢您的理解,有什么问题您可以找本市的会馆,”说着递给了我一张名片,“我实际上驻守在龙游会馆,因为风息事件发生在龙游所以这次是我来交涉,您也可以来龙游找我,走会馆传送门很方便。”
如此,算是解答了这些年的谜团。
这晚,我再一次梦见了风息,不,那或许不是梦。
他还是坐在窗台上。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我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说话,所以我先开口了:“真是抱歉啊,又让你离开家乡了。”
“我能看到你的记忆,那你能看到我的吗?”
“不过,跟你的比起来,我的记忆还真是短暂且单调。”
“但那是你的记忆,你应该很珍惜它们。”风息说。
我微微睁大了眼,笑道:“这是你第一次跟我说话呢。”
我又追问:“所以你真的能看到我的记忆吗?”
“嗯。”
得到了他的肯定回答,我很开心。
我微笑望着他,半晌无言。
最后,风息问道:“你不怕我吗?”
我再一次惊讶:“为什么啊,又不是第一次见,我认识你十几年了啊。”
我强调:“风息,你已经陪我走过,对于人类来说的很长一段时间了。”
——
按照原计划,我应该找更安全的房子,但总有那么几件事打断它。上次是会馆,这次是脆桃。
“我一直都想去风息公园喂猫的,想了七八年,但一直没去,这次终于有时间去了,你能不能陪我去。”脆桃在电话那头央求道。
我能怎么办,当然是答应,脆桃其实算是我很好的朋友。
我一边订高铁票一边想着网上交友的结果终究是逃不过面基。
接到脆桃的见面邀约后,我又接到了洛竹的,网络马甲就这样被扒掉了。
洛竹:【我从会馆那知道了你和风息的事】
洛竹:【我,虚淮,天虎都想见一见风息】
洛竹:【冠萱说得经过你的同意】
我当然也是答应。
经过会馆的安排,风息和洛竹他们的见面地点就在风息公园,时间定在我见完脆桃的第二天,刚好是闭园维护日,不会有闲杂人。
现在我已经能稳定地看见风息透明的身躯,不用再对着空气讲话。
我看向风息,笑道:“风息,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
已是深秋,龙游位于南方,并未很冷。
脆桃戴着毛线帽子,穿着棉袄,裹得严严实实,她的爸爸妈妈就在不远处看着。
我看着她,觉得她比我想象中要瘦很多。
脆桃喊了我的网名:“不止息。”
我笑了:“现实中被人喊网名还真是尴尬。”
“你头发颜色真好看,粉粉的跟脆桃一样。”
脆桃哈哈大笑。
按照主线任务,我们坐在长椅上拿着猫条喂猫。
脆桃手里摸着猫,又抬头看看头顶郁郁葱葱的树,说:“燕京这会儿大部分树的叶子已经全都掉光了,光秃秃的,我看龙游就没有光秃秃的树。”
我说:“毕竟南方路边大多都是常青树,你们那等开春就好了。”
“是啊,等开春就好了。”
我看着脆桃摸着猫的手,手背上青筋凸起,太瘦了。
我说:“你多吃点啊,脆桃,等明年开春我去你那玩,燕京那么大,你别陪我走着走着就走不动了。”
脆桃满口答应:“好啊,燕京好多地方我也没去过,到时候我们一起去。”
真是潦草的约定,希望她别忘了。
喂完猫,我又挽着她逛了一天的公园。
脆桃的确很喜欢这里,叽叽喳喳跟我说了好多她做的攻略,路上遇到的小猫她还要仔细辨认,说是在风息公园小程序上记住了这里的所有的小猫。
直到暮色四合,我挥手送别她。
风息一直在我身边,他看着脆桃的背影,欲言又止:“你知道她……”
我点头。
我怎么能不知道,作为医院的常客,病人是什么样的,我再清楚不过了。
第二天,来的妖精除了在梦里经常见到的那几位,还有个绿色的家伙。
绿色妖精说:“你们不用管我。”说着没入枝杈间。
我:“保护色?”
洛竹说:“那位是谛听大人。”
哇塞居然是传说中地府的神兽。
他又道:“风息……他就在这里吗?”
我点点头:“他在对你们笑噢。”
脚下的泥土传来异动,一株新芽破土而出,在我们面前蜿蜒生长,开出洁白的花朵。
灵魂深处再次传来震颤,那是风息在低声诉说:“好久不见。”
一个透明的灵魂,一个人类,一个单边刘海尖耳朵,一个蓝色冰块,还有一个圆滚滚大老虎,这种奇异的组合居然能如此和谐地坐一整天。
西风穿过树梢,整座风息公园都在低语,我们都在静静聆听。
——
我不忘初心,还是在找房子,只不过是在龙游。
看着我跑来跑去找各种中介看各种楼盘,风息终于没忍住问:“为什么,这里不是你的故乡。”
我说:“我和姐姐本来就在龙游生活了很多年,因为我的腿能在这里得到更好的治疗,我能在这接受更好的教育,她能赚到更多的钱,供我读书给我买更好的假肢。”
“但是,最重要的是我们一直在一起,因为我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即使那些日子,我们都很艰难,她被工作生存压迫,我在废墟下挣扎。
“我留在这里,是因为我一直爱着具体的人,这里可以成为我的家。”
“生命活着的时间很短,但死后的岁月很长,未来我会在故乡的土壤沉睡千千万万年,”我伸出手,想摸摸风息的脸,终究是徒劳,触碰到的只有空荡,“所以这几十年,我想跟你一起生活在这里。”
风息的圆形的瞳孔变得细长,我的鼻尖再次萦绕熟悉的森林的气息,有什么东西在发出嗡鸣。
一如那个月亮把我们都照着了的夜晚。
从这之后风息就不太愿意出来见我。
冬天来的很快,我在燕京下了第一场雪时去见了脆桃。
脆桃看着窗外的鹅毛大雪,说:“我不喜欢下雪,出不去。”
我摘了她头上的毛线帽子,套上粉色假发,说:“那我们去走廊里逛两圈吧,这医院肿瘤科墙上的彩绘画的不错。”
我推着脆桃原地转了两圈,点评道:“你这轮椅没我的好使,太不丝滑。”
脆桃说:“那你发个链接给我吧,换个丝滑的我就能飙车了。”
“好啊。”我答应到。
没把脆桃推多远,她就不满我的技术:“你推轮椅技术太差了,能不能不要把我扭来扭去。”
我诚恳道歉:“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推轮椅,以前都是别人推我,不知道这是个技术活。”话罢我撩起一条裤腿,展示了一下钢铁身躯。
脆桃评价:“你这个假肢比我们院里骨科那些人的酷多了。”
由于我和脆桃的谈话地狱笑话含量过高,我们今天都笑得很开心。
临走前,我再次强调了那个约定:“等开春了我再来,燕京那时景色还不错。”
脆桃并不回应这个约定:“你的身上有森林的味道,盖过了消毒水味,搞得我以为墙上那些树木的彩绘都变成了真的。”
我说:“那不是我,是风息。”
脆桃笑道:“建国之后不能成精。”
我握住她的手,说:“脆桃,我给自己起的网名叫不止息,因为他叫风息,风不止息,生命就不止息。”
来年会有东风吹过,捎来春讯与生机。
温热的水珠滴落在我的手背上,脆桃埋头承诺道:“我会在来年燕京的春天里等你。”
从燕京回来后,风息又出现在了窗台上,大城市很难见到月光,只有闪烁的霓虹灯,这把他照的五彩斑斓。
我笑着跟他打招呼:“好久不见啊,风息。”
他并不理会我的寒暄:“我已经死了,为什么你会觉得是我带来的生机,我死前甚至想要夺走……”
“风息,你问题真多,”我打断他,“你的生命很热烈,所以你的垂死挣扎更加暴烈,绝望,但是对于我来说,这些记忆热烈也好,绝望也罢,都比我那些死气沉沉的梦要好。”
“爱可以做血肉,恨也可以做骨架,唯独沉默寂静不行,当生命不会喊叫便只剩死亡。”
“在遇见你前的几百个日夜里,我的梦都是一部默剧,无声无息,即使醒来也是在夜晚,听不见鸟叫。”
“但是还好遇见了你,”我忍不住笑出声,“你的记忆真的很喧嚣,让我的人生再一次有了风声。”
——
这个冬天,我并不孤单,风息不再总是缩在项链里不出来,洛竹和天虎也会时不时来找我吃火锅。
洛竹一边往锅里下菜一边道:“会馆那边说虚淮的危险指数已经降低很多了,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不用谛听大人看着也能从冰云城出来了。”
我想了一下由冰块组成的虚淮,真诚疑问道:“那他能吃火锅吗,会不会化掉啊?”
洛竹说:“那倒不会,就是食物到他嘴里马上就会冷掉,所以他不是很爱吃火锅。”
我点点头:“那等他出来请他吃刺身吧。”
在一旁用碳炉烤肉的天虎将一串肉递到我眼前:“肉。”
我接过尝了一口——风息记忆里的烤肉大师天虎名不虚传。
烟火氤氲中,风息的身躯影影绰绰,但我能清楚地看见他在笑。
一如梦中的模样。
开春后,我再次踏上前往燕京的列车,一路繁花似锦。
我和脆桃约在玉渊潭公园见面。
她还是带着粉色假发,裹得严严实实,但看着比去年冬天气色好很多。
这个时节玉渊潭的樱花开的很好,东风吹过,枝头摇晃。
脆桃在春天里向我招手,我快步走上前,如约赴这场生命不止息的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