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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玄离乙女 ...

  •   人类最厉害的就是做饭。
      我承认人类做饭的确有两把刷子,但比不上我。鄙妖不才,几百年前就是蓝溪镇做饭最好吃的厨子,现在是蓝溪饭馆这个三十多年老店的掌勺大厨,哦,用人类时兴的说法,我现在也可以算主理人。
      我很喜欢这个称呼,太fashion了。
      我的前第一狗腿现会馆执行者刀疤对此表示嘈多无口:“八百岁还赶潮流。”
      “难怪你现在天天一副死鱼眼呢,”我拍拍他的肩,“一点都不剩当年跟着我时的风范,果真是没有了向上向前勇追时代浪潮的决心。”
      “你——”刀疤深吸一口气,看样子就是在奋力压下那些要骂我话,果然,最终出口的都是文明用语,可见会馆的文化教育程度之强:“那你呢,当年叱咤一方的妖王,现在居然这开饭馆当厨子,这就是你说的勇追时代浪潮吗?!”
      那些昔日的妖王大多数现在在给会馆做执行者,那我主业厨子副业执行者怎么了,厨子就不是一个顶重要的职业吗,就像会馆里做饭最好吃的粤东会馆,有多少执行者专门过去吃饭的,粤东会馆没了厨子就像人类西方失去耶路撒冷,以此类推世界离不开厨子,现在的兰溪当然也离不开我。
      我担当起前老大的职责,教导刀疤道:“你不要有职业歧视啊,劳动最光荣,职业不分高低贵贱。”
      “哼,你是不在意,在这当厨子挺开心,”刀疤冷笑,“那些当年被你打趴下的垃圾现在拿你当笑柄呢。”
      我嘿嘿笑了两声:“这有啥,左右都打不过我就让他们说两句呗。”
      刀疤听此拍案而起:“***那一群鳖孙***叽里呱啦***”
      我捂住耳朵,好吧看来会馆的文化教育也不是那么强。
      我赶紧打断他嘴里那些带坏小孩的话:“你不会还跟他们吵架了吧。”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们都说我们是你的狗了!还能放着你被骂吗?!”
      我大惊。短短一句话竟然有三个华点:第一,刀疤居然会说成语了会馆的文化教育没有那么强但也算效果显著。第二,刀疤说的是“我们”看来当时在场的不止他一个我当年的小弟,还是聚众闹事,嗯真是够义气。第三,他们都是我的狗,也就是说我是训狗大师,这个梗几百年了都过不去。
      其实那些家伙说的没错,刀疤他们曾经的确都是我的狗,不同于如今在网络上经历各种演变已经变得暧昧的新兴词意,在这里就是字面意义,因为他们的原型都是犬科。
      嗯,按现在人类的分类方法,我大抵是坚定的狗派吧。
      然而天地良心,当年我霸占山头当妖王收小弟时,真的没有歧视,从头到尾就是一平平等等的好妖。为何到最后手下全是犬科,我想大概就是跟狗有缘,天生就是要做狗王啊不训狗大师的。
      有缘到什么程度,从前玄离这种神兽都能当我的狗。
      这原本应该说出去很有面的才对,但估计没妖相信,还要放声大笑我做太多饭脑子是不是被油烟堵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那些知道玄离曾是我的狗的妖和人,有的束之高阁有的已经作古好几百年。
      时移事易,真令妖扼腕叹息。
      见我叹气,刀疤止住了他的愤愤不平,要不怎么从前他能成为我的第一狗腿呢,总是能如此敏锐地察觉到老大的心理变化,有眼力见是多么可贵的一个品质。
      他不知我缘何叹气,只是呐呐:“我们以后不随便跟妖吵架就是了……”
      看他这样,我也挺无奈:“我早就不是什么妖王,也不是你们老大了,你们,”我思索了一下用词,“不用这么有集体荣誉感。”
      话说到这,欢快的气氛早已不复存在,而刀疤让凝重的空气雪上加霜,他冷冷道:“明明是你当年答应我们要组一辈子山大王。”
      我要两眼一黑了,这句话怎么能穿越几百年go到今日。
      若早知,若早知世上聚散苦匆匆,当年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许诺出一辈子这种话的。
      ——
      很明显与老君这种有责任心的妖组建势力不同,我当妖王收小弟只是因为我好斗,爱打架。
      妖生前三百年非常简单,用两个字就能概括:打架。
      但我也不是一开始就那么爱打架,毕竟爱好天赋也是要慢慢开发的嘛。
      我聚灵后就在山里撒欢跑,跑啊跑啊跑,可能是看我跑的快有潜力吧,某妖精妄想收我做小弟,我不服,遂干架,干架过程中发现战斗爽,然后一直干架一直战斗爽不知天地为何物……直到我在的那片山头的其他妖精全被打趴下,有的跑有的留在山头在我拳头下战战兢兢生活——苍天可鉴,他们不惹我我也不会没事打他们啊,怎么见到我就跑。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论他们为何见到我就跑,这一点后来的确给我带来了些小麻烦:有的妖精看不惯我于是去别的山头认老大并撺掇他们老大来收拾我,结果是老大被我反向收拾,老大不服去认了更厉害的老大,更厉害的老大再来收拾我但继续被我反向收拾,更厉害的老大依旧不服又去认了更更厉害的老大……如此循环往复,我收拾了一堆妖。
      直到以我聚灵的那块山头为半径,方圆几百里山头的各种老大都被我打了一顿后,他们发现,我好像真的是这块地方最能打的,大部分都服了,终于消停了下来。
      就这样我成了一方妖王。
      在打出名声打成妖王的这个过程中,有不少妖精认我做老大,为表诚意,他们唯我马首是瞻,端茶倒水,做饭洗衣,我太喜欢这种被伺候的生活了,所以对他们进行了一些简单考核,给了通过考核的妖才小弟这个合法身份。
      被心腹伺候,被狗腿拥簇的生活很爽,不亚于战斗爽的那种,可惜好景不长。
      前面已经说过被我揍的那些妖精大部分都服了——请仔细阅读理解,注意是大部分,也就是说总有那么小部分还是不服,时不时给我找茬。俗语有言:妖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妖生漫漫,那么长的时光中就算我很强,湿鞋的可能性很小,也总能被一些坏家伙找到机会暗算成功。
      是的我被暗算了,被做局了。
      有个非常看不惯我的家伙摇来了别的地盘的妖王挑战我,若是一对一,他是干不过我的,但我是被暗算是被做局了啊,他们一点武德都没有八个妖找到我落单时进行围攻,什么奇怪能力奇怪法宝都往我身上招呼。
      这种情况我输了并不磕掺,原本也没啥,他们只是想打服我,又不是火并,但是——可能是命运看不惯我过的太顺遂太舒坦吧,它剥夺了我的众多狗腿连带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美好生活,并赐给了我非常韩剧非常狗血的情节:失忆。
      一口气概括一下:被八个妖围攻打到残血打算回去找小弟帮忙跑路时中了对方心灵系招数由于是残血成功被洗脑但触发了生命底层的自我保护逻辑隐匿灵力变回原形掉进了某人类村庄的菜地。
      好消息:成功脱困那八个鳖孙没找到我。
      坏消息:身受重伤忘记一切。
      更坏的消息:原形是蛇但没遇到许仙遇到的是个厨子。
      更更坏的消息:该厨子厨艺高强蛇也可以进行烹饪。
      一方妖王一朝落魄竟然就要进油锅变蛇羹,真是命运戏弄大懒妖。
      厨子是个很厉害的厨子,可承办村里大席,也多亏了他要承办村里大席,要把我这看上去很少见的食材留着,不然被从菜地里捡回来当天就要被端上桌。
      不记得任何事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个妖的我,在被此厨子放厨房水桶里养着的第三天终于缓过劲成功越狱——了一半。厨子做饭太香了,我又身受重伤急需补充能量,忘记逃跑把厨房里的东西偷吃了个精光。
      当晚厨子进厨房准备做饭就看见吃个半饱且恢复人身的我抱着仅剩的黄瓜在啃。
      厨子发出了尖锐的爆鸣。
      多亏了那时我灵力不多只能维持幼儿形态,厨子虽非动保人士但也算个好人,至少见到饿坏偷吃他东西的小孩也不忍心抄起扫帚把她打一顿。
      厨子把我抱回去对我一顿盘问:“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爹娘叫什么,记得家在哪吗?”
      我啃着黄瓜不语,一味摇头。
      厨子只能暂时收留我。
      对此,厨子老婆秋姨没意见,她觉得我好生可怜,一个小孩居然能把厨房里的东西全吃了那得是饿成什么样啊,厨子女儿容姐很开心有小孩天天陪她玩了,厨子本人忠叔很后怕因为厨房水桶里的蛇逃跑了幸好没咬到我。

      忠叔一直打听附近村镇有没有小孩走丢,就这样不断打听了一年,去别的村烧大席都带着我,不过当然无果。
      但也不是一无所获,在带我烧大席的过程中忠叔发现我的与众不同,比如力大无穷比如肉/体极强不小心被火烧到手都一点事没有等等……除此之外,还发现我干活真的很麻利,虽然我的记忆一点不剩,但骨子里就拥有知恩图报这种美好品质,我会非常积极非常热心给忠叔帮忙,打水烧水切菜砍柴烧火一气呵成。
      收留我的时间越来越长,不同于我和容姐每天都傻乐呵,忠叔和秋姨有点忧愁。我觉得可能是外面开始打仗了,到处征兵,村子里好多到年纪的男人都被征走了,虽然忠叔因为跛脚逃过一劫,但村长说一打仗就会朝不保夕……我问村长:“朝不吃饱是什么意思,打仗了就会吃不饱饭吗?”
      村长摇头叹气,跟忠叔秋姨一样忧愁。
      后来事实教会我,的确是该担心是该忧愁的。

      我们村子遭了落草为寇的逃兵的洗劫。
      我们以为交出钱财粮食就能逃过一劫,但他们太坏了,还对容姐动手动脚,容姐先天不足,身体本就不好,被吓的当场晕死过去。
      我气的炸鳞,失忆后第一次下意识使用灵力,冰块在周身炸开,那些逃兵有的被冻住有的被弹飞几米远。
      世界陷入一片寂静。
      但这寂静没有持续多久,一个蓝色的家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化开了坚冰,对着那些王八羔子说:“还不走是想再被冻到冰里吗。”
      王八羔子们落荒而逃。
      而后蓝色的家伙看向我,我从他眼睛里看到我自己的模样:竖瞳尖牙,脸和脖子上浮现出了鳞片,都是非人的特征。我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后来就是一些老套故事,蓝色家伙自我介绍他是老君,并留下指引建议我们去他的镇子。大家凑一起一盘算,那些逃兵说不定还会卷土重来,我们肯定是要逃难的,老君给的地方也算个去处。
      我什么都不记得当然不知道要去的就是老君的灵质空间,所以没什么意见,最担心的就是容姐能不能平安走到老君说的那个地方。
      好在老君给的指引很厉害,叫我们避开了很多危险,我们平安到达了蓝溪镇。

      安定下来后,我终于开始思考自己身上的事。我很焦虑,我跟容姐忠叔秋姨不一样,跟村子里所有人都不一样,他们都不会脸上长鳞片,忠叔会不会把我赶出家门不让我再吃他做的饭。
      容姐见我翻来覆去忧心忡忡,说:“我们一直知道你不是人啊,哪有人的眼睛跟猫一样白天是圆的晚上是细的啊。”
      容姐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忠叔在蓝溪镇开了一家饭店,我也开始正式跟他学做饭。
      日子在无数次颠锅中走过,我的锅铲舞的越来越厉害,饭做的越来越香,没多少年就成长为了蓝溪镇里有名的大厨。
      我和忠叔一人一个灶台,在柴米油盐中咚咚当当,秋姨于堂前统筹四方,饭店井然有序,容姐则在柜台后坐着将算盘打的噼啪响,每笔账都算的清清楚楚。
      后来记忆恢复,跟狗腿们久别重逢时,他们问我怎么不回去继续当妖王,我第一时间想起这段日子,于是回答他们:“因为我喜欢上了自己做饭,不需要你们再伺候我了。”

      我的美食事业蒸蒸日上时,蓝溪镇来了个崭新的生物,玄离。
      ——
      我第一次见到比我还能吃的家伙。
      连续七天玄离吃掉了我们店里的全部备餐——无论我们比前一天多备餐多少他都能全部吃掉,我觉得这实在不利于饭店长期可持续发展,于是在第八天挥舞着锅铲气势汹汹从后厨杀出。
      “啪!”我一巴掌拍在饭桌上,打断了正埋头干饭的玄离,他抬起头睁着那双傻乎乎的大眼睛看着我。
      我好声好气商量:“您能不能给其他客人留点吃的,比如说不要每天我们一开张就冲进来,您要是没吃饱隔壁李记王记张记都挺不错。”真的很神奇,连续七天来吃,吃那么多居然还没吃伤。
      玄离鼻尖动了动,牛头不对马嘴道:“你是妖精啊。”
      我:“啊?”
      玄离蹭一下站起来,围着我上下左右闻了一圈,最后肯定道:“你就是妖精嘛,原来老君这还有别的妖精啊,”说着又凑近我的脸,压低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不光彩的事一样,“你怎么会进他的灵质空间?”
      我啪一下推开他的脸:“什么妖精不妖精的,还有不要闻我,你是狗吗?”
      玄离疑惑:“汪?”
      我没招了。
      但玄离才不管我有没有招,又嘿嘿傻笑起来:“你要不要跟我去斗帅宫比划比划?”
      我说:“我是厨子不是打手。”
      玄离不语,玄离很失望,玄离继续干饭。
      至于他有没有听进我的话,那肯定是没有的,第二天一早开张他又是第一个唰一下冲进来的,还兴致勃勃跟我打招呼。
      我很无语:“再怎么喜欢吃也不能这么吃吧,你换家店尝尝新口味不好吗?”
      玄离说:“我吃过别人家的啊,但我还是觉得你做饭最好吃。”
      我忍不住发出得意的轻哼:“这我当然知道,还用你说。”说着计从心起,又问:“你真觉得我做饭最好吃,我做啥你都吃?”
      玄离用力点头。
      于是玄离就这样成了我开发新菜品的实验狗。
      现在回想玄离其实算不上一个好的品鉴师,他的味觉跟普通人普通妖实在相差太大,准确来说,是好吃的标准线太低——他连吠皮果都觉得好吃。因此想也知道,请他品鉴新菜提出意见得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并且在我喜欢灵机一动搞创新的情况下,在他那里获得好吃可以上菜单的评价的新菜对于顾客来说无异于开盲盒,还是没有暗保的那种。
      好在还有容姐,她毫不留情地将我那些富有巧思的橘子炒豆角肥肠绿豆汤大米包子等新菜品扣下,掐灭我以歪门邪道自创蓝溪菜式的心思,成功捍卫了顾客的胃,把盲抽坏文明扼杀在了摇篮里。
      容姐很坚决:“你想都不要想把这些东西放上菜单。”
      即便如此,我还是乐此不疲创造更多新奇菜肴,因为玄离给的情绪价值太足了,他真的是我做啥他吃啥而且吃的很多吃的很香,再怎么冷血的厨子看到这一幕都会很感动,就像是一场梦。
      老君说这是一口奇形怪状的锅遇到了最合适的盖。

      蓝溪镇面积有限,食材肯定不如外面的丰富,这很不利于我用穷举法创造新菜肴。由于只有老君和玄离能长时间出镇,我拜托玄离每次出去时都找点蓝溪镇没有的菜带回来。
      玄离问:“什么菜蓝溪镇没有?”
      我说:“你在我这没见过的菜就是。”
      “噢——”
      玄离恍然大悟,但似乎有点明白过了头。
      各种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蘑菇也不管人类吃了会不会躺板板全都装进箩筐带回来,还有什么长得像铃铛的果子算好的,真的有果子长得像屁股啊……除了这些奇葩食物,玄离也喜欢夹带私货。
      他把一筐浑身是钝刺的果子放到我眼前安利:“这是吠皮果,可好吃了!”说着随机拍开一个幸运果,掏出果肉往我嘴里送。
      果肉看起来很正常,闻起来也没什么怪味,所以我接过尝了一口。
      得出的结论是:呕——
      见我毫不留情把果肉吐了出来,玄离也尝了一口手里的,疑惑道:“这也没坏啊。”
      我也很疑惑,世界上怎么会有看上去正常,闻上去也很正常但拥有臭抹布一样味道的食物。
      我决定用高超的厨艺改造它。
      辣椒爆炒吠皮果回锅吠皮果辣卤吠皮果丝瓜汤吠皮果阳春吠皮果吠皮果炖大鹅等等,粤菜鲁菜川菜淮扬菜什么菜系的做法我都尝试了个遍,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吠皮果没救了,只有玄离不离不弃喜欢各种形态的它。
      玄离说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这么多种口味的吠皮果。
      唉算了算了这么爱吃吠皮果,开口新锅专门给他做二十四式吠皮果吧。

      玄离除了爱吃吃的多外还很喜欢打架,总想拉着我去斗帅宫武斗。
      “打一架吧打一架吧。”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
      我说:“你不是每天都去斗帅宫打架吗?”
      “那多没意思啊,又没有对手。”
      “那我就能做你对手了?”开什么玩笑我是个厨子啊,拿起菜刀是要切菜的不是砍人的。
      “为啥不能啊,我们都是妖精,而且在斗帅宫打架是不会死的。”
      又想起那晚在周身炸开的冰块,什么都不记得的我看着玄离,为什么你就这么笃定我们是同类呢。
      我在手中凝出冰块,说:“妖精是什么呢,妖精都能变出冰块吗,那你也能变出来吗?”
      玄离用一种很迷惑的眼神看着我,似乎是遇到了此生最难解的谜题。
      他说:“我们就是妖精啊,你怎么会不知道妖精是什么呢?”他真的很迷惑,迷惑到连撺掇我打架这件事都忘了,抓耳挠腮了一会儿终于做出决定,找老君。
      “这种事他肯定能跟你解释明白的。”玄离拉着我往君阁跑。

      “什么是妖精?”老君从他的小说中抬起头看向我。
      我再次从他眼里看到我自己,是跟容姐忠叔秋姨没什么差别的脸。
      “无父无母,聚灵而生的就是妖精。”他说。
      “那我也是这样?”
      “是啊。”
      “你怎么知道,你有证据吗?证明我是聚灵而生的。”
      “我是没有,但是你有啊,”老君笑眯眯道,“你只是暂时忘了而已,总会想起来的。”
      原来我跟容姐忠叔秋姨真的不一样,我有点失落,但马上想起容姐说我们永远是一家人。永远。我知道容姐从不骗人,又笑了起来。

      人类的永远是多远,是他们生命那么长吗,但那对于妖精来说根本算不上永远。
      先是忠叔,而后是秋姨,两次白幡支起,挂上房梁,我看着已经鬓角斑白的容姐跪在灵堂前,烛火晦暗不明,巨大供桌投下的阴影将她笼盖,似乎要把我的容姐彻底拉入时间的另一头。
      我不知道要如何对抗这道天堑,转身跑出灵堂。
      我跑去了渡龙山,在深山老林里总有种返璞归真的感受,这也许能叫我大道至简想出一些办法。
      在山上蹲了好几天,我冥思苦想好歹是想出了办法,就下山去找容姐了。
      容姐被我吓了一跳,摸摸我的脸又摸摸我的头好一会儿,才道:“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说:“这样就跟你们一样了。”
      她又哭又笑:“傻么你,哪有人一朝一夕就长白头发长皱纹,就变老的。”
      外形的变化终究是我这个妖精的掩耳盗铃,就算把自己变得垂垂老矣我还是能颠得动大铁锅,当饭店里最好的厨子,给玄离做二十四式吠皮果。

      容姐是在一个春天的早晨走的。
      那时她看上去精神很好,才吃过一大碗粥,坐在藤椅上晒太阳。
      容姐朝我伸出手,于是我来到她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里,接着她扣住我的手,就像以往几十年的每一次。
      “你做的饭跟爹做的味道一模一样,我何其幸运,”她说,“这个年纪了还能吃到这种味道,谢谢你愿意做我们的家人。”
      “你今后还要走过很长的路吧,不能再跟你一起了,但是,”容姐粗糙的,皱巴巴的手擦去我的眼泪,“别哭啊,就像爹娘不在的这二十多年,我也走过来了,跟你一起。”
      “你肯定还会有朋友和家人,就跟我们一样重要,你永远会跟他们在一起,就跟和我们在一起时一样,你会永远幸福,就跟我们一样。”
      这是容姐给我最后的承诺,她从不骗人,所以我会努力永远幸福。

      此时我来蓝溪镇已有六十余年。

      容姐走后,我开始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梦里我前呼后拥,一堆狗腿,四处约架。
      这就是老君说的我忘掉的那些事吗,未免跟现在我厨子这个职业有点割裂了吧。
      玄离听了我描述的梦境,不忘初心:“你以前真会打架啊,那跟我打一架吧打一架吧。”
      我同意了。
      玄离一蹦三尺高,连正在吃的吠皮果都丢到一边,拉着我闪现斗帅宫。
      我跟玄离第一次打架就打了个昏天黑地,连老君都来围观了半场,最后堪堪平手。
      这个结果彻底激起了玄离的斗志:“下次再来,下次我肯定能打赢你!”
      我摆摆手:“店里忙着呢,哪有空老是陪你打架。”打完架我是一点都不割裂了,就算现在是厨子,凭本能也是个很能打的厨子。
      但玄离哪有那么轻易就能死心,千万不要小看狗的毅力啊。
      在数不清多少次玄离从奇奇怪怪的地方钻出来就为了说一句“打一架吧”后,我忍无可忍一拳朝他脸上打去,当然没成功,被他半路截住了。
      此时月上中天,已经很晚了,我望天叹气。
      我拉着玄离爬上房顶看星星——蓝溪镇真的很神奇,有这么亮的月亮居然还能看见星星。
      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打架呢。”
      “因为高兴啊。”
      我想梦里的我大抵是能理解这时的玄离的,只是醒来后回味那些梦,明明很清楚在山里呼风唤雨的就是我,是我的记忆,却还是觉得恍若隔世。
      “玄离,你觉得你以后会不会有不觉得打架很高兴的时候?”
      他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不知道,想象不出来。”
      他又反过来问我:“那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做饭呢?”
      这个我真的能回答,听到这个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忠叔看我第一次颠锅时的笑。我说:“因为忠叔很喜欢做饭,容姐秋姨喜欢我和忠叔做的饭,你也很喜欢我做的饭。”
      “要是哪天我不喜欢做饭了肯定是因为没人喜欢吃我做的饭,那样我也不会再做饭了。”
      听到这话,玄离突然一个激灵,道:“你可不要不做饭啊,我最喜欢你做的吠皮果炖大鹅了。”
      “你要是永远喜欢吃我做的饭我就永远给你做吠皮果炖大鹅,”我眯了眯眼,审问道,“你真的能做到永远喜欢吃我做的饭吗?”
      “会啊!”说着似乎是为了加强信服力,又承诺道:“我还会永远第一个尝你做的菜!”
      我看着他认真的眼睛,信了这只单纯的狗的话。我说:“那说好了,你是我永远的狗。”
      ——
      外面战争持续了多久,老君就不断往蓝溪镇里捡了多少人。
      有一年他甚至给自己捡了个徒弟回来。
      玄离将清凝往我面前一带,介绍道:“这是蓝溪镇最好的厨子。”
      清凝:“噢——”
      我得意地笑笑,将菜单递到她眼前:“点吧,我请客。”
      “你随便点,她做啥都好吃。”说着从腰间掏出一张更大的菜单准备点菜。
      清凝看看自己手里的菜单又看看玄离手里的,问:“为什么狗哥的菜单跟店里其他的菜单不一样——啊,狗哥手里的没有字全是图,原来是因为狗哥不识字啊。”
      清凝又看向我,问:“这种菜单是专门给不识字的人用的吗?”
      “不是啊,蓝溪镇里大部分人都识字,而且大家都知道我店里能做什么菜,也不怎么用的上菜单,玄离手上的菜单是我专门给他做的。”
      玄离发出得意的轻哼:“而且我的菜单上还有很多你手里菜单上没有的菜。”
      “那是因为他口味太独特了,”我叮嘱清凝,“千万不要随便点他菜单上的菜,很有可能那道菜世界上只有他一个喜欢吃。”
      “原来是这样,你对狗哥可真好。”
      “毕竟他要做我永远的狗啊。”我说。
      清凝眨巴眨巴眼睛,露出一种恍然大悟的神情。

      日子一天一天走过,我那漫长的记忆缓慢回笼,外面的战争停止了,清凝长大自己一个出去游历了,玄离开始缓慢又艰难地学认字。
      一切都在变,我也在想要不要出镇。
      记忆恢复的越来越多,那些我在山里的狗腿们的脸也越来越清晰,也不知道没了我他们现在怎么样了,会有新妖王带领他们吗,有的话会被新妖王欺负吗?我应该是要回去的,毕竟说过要跟他们组一辈子山大王,但我也答应玄离会永远第一个让他尝我做的新菜。
      我就这样纠结了三年,直到清凝对外宣称闭关,玄离性情大变,终于惊觉那些永远的承诺其实从一开始就摇摇欲坠。
      就像我前面说过的,妖生漫漫,不确定的事情太多,总有湿鞋的那一天。但很明显这个浅显易懂的道理,当年承诺要当狗腿们一辈子老大的我不懂,说要永远第一个尝我做的菜的玄离也不懂。
      长生种真的永远不要说永远。

      我去找了老君,他简单跟我说了发生的事情。
      我沉默良久,才道:“那以后呢,你打算怎么把她带回来。”
      “蓝溪镇很快就会迁出,而后我会组建全新的会馆。”他只说了这么多。

      等到蓝溪镇完全迁出,变为兰溪镇,我离开了。
      临走前,我对老君说:“我会回去把我手底下的那些家伙都带进会馆的,你一定要成功啊,不论你有什么计划,这个计划要持续多久,”我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还是要谢谢你组建了蓝溪镇,至少我真的很喜欢这里。”

      ——
      回到当初的那片山头,还没见到狗腿们,就见到了当年围攻我的八个妖精中的其中三个,真是狐朋狗友啊。
      我二话不说上去就是把他们一顿胖揍,揍到他们连连求饶:“——别打了,求你别打了,我们错了——啊——别打了,你让我们做什么都行,别打了……”
      就等着这句话呢,我停手了,下命令道:“现在,立刻,给我去加入会馆。”
      三个家伙齐齐愣住,随即整齐划一:“啊?!”
      我捏了捏拳头:“去不去?”
      “去去去,我们现在就去!”还给我磕了三个响头,而后一溜烟跑没影了。
      揍完他们,我找到了狗腿们,他们抱着我的腿痛哭流涕:“老大你消失了好久啊,终于回来了,我们好想你啊,老大你真是被那几个王八羔子暗算做局了啊,老大你命好苦啊——”
      我一脸无语把他们从我腿上拉开,发表重要讲话:“虽然我的确是被那些不讲武德的妖暗算做局了,但也没那么惨,不要哭的跟我死了一遭似的,鼻涕都蹭我裤脚上了,能不能讲究点,还有,”我加重声音划重点,“知道那另外五个在哪吗,该去报仇了。”
      在一片“老大威武”的呼声中,我一一寻仇,把他们都揍进了会馆,而后转身对狗腿们发表解散宣言:“现在该我们加入会馆了。”

      一年又一年,会馆逐渐壮大,分馆越来越多,老君还来问过我要不要去粤东当馆长。
      “不了吧,当馆长可没执行者自由度高,”我实话实说,“万一哪一天我想跑了都跑不掉。”
      听说粤东会馆的定位是最好吃的会馆,真亏他还记着我喜欢做饭。
      但此时我已经不怎么做饭了。
      刚开始的那几十年,玄离还没成仙,我还总是给他烧吠皮果炖大鹅,后来他成仙了不用吃饭,跟我说不用再给他做饭了,就基本上每年只开一次灶,做饭给在北域的清凝吃,这可能就是我在这场计划中最大的用处。我没有玄离那么高的天赋,这辈子都修炼不到神的境界,但可以让清凝在北域的三百多年间都能尝到家的味道。
      老君的计划太久太久,三百年对于妖精来说都不算一个很短的时间,更何况玄离每天都在自责与思念中煎熬。
      所以玄离单枪匹马去闯了北域。听到这个消息我简直两眼一黑,但我也很久没见过他了,根本不知道他在哪,只能火急火燎跑一趟蓝溪镇,从老君那知道玄离的大概位置后又火急火燎起灶烧饭,带着大筐食物去找他。

      环顾着被冰冻住的山洞,我望着现了原型的玄离说:“你们神兽身受重伤御灵系还会变啊。”但现在不是感慨神兽构造之神奇的时候,玄离知道我是来送饭的,正张着大嘴等我投喂。
      我气的用力锤了一下他的大脑袋,而后任命般将食物全倒进他嘴里。不变人形就吃串味的饭好了。
      当然串不串味对玄离来说影响不大,毕竟吠皮果他都……想起吠皮果,我又叹气。
      我抱膝坐在他面前,说:“现在都找不到吠皮果了,就没给你做吠皮果炖大鹅。”
      “但是比以前能做的东西多多了,人类发明了好多见都没见过的新菜,还有从西方来的叫什么西餐……”可我已经很久没研究过新菜了,也许我早就已经不是蓝溪镇最厉害,最有创新力,做饭最好吃的厨子了吧,如今根本没什么人或者妖吃我做的饭了。
      想着想着,一只手轻轻搭上我的发顶,我听见他说:“不要哭,你还是蓝溪镇做饭最好吃的厨子。”
      真是奇了怪了,神兽身受重伤不仅御灵系变了还能多出心灵系技能吗,这傻狗怎么会知道我在想什么。
      我抬头,眼泪止不住得流,好像要把这几百年的眼泪都哭出来。
      我揪住他的领子,含糊道:“我还是蓝溪镇最好的厨子,那你呢,你还是我的狗吗,玄离我的狗呢,明明狗都不要我了——”
      “啪嗒”,我感觉有什么东西落在肩颈处,“对不起。”他说。
      太奇怪了啊,明明是狗不要我不见我不愿意吃我做的饭,怎么现在还要跟我在这抱头痛哭。

      又过了三十年,老君他们去北域接回了清凝,但我等到的,只有清凝破誓失败仙逝的消息。
      说实话,我不相信。会馆的妖精有几个见过清凝,但是我见过,我看着她长大,天天路过我店门口,总是来我这吃饭,穿着青色的衣衫……为了素昧平生的妖精挺身而出,在北域小心翼翼一个人生存了将近四百年,像青松一样立在悬崖绝壁,不论别人如何惊叹,它就是在那里。
      她就是在那里。
      ——
      从那以后我回到兰溪开了一家蓝溪饭馆,依旧是会馆的执行者但可能一年到头都不会接几次任务。
      也难怪前狗腿们不理解,很少有妖知道我跟蓝溪镇还有那样一层因缘,雨笛是为数不多知道的,以为我是跟老君一样伤心,叹了口气批准了我的消极怠工。

      不用再给清凝做饭了,但我还是想做蓝溪镇最好的厨子。
      我站在刚刚挂匾的蓝溪饭店前,笑了一下,兰溪你的厨神又回来了。
      ——
      开饭店的日子当然说不上孤单,听顾客侃天侃地侃大山很有意思,有不少妖精朋友也会来找我说话,还有老熟人大爽每天都来吃早饭。
      大爽说好久都没吃到这个味道了。
      我说:“明知道自己是蓝溪镇最后一个厨子,我应该早点在这开饭店的。”
      “现在……也不晚。”大爽说。
      我哈哈大笑,是啊,也不晚。

      我还是兴致勃勃研究新菜,只不过没以前那么超前那么前卫了,因为我的首席品鉴狗玄离现在情况有点特殊。
      一个十多岁的人类小朋友可不能吃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啊。
      阿根吐槽道:“究竟是有多奇怪啊?”
      我说:“玄离最喜欢吃吠皮果炖大鹅,你要知道吠皮果的味道跟陈年臭抹布一样。”
      一旁的小白/精准抓住华点:“姐姐你怎么知道味道跟抹布一样,你吃过吗?”
      我沉默了。
      小黑喵喵道:“吠皮果有多难吃有师父以前做的饭难吃吗?”
      啊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无限养小黑之后找我进修过厨艺,我说:“那还是无限以前做的饭比较难吃,简直是惊天地泣鬼神啊。”
      小黑听此立刻维护师父:“但师父现在做饭很好吃,以后你们可以来我家吃饭!”
      小白很捧场:“哇,好期待啊,小黑师父做的饭!”

      这是小白同学三年级暑假的一个午后,众生之门刚发行不久。
      我不知道玄离什么时候能恢复正常状态,也不知道清凝什么时候能回来,但时隔四百年我已经重新成为了兰溪最好的厨子,总有一天,在经过无数次日出日落后,我相信他们终会回来。
      长生种永远不要说永远,但长生种永远可以等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玄离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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