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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四年前的谢少爷和四年后的小谢将军 ...


  •   晨光刚刚漫过谢府,江羡鱼握着流云剑从军营的演武场回来。

      今天正巧张副将早早来营里值班,她便和张子云在演武场切磋了一番。等回来谢府她才发觉身上出了不少汗,袄里的内衬都被汗洇湿了。

      她正打算回房里擦汗顺便换件里衬,刚转过游廊拐角准备回去时,就看见地理拎着个三层高的黄木食盒,慌慌张张地从另外一侧跑来,差点就撞在廊柱上。

      难道是谢逐星的毒没有接干净?江羡鱼心头一跳,直接上前两步拦住了他的去路:“地理,你跑得这般急,是谢逐星那边……”

      冬天地上的雪还没扫干净,地理突然被人拦住,打了个踉跄差点摔倒。刚想骂是哪个不长眼的,抬头见是她,忙收回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

      他手忙脚乱地扶了扶歪掉的厚帽檐,顺带拍了拍檐上的雪,边拍边喘着气:“少、不,江姑娘,少爷没事!是少爷醒了后,嫌福管家熬的药太苦,点名要吃府里做的桂花糖糕,特意让人回厨房来取呢!”

      听到这话,她楞在了原地。

      回朔方快半年了,谢逐星很少在吃食上有讲究,他每日早出晚归,别说生病了,就算上次被刺杀的时候,面上的情绪都敛得密不透风。

      可这次醒来后,之前那个被人捅了刀子都面不改色的谢将军,竟然会一碗苦药汤,主动要桂花糕。

      念及此,上月谢府被死士夜袭的画面,又猝不及防地闯入了脑海。

      那晚她刚巡完西营准备回府,刚走到一半就瞧见谢府方向火光隐隐。

      江羡鱼担心谢逐星安危,提剑便往回赶,赶回门口却听人说夜袭的人已经被少爷抓住了。

      她忙向谢逐星的卧房奔去,赶到门外时看见府医也刚刚赶到,地理端着伺候的人端着水盆和纱布进进出出,谢逐星虚弱地靠在床榻上,左臂的寝衣袖口已经被血浸成了深褐色。

      这个人在黑暗中一声不吭地任由府医拔刀,上药,包扎,只在刀拔出来的瞬间,他终于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那声音极轻,还不到一瞬就被风吹散了。

      江羡鱼怀疑自己听错了,可透过烛火她看到,谢逐星用力紧抓锦被的右手指尖已经泛白。

      一直到上完药谢逐星才发现她的存在,他和她笑说不是大事,寻完营就先回去休息。

      她不回房,也不进谢逐星的房,就抱着流云站在门口听他和地理说话。

      原来谢逐星早就察觉到帐外有异动,却故意装作被迷晕,想等刺客偷兵符时趁对方松懈,直接把刺客抓住。

      那刺客也不是寻常小贼,谢逐星和他几番周旋才制服了对方,却在打斗过程中被短刀刺进了左臂。

      不知是燕国的细作,还是长安来的眼线,避开了谢府三层防卫,摸进了谢逐星的卧房,往帐内吹了 “醉魂香”。

      他交代地理收拾干净现场,不要对外声张今晚的事,又叫来探子吩咐了两句。

      见她还守在他的房门口不走,才又抬眼看向她,语气带了些刻意的温柔:“江姑娘,别担心,只是皮外伤。”

      “江姑娘,少爷还在帐里等着呢,要是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先过去了?” 听见有人叫她,她这才回过神来。

      地理拎着食盒晃了晃,晨雾里弥漫出了一股淡淡的桂花甜香,飘入了她的鼻腔。

      江羡鱼抬眼看向他手中的食盒:“给我吧,我顺路送去。”

      “啊?” 江羡鱼见他眼睛瞪得溜圆,食盒差点给砸地上。

      “江姑娘您去送?这、这……”

      地理心里也直打鼓:少夫人自从这个夏天回来以后,每次见着少爷都是绕道走,明眼人都看得出少夫人不待见少爷,今儿这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江羡鱼左手想接过食盒,刚伸出手就感受到了盒壁的温乎气:“瞧你那模样,我又不是要去拆他的帐子。正好要去营里查巡防图,去营里的路我早走习惯了,脚程可比你快多了。总不能让他这刚醒的人,等着凉了的糖糕填肚子。那岂不是白折腾一趟?”

      她嘴上说得随意,心里却暗忖:要不是谢逐星为护自己挨了一箭,还莫名其妙把四年的记忆给 “丢” 了,她才懒得多管这闲事。

      等燕彻底铲除了燕国,她就回姑苏,谁管他是什么四年前的谢家少爷,还是四年后的小谢将军!

      “是是是!” 地理忙双手把食盒递进江羡鱼的手心里,献宝似的念叨,“这里头第一层是刚蒸好的桂花糖糕,还热乎着呢,厨房特意多放了糖霜。第二层可是您前儿让做的藕粉羹,去年特意从姑苏买来的藕磨成的粉,细的很,一点不喇嗓子。还有这最后一层,是红枣羹,福管家说可以补气血,都是少爷爱吃的!”

      江羡鱼接过随手掂了掂份量,还真是不少。

      她轻咳一声:“行,你先回去吧,我稍后就送过去。”

      地理嘿嘿笑了两声,脚步轻快地走了。

      江羡鱼拎着食盒站在廊下,见地理的背影消失后,转身回房换了件衣服,就朝着谢家军营的方向出门去了。

      天已破晓,谢家军营的练武场上,士兵们操练的声音穿透了风雪。

      江羡鱼抄了小道,一路上都施展轻功靠流云踏而来,到主帐外时,比平日要快一炷香的功夫。

      账口值守的守卫歪着身子倚靠在帐杆上,摇摇晃晃快睡着了一样,霜花落在肩头都没察觉,连长枪一人扔在一边。

      江羡鱼记得他,这是两个月前入营的赵三,刚满十六的年纪,原是本地农户家的孩子,家里去年冬天遭了霜灾,地里的庄稼全冻枯了,只能来投靠军营谋生。

      谢逐星曾对她说过,在朔方,对赵三这样的贫寒子弟来说,投军几乎是唯一出路:军队管饱饭、发冬衣,若真能混上几年攒些军饷,或是侥幸立点军功,好歹是条生路,怎么算都比在村里饿死强。

      偏这赵三是个机灵人,脑子也活泛,前些日子在谢逐星面前得了脸,转天就被调来守主帐。

      “赵三,昨晚上你当值守夜,怎么今天白天还是你?和你更番的人哪去了?”

      江羡鱼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刚还在打瞌睡的赵三直接吓了个激灵,平时能说会道的人,此刻结结巴巴地:“江、江姑娘,我……他……李郎君晨间刚遣人来说感了风寒,得晚些时辰到,让小的先替一替……”

      看他眼神闪躲,支支吾吾了半天,江羡鱼心中大概猜出了七八分。

      本朝自太宗皇帝定天下,就立下定规:凡世袭勋贵子弟,须先入军中历三年戍守、两度战阵,方可承袭父职。

      这个李郎君怕又是哪家的公子,不想早起受冻,就随意编了个借口不来,赵三顾忌他家中勋贵颜面,肯定得替他打马虎。

      江羡鱼不愿掺和世家子的事,但是看着眼前冻得鼻尖发红的少年,语气软了下来“你已连值两更,先回去营中休息,里面有我守着,你不用担心。”

      “是,谢谢江姑娘!”赵三本来还愁已经守了一晚上,自己白天要如何继续熬下去。听了江羡鱼的话,他愁眉苦脸的脸上立刻挤出了一个笑容,捡起长枪就往自己的兵营方向跑去。

      江羡鱼望着他的背影想,不论是在军营里还是在江湖中,总是像赵三这样的普通人,在替那些世家子弟承担风雪。

      谢逐星在江羡鱼问赵三话时就醒了过来,喝完福叔熬的苦汤药后,他胃里实在上下翻涌的恶心,本来想躺下又小憩会,眼皮却沉得像坠了铅,干脆睡了个回笼觉。

      迷迷糊糊间,听见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心头一动,刚想撑着半个身子起来,心口牵扯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于是换右手撑起床榻边沿起身,视线刚刚越过帐帘,就看见江羡鱼掀帘而入。

      她身上罩着件素色布面的裲裆,样式不似朔方女子平日常穿的,袖口露出的浅素色衬里沾了些雪,应该是来时路上落的。

      晨雾沾湿江羡鱼的发梢,几缕发丝被风吹乱贴在颊边,非但不显凌乱,反倒衬得她的下颌看着愈发的清瘦。

      他想,她这几年,清减了不少。

      帐帘掀开的瞬间,寒气也顺着帘缝涌进来,他忍不住连咳两声,声音还带着刚醒的沙哑。

      江羡鱼却像没听见一样,径直走到他的床前,把食盒放到了一旁的小几上:“地理说你要吃些糖糕,我正好来营里查看寻防图,顺路给你带来了。”

      谢逐星愣了愣,眼底掠过丝不可置信,肯定是刚刚咳的声音太小了,被外面风声盖过,她没听见。

      他心念一转,又压低了声线咳了两声,刻意比先前咳得还要重些。

      江羡鱼见他苍白的面色因为用了力气而透出几分薄红,像冬日雪地里打上了一圈胭脂,咳成这样还要吃糖糕。

      “东西放这了,若无他事,我就先走了。”

      “诶,等等!”见她真是转身就走,谢逐星急忙起身,情急之下顺手勾住了江羡鱼环于腰间的青蓝色剑穗。

      江羡鱼刚被他触碰到就旋身避开,低头蹙眉刚想斥责他,却撞进他望来的眼眸里,只有茫然。

      她这才猛然想起,他失忆了,还是因为保护她而忘记了过去。

      现在的谢逐星,只有四年前他们刚成婚时的记忆。

      现在的谢逐星还意识不到,如今的他和她之间存在着千山万水般不可逾越的隔阂。

      命运真是弄人,刚和离时,她不止一次想过若能重头再来就好了。

      可等四年前的谢逐星真的出现在她的眼前时,她却避之不及。

      谢逐星瞧出她神色间的松动,忙上前半步,眉宇间浮起无措和慌张,这样的神情和他四年前做错事后哄她的神色别无二致:“抱歉,羡鱼,福叔昨夜同我说了这四年的纠葛。是我一时忘了……唐突你了。”

      “无妨,不是你的错,下次记得就好”。江羡鱼别开眼,不愿再多提。

      “羡鱼给我带了什么?”见她没有真动气,他立即敛了刚刚的无措神色,重新摆出了世家子弟惯有的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

      他几步凑到小几前,右手掀开食盒,江羡鱼闻见一股桂花糖霜的甜香。

      谢逐星唇齿间的药味都被冲淡了些,他扭头对她抱怨:”没想到四年过去了,福叔熬的汤药竟是越来越苦,半分没有改进。”

      “桂花糕,还有福叔专门给你备的红枣羹,你趁热吃。”

      江羡鱼没接他的玩笑话,依着地理的嘱咐回应,目光略过了食盒第二层,刻意没提那碗藕粉羹:小时候她生病不喝药,师傅总是给她熬藕粉甜羹喝。

      谢逐星却偏偏掀开了第二层,指着白瓷碗里细腻的汤羹问:“这是什么?府里的厨子何时会做这个?”

      他抬眼望向她,多了几分调笑,还有一丝探究。

      江羡鱼指尖蜷了蜷,不自在地往屏风边挪了一步。

      来时积落在素白靴面上的雪已落在地上,点点湿痕晕开,在毡毯上勾勒出印子:“这是用藕磨成粉后熬的甜羹,我们姑苏那边常做,给大病初愈的人养身子喝,温软的汤对脾胃好。”

      谢逐星假装没瞧见她回避的动作,慢悠悠地拿起银勺舀了一勺,藕粉羹在瓷勺中泛着莹润的光:“确是要比朔方的糜子粥细滑,羡鱼要尝尝吗?”

      江羡鱼摇头,却见他放下勺子抬眼:“羡鱼,这几年我究竟做了多少让你不快的事?让你现在面对我,像是上战对敌一样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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