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40、蛰伏并非退缩

　　书记归位带来的短暂平静，果然只是假象。马副县长一系的蛰伏，并非退缩，而是在酝酿更阴险的攻势。他们放弃了正面强攻，转而采取了一种更为刁钻的策略——从周砥身边人下手，寻找缝隙，试图从内部瓦解柳湾乡的铁板，最终达到扳倒周砥的目的。

　　第一个露出破绽的，是周家坳村的村主任周老四。周老四是周砥的本家叔叔，为人还算本分，但有个好酒贪杯、耳朵根子软的毛病。柳湾乡发展起来后，他作为村主任，手里经手的事务和资金也多了起来。马副县长那边的人，通过拐弯抹角的关系，刻意接近周老四，先是小恩小惠的吃请，接着是吹捧奉承，渐渐把他捧得有些飘飘然。

　　一次酒桌上，来人借着酒意，唉声叹气地说起县里某个领导（暗指马副县长）对周砥书记有些“看法”，觉得周书记太独断，不尊重老同志，下面的人跟着他干，功劳都是他的，出了事却要下面人背锅。又说马副县长其实很欣赏周老四这样的“实干家”，只是苦于没有机会提携。

　　周老四几杯酒下肚，脑子一热，加上平时对周砥严格要求、不徇私情确实也存着点怨气，便跟着抱怨了几句周砥“不讲情面”、“六亲不认”，甚至酒后失言，透露了村里一笔小型公益资金的使用，存在先支后补、程序上有点“变通”的小问题。

　　这些话，很快被添油加醋地传到了马副县长那里。马副县长如获至宝，虽然周老四说的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这是一个突破口！它证明了周砥并非无懈可击，他的“大本营”周家坳村、他的本家叔叔，就有问题！周砥的“清廉公正”人设下，也藏着污垢和裂痕！

　　马副县长没有立刻发作，而是指示继续“放长线钓大鱼”，让人继续接近周老四，套取更多信息，最好能抓到更实在的把柄，同时搜集其他村干部可能存在的问题。

　　几乎是同时，另一条线也在悄悄进行。有人匿名向县纪委举报，反映柳湾乡旅游开发公司在承建“渔家慢村”部分民宿改造工程时，涉嫌违规操作，内定了一家资质不全的施工队，并暗示公司负责人（由乡里一名副乡长兼任）可能收受了好处。

　　举报信写得含糊其辞，缺乏具体证据，但其恶毒之处在于 timing（时机）——正值全省强调规范工程建设领域之际，这种举报很容易引起关注。

　　县纪委按规定将举报信转交梨安县纪委初步核实。县纪委书记比较稳重，没有大张旗鼓，只是悄悄派人到柳湾乡调阅了相关项目的招标文件、合同文书等材料。

　　周砥很快察觉到了这两股暗流。周老四近来的反常表现和频繁跑县里，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私下严厉警告了周老四，并让乡农经站立刻对周家坳村的账目进行一次内部审计。对于县纪委的调阅，他指示全力配合，坦然公开所有资料。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周家坳村那笔资金使用确实存在程序瑕疵，但数额很小，且确实用于了村道修补，并未发现个人贪占问题。周砥召开村两委会议，对此事进行了严肃批评，要求周老四做出深刻检查，并按规定完善了手续。周老四酒醒后也后悔不迭，吓出一身冷汗。

　　旅游公司的项目材料齐全，招标流程规范，那家被指“内定”的施工队资质经过复核完全符合要求，中标价格合理，并无任何违规迹象。县纪委的同志初步判断，举报缺乏事实依据。

　　两次攻击，似乎又一次被周砥化解于无形。

　　但马副县长并不气馁。他真正目的，并非指望靠这点小事就能扳倒周砥，而是要持续不断地制造麻烦，泼脏水，搞臭周砥和他所带领的班子的名声，让他们疲于应付，分散精力，最终在不断的“狼来了”之中，出现真正的失误，或者让上级领导对周砥的治理能力产生“疑问”。

　　果然，随后一段时间，各种匿名举报和负面传闻像苍蝇一样围绕着柳湾乡和周砥。一会儿举报某个合作社带头人虚报面积套取补贴，一会儿传言周砥提拔张皓是因为收了张皓家的厚礼，甚至还有人翻出旧账，再次质疑当年冷库设备采购中刘茂才的作用……

　　这些举报和传言，大多查无实据，甚至荒诞不经，但却需要耗费大量时间和精力去核实、去澄清。周砥和柳湾乡的干部们被拖入了一种恶心而疲惫的“防御战”中，正常工作节奏受到严重干扰，干部士气也受到一定影响。一种“干得多、错得多、被举报越多”的消极情绪开始在一些干部中蔓延。

　　周砥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压力和精神消耗。他知道，这就是对手想要的效果——不求一击致命，但求慢性放血。

　　他召开了一次乡党委扩大会议，专门统一思想，稳定军心。

　　“同志们，”他目光扫过与会干部，语气沉静而有力，“最近一段时间，我们柳湾乡似乎很‘热闹’，各种声音都有。这说明什么？说明我们干事了，出成绩了，触动了一些人的神经！他们不敢在明面上跟我们竞争，就只能用这种见不得光的手段来恶心我们，干扰我们，试图让我们自己乱起来！”

　　他提高声调：“越是这样，我们越要沉住气！越要团结！越要把工作做得更扎实！谣言止于智者，更止于事实！我们每一分钱都花在明处，每一项决策都经过集体研究，有什么好怕的？让他们查！让他们告！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

　　“但是，”他话锋一转，变得异常严肃，“这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我们必须更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每一个项目、每一笔资金、每一个程序，都要经得起任何形式的检查和历史的检验！同时，我们也要加强对干部的教育和管理，尤其是村干部和项目负责人，要时刻绷紧廉洁自律这根弦，不要授人以柄！谁要是在这个时候给我出纰漏，那就是在帮对手的忙，绝不容忍！”

　　会后，周砥采取了一系列措施：进一步强化村务、政务、财务公开，欢迎群众和媒体监督；建立干部廉洁承诺和定期述职评议制度；甚至聘请了两位退休的老干部担任乡风廉政监督员。

　　这些举措，像一道道防火墙，抵御着不断袭来的明枪暗箭。

　　然而，周砥内心深处的不安却并未消除。他感觉，对手的耐心正在消耗，这些小打小闹若始终无法奏效，他们可能会变得越发焦躁，不惜冒险采取更极端、更凶狠的手段。

　　真正的风暴，或许还在后面。他现在做的，就是在风暴来临前，尽可能地将柳湾乡这艘船打造得更加坚固，等待那不可避免的淬火时刻。他知道，只有经过烈火的锤炼，才能最终除去杂质，让他和柳湾乡都变得更加坚韧强大。

　　他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沉沉的暮色，眼神如同淬火前的铁胚，沉静而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