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71、稳舵

　　消息像一颗投入深水的炸弹，在梨安县权力核心层无声地引爆，其冲击波迅速而剧烈地荡涤过每一个角落。县委书记周卫东被带走调查，副县长周砥临危受命，暂时主持全县工作——这石破天惊的变故，让所有人在极度震惊之余，更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茫然和恐慌。

　　县政府小会议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几位副县长和党组成员接到紧急通知匆匆赶来，尚且不明所以，彼此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当周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周砥步履沉稳地走到主位，没有立刻坐下。他的目光扫过在场每一张惶惑不安的脸，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开门见山：“同志们，刚接到市委紧急通知。周卫东同志因涉嫌严重违纪，正在配合上级调查。根据市委决定，在上级明确新的县委主要领导之前，由我暂时主持县委、县政府全面工作。”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一片死寂，落针可闻。几位副县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有人手中的笔掉落在桌上都浑然不觉。尽管早有各种风声，但听到一把手真的被带走，而且是如此突然的方式，带来的震撼和恐惧是难以言喻的。

　　周砥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道：“在这个非常时期，市委对我们的要求只有四个字：稳定大局。当前第一要务，就是确保梨安县各项工作绝对平稳，秩序绝对正常，人心绝对安定！任何工作都不能停，不能乱，不能出任何差错！”

　　他的声音陡然提高，目光锐利如刀：“我强调三点纪律：第一，严守政治纪律和政治规矩，不议论、不打听、不传播任何与调查相关的信息，一切以官方发布为准；第二，严格履职尽责，各位副县长按照原有分工，各管一线，守土有责，遇重大事项必须第一时间向我汇报；第三，确保政令畅通，县委县政府的决策必须坚决、迅速、无条件执行！”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但依旧带着千斤重量：“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梨安不能再乱，也乱不起了！我们必须团结起来，扛起责任，共渡难关！现在不是计较个人得失、观望摇摆的时候！谁负责的口子出了问题，谁就要承担全部责任！都清楚了吗？”

　　“清楚了！”几位副县长如梦初醒，纷纷挺直腰板应道，声音带着紧张，却也多了几分找到主心骨的踏实感。廖文化坐在其中，脸色变幻不定，最终也低声附和了一句。

　　“好！”周砥雷厉风行，“现在各自立刻回到岗位，梳理当前最紧急的工作，一小时内我要看到书面报告！散会！”

　　会议简短至极，却高效地稳住了县政府这边的阵脚。

　　紧接着，一小时后，县委常委会紧急会议召开。面对同样震惊甚至更加慌乱的常委们，周砥重复了同样的要求，强调了同样的纪律，只是语气更加凝重：“……县委是梨安的领导核心，越是非常时期，越要发挥好定海神针的作用！各位常委要带头稳定人心，抓好分管领域工作，引导广大干部把精力集中到干事创业上来……”

　　他并没有因为突然获得大权而显得志得意满，反而更加谨慎，言辞间充分尊重市委的决定，强调“暂时主持”和“维持稳定”，丝毫不越矩。这种沉稳老练的表现，让一些原本可能心存疑虑甚至嫉妒的常委，也不得不暗自叹服。

　　会议结束后，周砥立刻让办公室下发了两份紧急通知：一份是《关于严格纪律确保当前各项工作平稳运行的通知》，明令要求各级干部坚守岗位，恪尽职守；另一份是《关于成立梨安县重点风险隐患排查化解工作专班的通知》，他自己亲任组长，廖文化、另一位副书记以及相关常委任副组长，将财政、金融、□□、环保、安全生产等领域的风险防控责任直接压到人头上。

　　这一系列组合拳打出，快、准、稳，迅速将因周卫东被带走而产生的权力真空和混乱迹象压制了下去。

　　然而，周砥深知，这仅仅是表面上的稳定。真正的暗流，只会因为周卫东的倒台而更加汹涌。他坐在办公室里，电话几乎被打爆。市里各位领导的秘书、相关部门的负责人、甚至省里一些关系户，都纷纷来电，有的是关切，有的是试探，有的则是委婉地施加影响。

　　周砥应对得滴水不漏，一律以“坚决执行市委指示，全力维护梨安稳定”为标准答案，不透露任何实质性信息，不承诺任何事项，也不得罪任何一方。

　　处理完一波电话高峰，他单独叫来了审计局老陈和□□局小杨。

　　老陈显然还处于巨大的震撼中，说话都有些结巴：“周……周县长，这……周书记他……”

　　“老陈！”周砥打断他，目光如炬，“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想的别想！财政专班的核查工作，现在是重中之重！不仅不能停，还要加快！但要更加注意策略和方式，一切依法依规，拿准证据！有什么进展，直接向我汇报！”

　　“是！是！”老陈似乎被周砥的镇定感染，用力点头。

　　周砥又看向小杨：“你那边，一切照旧，更加谨慎。确保‘重点关注对象’的绝对安全，有任何异常，立刻直接向我报告！”他刻意模糊了“重点关注对象”的指代，但小杨心领神会。

　　“明白，周县长！”

　　送走两人，周砥才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袭来。但他不能休息，他拿起电话，拨通了沈清荷之前提供的那个省纪委工作组的保密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是一个陌生的男声：“哪位？”

　　“我是梨安县周砥。有重要情况需要向工作组汇报。”周砥沉声道。

　　“请讲。”对方语气平淡。

　　周砥简要汇报了周卫东被带走后县里的初步应对情况，以及当前存在的各种潜在风险，最后道：“……目前表面局势暂时可控，但深层压力巨大。请求工作组方面能否给予更明确的指导，或者适当的支持，以利于下一步稳定工作的开展。”

　　对方沉默了几秒，回答依旧原则性极强：“情况已知。你的工作重点是维持稳定，确保过渡。其他事宜，工作组自有安排。有紧急情况，可通过此号码联系。”

　　电话挂断。周砥放下话筒，揉了揉眉心。省纪委的态度依旧模糊，似乎仍在布局更大的棋局。他这块“砥石”，还需要继续承受各方压力，稳住梨安这条风雨飘摇中的船。

　　傍晚，他特意回了一趟家。母亲和妻子显然也听到了风声，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砥子，听说……听说周书记出事了？你没事吧？”母亲拉着他的手，声音发颤。

　　“妈，我没事。”周砥露出一个轻松的笑容，“组织上信任我，让我暂时多管点事。你们放心，我心里有数。家里最近尽量少接待不必要的来访，有什么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李雯看着他眼里的血丝，心疼道：“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我知道。”周砥用力握了握妻子的手，“非常时期，过了就好了。”

　　在家匆匆吃了晚饭，周砥又返回了办公室。他知道，今夜，对许多人来说，都将是一个不眠之夜。

　　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窗外已是万家灯火。梨安县城的夜景似乎与往日并无不同，但只有身处风暴中心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平静表象下正在剧烈涌动的暗流。

　　他打开抽屉，再次拿出那个薄薄的信封，却没有打开。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需要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将这把关键的钥匙，交到最能发挥它作用的人手里。

　　桌上的电话再次响起，是市委主要领导的秘书打来的，语气比白天更加正式和严肃：“周砥同志，领导让我通知你，明天上午，省纪委第七纪检监察室副主任沈清荷同志，将带领工作组部分成员，正式进驻县委办公楼，指导协调相关工作。请你做好对接准备。”

　　沈清荷要亲自来了？！

　　周砥的心猛地一跳，立刻道：“请领导放心，我一定全力配合好沈主任和工作组的工作！”

　　放下电话，周砥走到窗边，望向漆黑深邃的夜空。

　　沈清荷的到来，意味着省纪委的调查进入了全新的、也是最关键的阶段。而他这个临时掌舵者，也将迎来真正的考验。

　　惊蛰已过，春雷炸响之后，真正的风雨，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