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78、重新洗牌

　　与沈清荷交底后的第二天，梨安县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一种山雨欲来的压抑感笼罩着县委县政府大院，每个人都行色匆匆，交谈时声音压低，眼神交换间充满了难以言说的警惕和揣测。周砥却能感觉到，在这片压抑之下，某种旧的秩序正在加速瓦解，而新的规则尚未建立，正是力量重新洗牌的关键时刻。

　　他按照与沈清荷商定的方略，将工作重心牢牢锁定在“稳定”二字上，但这次的“稳”，带上了更多主动出击的色彩。

　　他首先召开了县政府党组扩大会议，范围扩大到所有科局一把手。会上，他没有提及任何具体案件，而是以“强化纪律作风、优化营商环境、冲刺半年目标任务”为主题，发表了措辞严厉的讲话。

　　“……个别干部心态浮躁，工作懈怠，甚至还在私下传播谣言、打听消息！我在这里再次强调，所有人的精力必须集中在工作上！纪委查案是纪委的职责，我们的职责是发展经济、保障民生！谁负责的口子出了纰漏，影响了全县发展大局，我就摘谁的帽子！绝不姑息！”

　　他同时宣布了几项硬举措：成立由他亲任组长的“重点工作督查督办专班”，对进度滞后的项目和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进行跟踪问效；建立“局长每周直报”制度，重要局行一把手每周直接向他书面汇报工作进展和存在问题；启动“营商环境专项整治月”，重点清理各类隐形壁垒和不合理收费。

　　这几招组合拳打出，迅速收紧了政府系统的发条。原本有些涣散的人心被强行凝聚到工作上，谁也不敢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成为被打的“出头鸟”。

　　接着，周砥开始有针对性地“掺沙子”。在沈清荷的默许下，他以“充实重点领域工作力量”为由，对几个关键岗位进行了微调：将审计局一位业务能力强、作风正派的副局长调到财政局，协助管理濒临停摆的融资平台业务；从市委党校紧急调入一名经济学副教授，临时负责发改委的项目论证审核；甚至将他从柳湾乡带出来的老部下、现任□□局接待科长的小杨，临时抽调到政府办，负责涉企□□矛盾的协调处理。

　　这些调动幅度不大，却精准地卡住了资金、项目、稳定这几个关键节点，有效地防止了有人趁乱搞小动作或消极怠工，也为后续可能的更大范围人事调整埋下了伏笔。

　　对于廖文化分管的领域，周砥更是亲自上阵，逐一听取汇报，摸清底数。他发现廖文化在工信和招商领域确实埋了不少“雷”，几家涉嫌套取补贴的企业早已资不抵债，却靠着不断“包装”和“运作”获取新的资金输血的，而一些真正有潜力的小企业却得不到有效支持。

　　周砥毫不犹豫，该断奶的断奶，该破产清算的启动清算程序，同时迅速制定出台了针对中小微企业的紧急纾困和精准招商新政，旗帜鲜明地表示“梨安要的是实实在在的投资和就业，不要弄虚作假的数字和空壳公司！”

　　他的这些动作，雷厉风行，导向明确，很快在企业家群体中引发了强烈反响。那些原本靠着关系生存的企业惶惶不可终日，而一些踏实做事的企业则看到了希望，纷纷点赞。

　　然而，暗流依旧汹涌。周砥强势推进工作的同时，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无形的阻力。某些政策在落实过程中被刻意拖延、变通执行；某些他看重的干部受到孤立和排挤；甚至有小道消息开始传播，说周砥“排除异己”、“任用私人”、“想搞独立王国”。

　　对于这些，周砥心知肚明，却并不点破。他知道，这是新旧力量博弈过程中的必然现象。他只需要抓住主要矛盾，用实实在在的工作成效来粉碎谣言，用时间换空间。

　　这天下午，他正在研究一份关于整合全县农业资源、打造区域公用品牌的设计方案，秘书小赵进来汇报：“周县长，大岩镇的李镇长来了，说是有紧急工作汇报，等了您一会儿了。”

　　大岩镇？周砥想起之前那里的矿渣污染和群体性事件，眉头微蹙：“让他进来。”

　　大岩镇李镇长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皮肤黝黑，此刻脸上带着焦急和不安。一进来就连忙道：“周县长，打扰您了！我们镇……我们镇又出事了！”

　　“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周砥示意他坐下。

　　“是……是昌茂公司那个矿！”李镇长擦了下额头的汗，“之前不是停产整顿了吗？工人也疏散了。但就在今天上午，矿区留守的人报告，说……说有几个陌生人偷偷摸进矿区，好像是在几个废弃矿洞里偷偷搬运什么东西！我们的人想去拦，对方态度蛮横，还亮了刀子！我们赶紧报了警，派出所的人去了，那帮人已经跑了，但我们在一个矿洞里发现了……发现了这个！”

　　李镇长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帆布包里，小心翼翼拿出一个用塑料袋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竟然是几块沉甸甸、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矿石样本，看起来品位不低！

　　周砥的心猛地一沉！昌茂公司的矿不是早就宣称资源枯竭、品位下降才陷入困境的吗？怎么还会有这么高品位的矿石？而且需要人偷偷摸摸来搬运？

　　他立刻意识到，这里面的水恐怕比想象中还要深！这可能不仅仅是一场简单的经济纠纷或环境事件，背后很可能隐藏着严重的盗采国家矿产资源、甚至更复杂的黑幕！

　　“这些东西，还有谁知道？”周砥沉声问，脸色异常严肃。

　　“就……就我们镇上几个核心干部和派出所长知道，我让他们绝对保密了！”李镇长连忙道。

　　“做得对！”周砥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这件事非同小可！你立刻回去，做好以下几件事：第一，秘密增派绝对可靠的人手，封锁那个矿洞和附近区域，拉起警戒线，严禁任何人靠近，就说……就说是有塌方风险，正在勘探！第二，派出所便衣蹲守，发现可疑人员立刻控制，但要注意安全！第三，对昌茂公司所有的矿洞进行一次秘密摸底，看看还有没有类似情况！记住，一定要保密！”

　　“是！是！我马上回去办！”李镇长连连点头，匆匆离去。

　　周砥站在原地，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昌茂公司的问题，看来远不止违规担保和污染那么简单！这很可能是一个牵扯更广、性质更恶劣的大案！

　　他拿起电话，想打给沈清荷，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目前只是发现了一些疑似高品位矿石，还没有直接证据证明盗采行为，贸然汇报可能打草惊蛇。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

　　他在办公室里踱步，思考着对策。突然，他想起一个人——县国土资源局的老局长，一位还有半年就要退休的老工程师，以技术过硬、性格耿直、不参与派系斗争著称。或许，可以请他帮忙。

　　周砥立刻让秘书小赵悄悄请来了这位老局长。

　　老局长姓严，果然人如其姓，听完周砥隐去部分细节的情况介绍后，花白的眉毛拧成了疙瘩：“周县长，如果情况属实，这问题就严重了！偷采盗采，而且是高品位矿，这是严重破坏国家矿产资源的行为！必须一查到底！”

　　“严局，现在需要您帮忙做个初步判断。”周砥拿出那几块矿石样本，“您看看，这大概是什么品位？大概值多少钱？还有，以昌茂公司现有的设备和开采记录，可能采出这种东西吗？”

　　严局长戴上老花镜，拿出随身带的放大镜，仔细察看了那几块矿石，又掂量了一下，脸色越来越凝重：“周县长，这……这品位相当高啊！远远超过昌茂公司年报里提交的平均品位！按现在的市场价，这一吨矿石的价值就抵得上他们报备品位的十几吨！以他们现有的开采面和设备深度，理论上……不是不可能，但概率极低，除非……除非他们私下开辟了新的、未报备的非法矿道！”

　　周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果然如此！

　　“严局，这件事事关重大，目前必须绝对保密。我想请您牵头，组织一个绝对可靠的技术小组，秘密对大岩镇昌茂矿区的资源储量和新旧矿道进行一次全面摸底勘探，能办到吗？”

　　严局长沉吟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老严在梨安干了一辈子地质，最恨的就是这种蛀虫！周县长，您信得过我，这把老骨头就拼了！技术小组的人我来挑，都是跟了我几十年的老伙计，嘴严，技术硬，没问题！”

　　“好！那就拜托您了！需要什么支持，直接找小赵，我会安排！”周砥用力握了握老局长的手。

　　送走严局长，周砥感到一阵心悸，又一阵振奋。心悸的是梨安的问题竟如此触目惊心；振奋的是，又一条重要的线索浮出水面，或许能成为彻底揭开盖子的突破口。

　　风起于青萍之末。这看似偶然发现的几块矿石，是否会成为引爆梨安最大黑幕的导火索？

　　周砥走到窗边，目光投向大岩镇的方向。他知道，一场更深层次的较量，已经悄然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