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179、暗涌寻踪

　　大岩镇昌茂矿区发现疑似高品位矿石的消息，像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周砥心中激荡起层层波澜。他强压下立刻向沈清荷汇报的冲动，深知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打草惊蛇，让本就隐秘的盗采行为转入更深的地下，甚至毁灭证据。

　　他选择相信国土资源局的老严局长。这位即将退休的老工程师，带着一股被点燃的技术官员特有的执拗和正义感，很快组织起一个精干而隐秘的技术小组。小组由三名他绝对信任的老地质工程师和两名从省地质大学临时借调、背景清白的博士生组成。对外宣称是进行“全县矿产资源储量例行摸底复查”，第一站就放在了“资源枯竭、问题突出”的大岩镇昌茂矿区。

　　周砥为他们提供了最大程度的便利和掩护：以“县政府重点安全隐患排查”为由，协调县公安局抽调了四名政治上绝对可靠、身手好的民警，便衣跟随，负责小组的安全和保密；所需设备和车辆，都由县政府办直接从市里租用，不经过县里任何可能泄密的环节；所有勘探数据和分析结果，一式两份，一份由老严局长密封直送周砥，另一份由小组自行加密保存。

　　勘探在高度保密的状态下紧张进行。周砥则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全力抓稳定、促发展。他频繁出现在重点项目工地、企业车间和乡镇田间地头，现场解决问题，他的务实和高效逐渐赢得了越来越多基层干部和群众的认可。县政府大院里的气氛，在他雷厉风行的作风带动下，似乎也慢慢从之前的恐慌压抑中挣脱出来，多了几分干事创业的紧迫感。

　　然而，水面下的暗涌从未停歇。周砥能清晰地感觉到，有几双眼睛一直在暗中窥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推动的几项人事微调，在私下里被议论为“培养嫡系”；他力主对几家骗补企业断奶清算，被曲解为“否定历史、否定前任”；甚至他加班晚归，也有人暗中记录他的出入时间，似乎想找出什么破绽。

　　对此，周砥一律采取“不解释、不争论、往前看”的态度。他用行动说话，用成绩回应。他知道，在权力真空中，猜忌和谣言是必然产物，唯有时间和实绩才能将其消弭。

　　三天后的深夜，周砥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老严局长带着一身疲惫和尘土，却眼神发亮地走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

　　“周县长！”老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初步结果出来了！触目惊心，真是触目惊心啊！”

　　周砥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他示意老局长坐下，亲自给他倒了杯水：“慢慢说，严局，到底什么情况？”

　　老严局长深吸一口气，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图纸、数据表和几张偷偷拍摄的矿洞内部照片。“我们利用先进物探技术和秘密实地勘测，基本可以确定：昌茂公司主矿区西南方向，存在一条未经任何报备的、深度超过三百米的秘密斜井！这条斜井避开了所有官方登记的矿脉，直接通向一个品位极高、储量不明的隐伏富矿体！”

　　他指着照片上模糊但能看出人工开凿痕迹的井壁和支护结构：“你看这里，还有这里！开采工艺很专业，但为了隐蔽，规模控制得较小，采用的是分段挖掘、夜间作业、分散运出的方式。我们估算，仅从这条秘密井道，昌茂公司近几年盗采的高品位矿石价值，就是一个天文数字！远远超过他们明面上所有产值的总和！”

　　周砥看着那些数据和照片，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头顶！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违规违法，这是赤裸裸的盗窃国家资源！是严重的刑事犯罪！

　　“有没有发现矿石流向的线索？”周砥沉声问，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有！”老严局长又抽出几张纸，“我们秘密追踪了矿区附近几条隐蔽道路的车辙印和监控（虽然很少），结合您之前提供的那些矿石样本的特征分析，初步判断，盗采的矿石没有进入昌茂公司的正规选矿流程，而是被直接运往了邻省一个私人小型冶炼厂进行粗加工，然后很可能通过非法渠道流向了海外市场！”

　　一条完整的盗采、运输、销赃的黑链，已然浮出水面！

　　“证据链扎实吗？足够司法介入吗？”周砥追问最关键的问题。

　　老严局长沉吟了一下：“物证方面，我们有勘测数据、矿石样本对比和部分影像资料，可以证明非法矿洞和盗采行为的存在。但要形成完整的、能指向具体责任人的证据链，还需要进一步侦查，比如抓住运输环节的现行，查清资金流向，突破关键知情人的口供等。目前的技术报告，可以作为立案侦查的强力支撑。”

　　“好！足够了！”周砥用力一拍桌子，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严局，你们立了大功！这件事到此为止，所有资料封存，技术小组暂时解散，所有人务必保密，等待下一步指示！”

　　“放心吧，周县长！我们都签了保密承诺书的！”老严局长郑重保证。

　　送走老严，周砥独自在办公室里，心潮澎湃。证据虽然还不完美，但已经足够有力！是时候将这把尖刀递出去了。

　　他立刻拿起那部红色保密电话，拨通了沈清荷的号码。电话很快被接起。

　　“沈主任，我是周砥。有紧急重大情况需要向您当面汇报！”周砥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

　　“现在？”沈清荷似乎有些意外。

　　“现在！”周砥肯定地回答。

　　“好，你过来吧。”沈清荷没有犹豫。

　　周砥拿起那个装有老严局长勘探报告的档案袋，快步走向工作组办公室。这一次，他的脚步坚定而有力。

　　沈清荷显然还在工作，看到周砥带来的厚厚一沓材料和他凝重的表情，立刻意识到了事情的重要性。她接过档案袋，迅速翻阅起来。

　　随着阅读的深入，沈清荷的脸色变得越来越冷峻，眉头紧紧蹙起。当她看到那条秘密井道的照片和估算的盗采价值时，周砥甚至注意到她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下。

　　“消息来源绝对可靠？”沈清荷抬起头，目光如电。

　　“绝对可靠！是我委托县国土资源局老局长严复同志，带领绝对可靠的技术小组，秘密勘探得出的结论。整个过程高度保密。”周砥坦然道。

　　沈清荷沉默了片刻，显然在快速权衡。很快，她做出了决断：“这件事性质极其恶劣，已经超出了普通经济违纪的范畴，涉嫌严重刑事犯罪！必须立即由司法机关介入！”

　　她立刻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工作组中来自省公安厅的同志的线路：“李处长，请你立刻到我办公室来，有紧急案情！”

　　放下电话，沈清荷对周砥道：“你提供的这个情况非常及时，也非常关键！这很可能成为彻底撕开梨安黑幕的突破口。公安机关介入后，县政府这边要全力配合，特别是矿区现场的封锁和控制，绝不能出任何纻漏！”

　　“是！请沈主任放心，县政府一定全力保障！”周砥立刻表态。

　　很快，省公安厅的李处长赶到，一位精干沉稳的中年警官。沈清荷将情况简要告知，李处长听完也是面色严峻，意识到案情的重大。

　　“李处长，你立刻协调省厅刑侦总队和经侦总队，组织精干力量，成立专案组，秘密进驻梨安，对此案进行立案侦查！要注意，对手很可能具有较强的反侦查能力，行动一定要绝对保密，方案要周详，要力争人赃并获！”沈清荷下达指令，雷厉风行。

　　“是！沈主任！我马上安排！”李处长领命而去。

　　办公室里只剩下周砥和沈清荷两人。沈清荷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良久，缓缓道：“看来，梨安的问题，比我们最初预想的还要严重得多。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蛀虫们在疯狂啃噬国家的根基。”

　　她转过身，看着周砥：“周砥同志，你又一次在关键时刻发挥了关键作用。这场战斗，比我们想象的更复杂、更艰巨。你准备好了吗？”

　　周砥挺直腰板，目光坚定：“沈主任，我早已做好准备。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只要为了梨安的长治久安，为了国家的利益，我周砥绝不退缩！”

　　“好！”沈清荷点了点头，“那就让我们，一起把这场硬仗打下去！揭开盖子，清除毒瘤！”

　　离开沈清荷办公室，周砥感到肩上的担子更重了，但心中的信念也更加坚定。他知道，公安的介入，意味着斗争进入了全新的、也是最危险的阶段。

　　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已经站在了风暴的最前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