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28、尘埃落定与新的开始

　　省考察组在梨安的三天，仿佛一场高强度、高压力下的全面检阅。塌方事故的阴霾并未完全散去，但在周砥近乎不眠不休的指挥若定和全县上下的协力应对下，危机被控制在最小范围。三名被埋工人全部成功获救，无一人死亡，这成了不幸中的万幸。

　　考察组组长、省委组织部李副部长私下对周砥表示了肯定：“临危不乱，处置果断，以人民生命为重，很好。”但这句肯定背后，是对事故原因追查的毫不放松。考察组的工作比原计划更加细致，甚至带着一丝审视的味道。

　　周砥全程陪同，坦诚汇报，不回避问题，也不夸大成绩。他将考察组的视线更多地引向东部新城如火如荼的建设场面，引向民生改善的实际成果，引向梨安干部队伍展现出的韧性和干劲。那位与林副市长关系密切的钱处长助理，几次试图将话题引向工程管理的漏洞和潜在风险，都被周砥用详实的数据、完善的制度和后续整改的坚定决心挡了回去。

　　考察结束送行时，李副部长握着周砥的手，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周砥同志，梨安工作很有成效，但也面临复杂局面。沉住气，擦亮眼，省委关注着梨安的发展。”

　　考察组离开后，梨安仿佛又恢复了往日的节奏，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平静水面下的激流涌动。事故的正式调查结论尚未出炉，各种猜测和流言仍在私下流传。赵建国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偶尔看向周砥的眼神复杂难辨。

　　周砥却似乎彻底沉静了下来。他不再过多关注那些暗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工作中，抓发展，促民生，稳队伍。他深知，在真正的风暴来临前，保持梨安这艘大船的稳定航行，才是他最重要的职责。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又过去数月。梨安的秋天，天高云淡。东部新城的框架已然拉开，雏形初现，成为了昭苏省县域经济发展的一个亮点。周砥的县长任期，也已悄然满三年。

　　这期间，省里对A案的查处终于接近尾声，牵连出的各色人等都得到了应有的惩处。平湘市的班子进行了大幅调整，由省里空降了一位新市长，而关于□□即将调动的传闻也开始甚嚣尘上。那位曾对梨安流露出兴趣的林副市长，并未能如愿更进一步，反而被平调到了省里一个相对清闲的部门，其背后的博弈可想而知。

　　一个周五的下午，周砥正在办公室批阅文件，接到了沈官清的电话。老爷子语气轻松，邀他晚上到家吃饭，说是有事商量。周砥心中微微一动，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下班后，他特意回住处换了身稍微正式点的衣服，才开车前往沈家小院。院子里，沈官清正和沈清荷坐在葡萄架下喝茶，夕阳的余晖洒在两人身上，显得宁静而温馨。沈清荷看到周砥进来，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低头摆弄着茶具。

　　“小周来了，坐。”沈官清笑着招呼，“清荷，给小周倒茶。”

　　茶香袅袅，气氛有些微妙的安静。还是沈官清先开了口，说的却是工作：“A的案子，基本算是尘埃落定了。相关的责任人都追究了，梨安新桥那次塌方，调查结论也出来了，确实是施工方违规操作，监理方失职，但也排除了人为蓄意破坏的可能。不过，管理责任跑不了，县里分管领导和安监部门的负责人，该处分的还是要处分。”

　　周砥点点头：“我明白。作为县长，我也有领导责任。”

　　“你能有这个态度很好。”沈官清赞许地点点头，“省委秦书记私下跟我通过气，对你在这整个事件中的表现是肯定的。有原则，有担当，也能顾全大局。尤其是稳住梨安发展局面这一点，很不容易。”

　　周砥心中暖流涌动，这是来自最高层面的认可，对他而言，比任何奖励都珍贵。

　　“今天叫你来，不全是为了说这个。”沈官清话锋一转，目光温和地看向周砥，又看看女儿，“你们两个，兜兜转转，经历了这么多事，彼此的心思，我这个老头子也看在眼里。以前时机不对，现在……风波总算过去了。小周，你之前说过，等局面稳定了，要找我正式谈谈。现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周砥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面向沈官清，态度无比郑重：“沈叔叔，我今天来，就是想正式向您表明，我希望能够和清荷在一起，照顾她，尊重她，和她共同生活。请您同意。”

　　他又转向沈清荷，目光诚挚而深情：“清荷，我知道，过去的一切无法磨灭，我们也都不再是冲动的年纪。但我很清楚，你是我想要携手走完后半生的人。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昂贵的戒指，只有一番沉淀了风雨、历经了考验的真心。沈清荷抬起头，眼中已有泪光闪烁，她看着周砥，看着他眼中的坚定和温柔，重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沈官清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中也有些湿润：“好，好！我同意！你们两个能走到一起，我高兴！”

　　他拿起桌上的酒杯：“来，为了你们，为了新的开始，喝一杯！”

　　三人举杯，杯中酒映着夕阳和彼此的笑脸，一切都显得充满希望。

　　婚礼并没有大操大办，选择了一个周末，在沈家小院和周砥老家周家坳村简单办了两次家宴，只邀请了最亲近的亲友和几位政治上绝对可靠的同志。周砥穿着一身崭新的中山装，沈清荷则是一身红色的中式礼服，朴素而喜庆。

　　在周家坳村的老屋里，周砥带着沈清荷给父母和李雯的牌位敬了酒。他轻声说：“爸，妈，小雯，我带清荷来看你们了。你们放心吧，以后我们会互相扶持，好好过日子。”

　　沈清荷也郑重地鞠躬敬酒。

　　乡邻们纷纷前来道贺，看着这个从山坳里走出去，如今当了县长又娶了省里大干部女儿的后生，眼神里充满了感慨和羡慕。周石匠要是能看到今天，该有多高兴。

　　婚礼后的第二天，两人回到了梨安县城那个周砥一直居住的、充满李雯痕迹的宿舍。沈清荷没有要求改变任何布置，只是默默地将自己的少量物品摆放进来，温柔地接纳了周砥的一切过去。

　　夜深人静，周砥拥着沈清荷，看着窗外熟悉的梨安夜景，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平静和充实。过去的伤痛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抚平，而未来的路，也因为身边有了并肩同行的人，而显得不再那么孤独和艰难。

　　“清荷，谢谢你。”周砥低声说。

　　“谢我什么？”沈清荷靠在他怀里，轻声问。

　　“谢谢你的等待，谢谢你的理解，谢谢……你愿意走进我的生活。”周砥的声音有些沙哑。

　　沈清荷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都知道，生活不会永远平静。官场的博弈永远不会停止，新的挑战随时可能出现。周砥的县长任期还剩一年，未来的路还很长。但在此刻，他们拥有了彼此，拥有了共同面对未来的勇气和力量。

　　窗外，月华如水，静静地笼罩着经历风雨后重归宁静的梨安县城，也笼罩着这对历经磨难终于携手的新人，仿佛在为他们的未来，洒下一片清辉和祝福。

　　新的篇章，已经悄然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