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阶》王胤陟

227、风雨欲来

　　省考察组即将到来的消息，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梨安县乃至平湘市的官场都激起了层层涟漪。这不仅仅是例行的工作调研，更是在A市长倒台、权力格局面临洗牌的特殊时刻进行的一次关键摸底，其意义不言而喻。

　　周砥高度重视，立刻召集县政府班子成员召开专题会议，部署迎接考察的各项准备工作。会议上，他思路清晰，分工明确，从经济发展、新城建设、民生改善、党建工作到后勤保障，每一项都落实到具体责任人。

　　“同志们，”周砥目光扫过会场，语气沉稳而有力，“省考察组来我县调研，既是对我们工作的全面检阅，也是展示梨安新形象、争取上级支持的难得机遇。各部门务必高度重视，汇报工作要实事求是，突出亮点，也不回避难点。接待工作务必热情周到，但必须严格遵守八项规定，一切从简，不搞形式主义，不搞迎来送往，把精力集中在实实在在的工作汇报和现场考察上。”

　　他的话语定下了基调：务实、低调、高效。

　　会议结束后，各部门迅速行动起来。整个梨安县政府如同一台精密的机器，开始高速运转。周砥更是亲力亲为，反复审阅汇报材料，实地查看考察点位，甚至连讲解词的细节都逐一推敲。

　　在这片忙碌中，有一个人显得格外心神不宁，那就是常务副县长赵建国。他被分派负责协调考察组的生活保障和部分城建项目的汇报准备，这本是重要工作，但他的表现却有些失常。不是在协调会上走神，就是对接工作时频频出现疏漏，甚至有一次把一份重要的数据报表都弄错了。

　　周砥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却没有点破，只是在赵建国又一次出现小纰漏时，淡淡地提醒了一句：“老赵，最近是不是太累了？考察无小事，细节决定成败，还是要多上心。”

　　赵建国脸色一白，连忙保证：“对不起，县长，我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周砥点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心中的疑虑更深了。他让王浩暗中加大了对赵建国的关注力度。

　　这天晚上，周砥在办公室加班到很晚，审核最后一批汇报材料。窗外夜色深沉，只有县政府大楼零星几个窗户还亮着灯。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正准备离开，加密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沈清荷发来的信息。

　　“考察组名单已初步确定，组长由省委组织部李副部长担任，副组长是省发改委张副主任，成员来自省委研究室、省财政厅等部门。值得注意的是，组里有一位成员，是省府办公厅二处的处长助理，姓钱，此人据传与近期活跃的、有意竞争平湘市市长位置的林副市长关系密切。林是本地成长起来的干部，作风强硬，与A并非一系，但对新城建设也有自己的想法。务必留意。”

　　信息虽短，但蕴含的内容却极其丰富。周砥的目光在“林副市长”和“钱处长助理”上停留了片刻。A的倒台，空出的市长宝座果然成了各方势力角逐的焦点。这位林副市长他有所耳闻，能力有，但据说也有些急于求成，权力欲不小。省考察组里安插进与他关系密切的人，这次调研恐怕不会那么简单。

　　“收到，谢谢。”周砥回复道，心中已然提高了警惕。梨安的新城建设，看来已经成了更高层面博弈棋盘上的一颗重要棋子。

　　第二天，关于考察组内部构成的小道消息也开始在县里小范围流传，显然收到风声的不止周砥一人。县政府里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一些人看周砥的眼神多了些探究，甚至有些原本靠近赵建国的人，也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周砥示好。

　　赵建国变得更加焦躁，有一次周砥甚至无意中听到他在楼梯间压低声音打电话，语气激动地说着什么“……不能再等了……必须想办法……”，见到周砥过来，他立刻挂断电话，脸上挤出一个极不自然的笑容。

　　山雨欲来风满楼。

　　在考察组到来的前一天，周砥再次召开了预备会，最后一次梳理流程，查漏补缺。散会后，他特意留下了赵建国。

　　“老赵，明天考察组就到了，生活和现场考察点的衔接是你负责，最后再检查一遍，确保万无一失。”周砥看着他说。

　　“县长放心，都……都安排妥了。”赵建国不敢直视周砥的眼睛。

　　周砥沉默了几秒，忽然问道：“老赵，我们共事也有几年了。梨安发展到今天不容易，新城更是倾注了全县上下的大量心血。你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赵建国愣了一下，迟疑地回答：“是……是发展？”

　　“是稳定和团结。”周砥语气凝重地纠正道，“只有班子团结，大局稳定，才能谋求发展。任何内部的不谐之音，或者试图借外部势力搅乱局面的行为，最终损害的都是梨安的利益，是老百姓的利益。这个道理，我希望我们每个人都明白。”

　　赵建国的额头又开始冒汗，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是，县长说的是……我，我明白。”

　　“明白就好。”周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去忙吧。”

　　赵建国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会议室。

　　周砥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赵建国匆匆离去的背影，眼神复杂。他刚才那番话，既是敲打，也是最后的机会。他希望赵建国能及时回头，不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傍晚，周砥没有加班，他驱车去了沈官清的小院。老爷子正在院子里修剪花草，见到他来了，并不意外。

　　“为明天的事来的？”沈官清放下剪刀，示意周砥坐下。

　　“心里有些没底，想来听听沈叔叔的意见。”周砥坦诚道。在沈官清面前，他无需掩饰自己的压力。

　　沈官清给他倒了杯茶，缓缓道：“李副部长为人正派，看重实绩。张副主任是经济方面的专家，务实低调。你只要把梨安最真实、最有活力的一面展现出来，就不会有大问题。至于其他……”老爷子顿了顿，“你要记住，你现在是梨安的县长，你的根基在梨安，你的底气来自于梨安的工作实绩和老百姓的口碑。上面的人事博弈，你可以关注，但不要过早卷入。守住本心，做好分内事，谁也拿你没办法。有时候，以静制动，反而是最好的策略。”

　　“我担心有人会在考察期间制造事端。”周砥说出自己的忧虑。

　　“那就更要以不变应万变。”沈官清目光深邃，“只要你自身立得正，准备工作做得足，任何魑魅魍魉都难登大雅之堂。关键时刻，甚至可以借力打力。”

　　周砥细细品味着老爷子的话，心中的焦虑渐渐平复，思路也清晰起来。

　　离开沈家小院时，天色已晚。周砥正准备上车，忽然接到县委办值班人员的紧急电话，声音带着惊慌：“周县长，不好了！新城在建的梨安新桥工地刚刚发生小范围塌方，有工人被埋了！”

　　周砥的脑袋“嗡”的一声，心脏骤然收紧！新桥是新城建设的重点枢纽工程，明天考察组原定就要去视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事……

　　他立刻一边打电话给王浩，命令他立刻调集公安、消防、医疗最快速度赶赴现场全力救援，一边亲自给分管城建的副县长和安监局长打电话，厉声要求他们立刻赶到现场组织抢险，同时严格保护现场，不准任何人散布不实消息。

　　车子风驰电掣般驶向新城工地。周砥握着方向盘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是意外？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这 timing 也掐得太准了！目的就是为了在考察组到来前一刻，给他周砥致命一击，彻底搞臭梨安新城项目和他的政绩！

　　赶到现场时，工地一片混乱，警灯闪烁，救援人员正在紧张施救。王浩已经先一步赶到，正在指挥秩序。见到周砥，他立刻跑过来，脸色凝重：“县长，塌方范围不大，埋了三个工人，正在挖，情况不明。初步看……像是支护结构出了问题。”

　　周砥看着混乱的现场，心如刀绞，但他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立刻成立现场应急救援指挥部，我任总指挥！你负责维持秩序，封锁消息，没有我的允许，任何闲杂人等和媒体不得入内！让最好的医生待命，不惜一切代价抢救被困人员！”周砥的声音在嘈杂的工地上异常清晰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道道命令迅速下达下去。周砥就站在救援最前沿，泥水溅到了他的裤腿上也浑然不觉，他的目光紧紧盯着救援现场，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他知道，一场针对他和梨安的狂风暴雨，已经随着这突如其来的事故，提前降临了。而几个小时后，省考察组就将抵达梨安。

　　考验，前所未有的严峻考验，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