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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我要跟你姓 ...

  •   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鱼肚白,街边摊贩便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云来酒坊”的伙计们吆喝着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股醇厚的酒香瞬间扑鼻而来,浓郁到呛人。
      酒坊老板王掌柜满脸笑意地站在柜台后,他身旁的大酒缸里,今儿新上市的“高粱白”正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随着酒坊门开,早已等候多时的客人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他们身着各式长袍短打,有书生模样的,手中还握着书卷;有商贾打扮的,腰间挂着沉甸甸的钱袋;更有不少市井百姓,满脸期待。
      人群中不时传来嘈杂的议论声:
      “听闻这‘高粱白’是王掌柜耗费近三十年心血酿制而成的,前几日刚挖出来。”
      “我家老爷昨日有幸浅尝一杯,说这酒啊,入口绵柔,后劲十足,醉人于无形,喝上一口赛过活神仙呐!”
      “真的假的?竟比那同福酒楼的‘灵溪白’还要醇?”
      “你若不信,可亲自品尝,保管让你心服口服。”
      众人你推我搡地挤到柜台前,纷纷将手中银钱拍到案桌上,急切高喊:“掌柜的,来两斤!”
      “给我打三斤!”
      “五坛!我要五坛酒!”
      “让开!都给老子让开!我要买十坛!马车已经停外边了!”
      王掌柜忙得不可开交,一边大声招呼伙计们帮忙打酒,一边乐呵呵地收钱记账。

      临近晌午时,外边街道上响起一阵整齐而有节奏的脚步声。只见一队身着黑色软甲、腰佩长刀的锦衣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来,他们身姿挺拔,神情冷峻,所过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然而,这队锦衣卫刚走到酒坊门口,就被如潮的人群给挡住了。
      负责带队巡街的李百户皱了皱眉,不满道:“散一散,都散一散,全堵在这里成何体统?”
      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让喧闹的人群安静了几分。
      众人下意识回头,看清来者之后,脸上多多少少都露出了敬畏与不安的神情。
      有顾客悄悄往后退了一步,试图融入人群,但更多的仍舍不得放弃已经排好的位置,只是稍微侧了侧身,为锦衣卫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李达扫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王掌柜身上,他迈步走进酒坊,靴子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沉重的声响。
      “官爷,对不住!实在对不住!”王掌柜连忙从柜台后边小跑出来,脸上堆满谦卑的笑容,一边拱手,一边小心翼翼解释,“今日酒坊上新,客人太多,实在没顾得上注意外面,我这就让伙计们疏散人群,给您让出道来。”
      李达并未立刻回应,而是抬起手,示意身后的校尉止步,无需上前。
      眯起眼,视线停在那几坛大酒缸上,李百户笑道:“王掌柜,你家酒坊生意兴隆得很啊~不过,若在人流密集的地方出了什么岔子,这门头上挂了几十年的老招牌怕是要保不住喽~”
      听到这话,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自然,他连连点头称是,语气更加恭敬:“官爷教训得是,小的明白,明白!实在是今儿一早客人多的超出了预期,我也正打算让伙计们控制一下人数,免得闹出什么事端来呢,您放心,我这酒坊一向遵纪守法,绝不给您和巡检司添麻烦。”
      李达冷哼一声,显然对王掌柜的说辞并不完全买账。他稍稍偏头,看向那些等着购买酒水的人,目光中透出一抹审视,“都是熟客?”
      声音不低,语气中带着一丝玩味。
      王掌柜如小鸡啄米般点头:“是的是的,大多是街坊邻里,或朋友的朋友介绍来的,我这酒坊从祖父那辈传下来,开了几十年,确实熟客多了些。”
      李达的目光再次回到王掌柜身上,直盯得他头皮发麻,额头开始冒汗,才缓缓开口:“嗯。”
      王掌柜眼珠子一转,笑道:“官爷您上次托我寻的桂花栗子酒找到了,要不……现在拿上?反正顺路,省得您再跑一趟。”
      李达眼睛一亮,欣然应允,“好啊~等散了职,正好跟兄弟们喝一口。”
      “好嘞~您这边请~”
      说着,便往里边引,李达也没客气,跟着王掌柜径直走向酒坊后院。
      有锦衣卫校尉在场,买酒的人大多也不敢抱怨,只是眼神都颇为不屑。
      不用问也知道,什么托掌柜寻酒,根本就是王老板怕对方难缠,主动递台阶,要行贿呢。
      哼!锦衣卫,朝廷鹰犬,雁过拔毛,连这小小的酒坊都不放过!实在可恨!

      李达不管外人怎么想,反正他已经习惯了,趾高气昂的跟着王掌柜来到后院小仓库。
      说是仓库,其实和住人的屋子差别不大,除了酿酒的器具多些,角落里挖了一个连接地窖的土梯之外,就是普通的床铺和书架,甚至墙上还挂了张字画,显得这房间的主人颇为讲究。
      “王兄,叫我进来干吗?多少双眼睛盯着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要欺男霸女,跟你讨银子呢。”
      刚跨过门槛,李达就一反方才嚣张的态度,变得十分亲切,“瞧你这头上汗出的,发生什么大事啦?兄弟给你搭把手?”
      王掌柜,王百户随意抽了本书当扇子,往自己脸上呼风,“没出大事,就是累的,从开门到现在一直收账,我都快不认识‘定金’两个字了,诶,回头帮我问问郑大人,这‘高粱白’可还有存货?章裕侯家的管事来晚了,现货都被广安侯家拉走了,若还有库存,我明日亲自给老侯爷送上门,免得得罪人。”
      他们这些搞情报的,需得左右逢源,圆滑处事,能不得罪人还是不得罪的好,免得日后麻烦不断。
      “约莫没有了,本就只做了一些试器具,全送你这儿了。”李达道:“不过我听说司坊里把清酒和烧酒也过了一道工序,想必口味不比这‘高粱白’差,说不准你明天送去‘清儿白’、‘烧儿白’,章裕侯更高兴。”
      “那可真是太好了!”王掌柜欣喜道:”李兄你是没看我那账本,光一上午,我订金就收了这个数,若是换了更好的‘白酒’,指不定咱北镇抚司的人晚上都得躺在银子上睡觉了。”
      李达看他比了个“八”,不确定的开口,“八两?”
      “你瞧不起谁呢?”
      “八十?”
      “再猜。”
      “八百!”
      “就这点胆子?”
      “总不会是八千吧?!老王,咱每月领米一百二十石,算下来是五两银子,加上各种补贴和孝敬也才……”
      王敏王百户拍了拍他的肩膀,“老弟~你能跟人家侯爷们比么~太看得起自己那三瓜俩枣了吧?要不是这方子不在我手里,千把张银票都已经甩你脸上了,曹国公家的公子可是要花这个数跟我买配方。”
      李达看他比了个“五”,却并不想问后边的单位是多少。
      “还是咱家郑千户亲自登门,才把人搞定,不然在下今天还不能顺利开张哩。”王掌柜啧啧道:“老李啊,当初让你来酒铺子里当掌柜,你不来,现在后悔了不?”
      李达:“……”
      “好了,没事就快点巡完街,早点回去交差,哥哥我还等你好消息呢,”王掌柜笑眯眯的将酒葫芦塞给他,“你的桂花栗子酒,诶,说真的,喝了‘高粱白’以后,我喝其他酒都没滋味了,也不知道司里边哪位大人想出来的法子,真想当面向他请教。”
      “难。”指挥使看人跟看眼珠子似的,别说外人了,连他都不能随便见。
      “你知道是谁整出来的?”王掌柜问。
      李达惊觉自己险些说漏嘴,连忙找补,“我哪知道啊?不过是想着郑大人突然接到任务,让他制糖做酒又卖石墨笔,三物齐发,搞不好是上面的意思。”
      “上面……”这两个字通常只代表一个人,“你是说?”
      李达眨眨眼,小声道:“你这酒卖贵点也就算了,那白砂糖和石墨笔,哪一样不新鲜?才卖那点钱,还不是陛下有意压着,想让老百姓都尝尝实惠?念着他的好?”
      “嗯~有道理,特意绕开朝堂,让咱直接经手,搞不好又因为出征用度的事跟几位大人扯皮了。”王掌柜也低声道。
      “咱锦衣卫给皇爷办事,赚多赚少他心里有数。只是这生意不好做,卖市面上已经有的,稍微赚多点就得被扣上个‘与民争利’的帽子,唯有自己弄出来的,才能心安理得、理直气壮的随便卖,这搞出糖和酒的人啊,我看不是陛下亲自招呼来的,就是太子殿下请来的,老哥您想见一面,能不难么?”李达两手一摊,说得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一般。
      王掌柜与他平级,官职偏低,上边真请来什么能人出主意也轮不到他二人去保护,所以两人凑在一起嘀咕了半天,最后还是被李达糊弄过去了。
      “好了,小弟不宜久留,就先走了,王兄您继续数您的银子去吧!”
      李达把酒葫芦挂在腰上,挥手告辞,等走到前厅的时候,也没忘继续端起锦衣卫不可一世的架子。
      “多安排些人手,场子看好了,没事最好,若有异常立即报官,否则……”故意拖长尾音,意味深长的拍了拍腰间佩刀,怎么看,李达都是一个嚣张跋扈,喜欢欺负小老百姓的混蛋模样。
      王掌柜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官爷说得极是,小的一定谨记在心!”
      见王掌柜态度诚恳,李达终于挥了挥手,转身朝门外走去,“孩儿们,走了,散值后鸿运小馆爷请客。”
      随着巡街的锦衣卫脚步声越来越远,酒坊内紧张的气氛也逐渐缓和下来。
      然而,人群中的窃窃私语却比之前更多了几分不满。
      不少人担忧地看向王掌柜,生怕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会影响今天的交易,王掌柜连忙安抚众人,示意大家不必担心。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扬起一贯热情的笑容,大声说道:“各位乡亲父老,刚才不过是例行巡查,没什么大事,咱们该买酒的买酒,该尝鲜的尝鲜!排好队啊,不要挤,老王我保证,一定让大家乘兴而来,满意而归!”
      听了这话,众人才放下心中顾虑,继续挑选柜台上的美酒佳酿。

      李达不管身后酒坊生意如何,按着既定的路线前行,路过便利轩的时候,见到一样火热的场景,忍不住和身边小兵吐槽:“这些读书人,我还当他们不稀罕‘石墨笔’呢,怎么挤得人山人海的?疯了不成?”
      身边小兵挠挠头,憨笑道:“大人,这东西确实好用极了,写字不脏手也不脏纸,只要笔尖足够细,想把字写多小都行,省事又方便,关键还便宜,谁不想买几支回去试试?”
      便宜,是挺便宜的,一文钱两支,和白送有什么区别?就差挨家挨户的送货上门了!李达冷哼。
      司坊还未出大货时,唐阙千就要求,必须在每支笔上印两行字,左书:锦衣卫监制,翻版者必究。右书:品质有保障,假货一赔十。
      那时李达不懂,不说这笔的质量如何,单单印上“锦衣卫”三个大字,谁敢买?谁敢用?家里钱多了没处花,给锦衣卫做贡献,给诏狱添砖加瓦?
      唐小瞎子故作神秘,“赚钱的事您就甭管了,咱先打开市场再说。记得啊,一文钱一支,买五送二,买十送五,不光笔斋旁边卖,各个人流量大的地方都要卖,最好再把我当初画的人像挂门口,告诉看热闹的人,就是用这笔画出来的。另外安排些会写会算数的小厮,什么也不用说,就趴在桌子上写、画、记账,随便动笔干什么都行,反正别停。”
      李达看他家郑大人领了任务去安排,心里其实没太当回事儿,锦衣卫名声不好又不是一两天了,就算你要白送,也未必有人敢接。
      谁知,他还是错估了人心。
      就像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一件实用的东西特别便宜的时候,也一定会有人买来试一试。哪怕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或者是想在石墨笔上找点理由、变着花样骂他们锦衣卫呢?
      跑堂的小二买了,板子上随手一记,再不怕记岔。
      账房先生买了,边打算盘边算账,几下便将进出账目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速度快了不少。
      就连不识字的大妈买回去了,都能在布上画好花样儿再动剪刀。
      何况是诗兴大发,动不动就灵光一闪,想要记下心中所想,但囊中羞涩买不起笔墨的穷书生呢?
      “哼!在下不喜锦衣卫,便先用这印字的一头,把他们‘锦衣卫’给削了!”
      李达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直接气笑了:酸儒,有本事别捂着脸去货郎的摊位上买咱的石墨笔啊~
      当然,如果真是赔钱做生意,只赚吆喝,听个响,这石墨笔的买卖大概还没开始就得黄。
      他家大人他还不了解么?郑鸿飞郑银子那小气鬼,哪怕生意不是自家的,门头上没写个“郑”字,但只要一想到过手的银子要亏出去,他的眼泪都能把北镇抚司给淹了。
      那架势,连陆大人来了都劝不住。
      李达时常怀疑,自家上官能当上这个千户,不光是因为他长得俊,会破案,抓过不少建汶余孽,关键是他还能光明正大、合法合规的捞钱……呸,赚钱。
      十四个千户所里边,就他们这一所最是吃香,最是好办事,走哪里都最受欢迎。
      这样的上级,和姓唐的小子走一起,简直绝了。
      原先李达还在想,那石墨笔笔杆是寻常竹料,削制起来不费什么功夫,笔芯更是取之不尽的石墨矿砂,成本确实低得可以忽略不计,就当是薄利多销吧,没什么大不了的。
      谁知这两人居然搞出来个“盲抽”玩法,专门卖给小孩子。
      五文一袋,里边放五支笔,虽没有赠品,但材料用的要更好一些,笔杆上的花样也与散卖的不同,三支花草的加两支盲袋专属的“三国猛将”笔。
      顾名思义,就是在上边印了三国时期的二十四位知名将领。
      小孩子哪见过这种新花样?顿时来了兴趣。况且,五文钱也不贵,省一省,少吃几根糖葫芦就能买一袋拆来玩,还能写字画画,不算乱花钱,家里人不念叨,于是纷纷掏出小荷包往里边挤。
      队伍从街头排到巷尾,个个伸长脖子盯着前面拆袋的动静,一旦有人抽出印着“美髯公关羽”或是“常山赵子龙”的笔,整条街都能听见孩子们的尖叫。
      热度起来了,自然也引来了大人,不少拉不下脸的文人打着给孩子买的名义自己偷偷买,偷偷拆,拆到合心意的,能得瑟好几天。
      然而,这还不算完,东西一旦稀有了,身价就立马跟上了,那些不缺钱的主儿,想凑齐一套“三国”,或者想抓一把自己心仪的将军好汉摆阵,偏偏抽不到,便高价去收,一来二去,原先一文钱一支的盲袋笔,就变成了一十文、一百文,甚至更高的价格。
      这下好了,有人为了牟利,有人为了体验自抽的快感,有人则单纯觉得好玩,不约而同的走上了“路过不抽一发感觉很对不起自己的”康庄大道,导致普通花草笔泛滥,家里堆不下又用不完。
      李达先前还觉得一文钱一支的散装货太便宜了,这些人倒好,为了回本或者清地方,直接一文钱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支的往外卖,还有人随手留在柜台上或者扔给路边的乞丐。
      “连乞儿都拿着笔在墙上认字学画画了,这……也算好事吧?”某位大佬如此发言,隔天就上了一道折子,跟皇上提意见:这京城的下水道是锦衣卫负责清理的,那墙上的涂画字迹是不是也该归他们管?石墨笔可是他们搞出来并往外销售的。
      陆启渊接到口谕的时候有些无语,转头去看唐阙千,那小瞎子正在摸索着玩九连环,嘴角不知为何勾起一抹可疑的弧度。
      “在想什么?”
      “想钱。”
      “……”

      哪是什么薄利多销,分明是把人心摸得透透的,变着法儿地让大伙心甘情愿地掏铜板。
      李达站在便利轩对面,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队,听着此起彼伏的惊呼和笑闹,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说头儿,”小兵凑到自家百户耳边,小声道:“您觉不觉得这法子太损了点?那些人为了几支印画的笔,都快魔怔了。”
      百户大人双手抱胸,慢悠悠道:“损吗?我倒觉得这叫会做生意。你看,他们得了乐趣,咱们得了钱,这叫双赢。再说了,那三国猛将,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孩子们拿着这些笔学习,说不定还愿意多认几个字,总比整天在街上疯跑强。”
      小兵听得一愣一愣的,还能这么解释?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发现百户大人说得竟有几分道理。
      可不是嘛,这几日来买笔的孩子,嘴里念叨的都是“吾乃常山赵子龙”、“燕人张翼德在此”,连带着家长们也觉得这笔买得值,至少比买些没用的玩意儿强。
      “那也不至于这么拥挤啊,都卖好几天了,不说人手一支吧,新鲜度也该过去了吧?”另一人问道。
      “你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李达直接派他过去探听消息,没多久,小兵回来了,“大人,我问过了,刚才有人抽出了限量隐藏款。”
      “限量?隐藏?”
      “对!隐藏!刚才有个小孩抽出了‘诸葛丞相’,便利轩的老板说一千个袋子里才有这么一根儿,全京城估计也就两百支,还附送了他一套刻着‘出师表’的石墨笔,那笔只送不卖,旁人都疯了似的,求小孩哥转让!”
      小兵激动道:“有人开价三两银子,被嘲了,现在那边正叫价搞拍卖呢!”
      多少?三两?比队里许多人的月俸还高,抢钱啊!!!
      “别用你们的月钱挑战人家少爷们的零花钱,”李达摇摇头,“隔壁酒楼上那几个穿绫罗绸缎的,你们猜他们的书童现在在哪儿?人家会把这点银钱放眼里?少爷们要的是那份独一无二的体面,是别人没有的‘诸葛丞相’。”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人群中几个挤得最凶的青壮,接着道:“再说了,那‘出师表’套装还只送不卖,这附加值就上去了。不过咱们这些拿饷银过日子的,还是看看热闹就好,别掺和了。”
      该说唐阙千不愧是户部侍郎家的公子么?
      捞钱的法子一套一套的,据他家郑大人说,陆指挥问唐小瞎子,这盲抽玩法与赌何异?
      唐阙千回答:“我不出老千。”
      陆启渊:“……”
      唐阙千:“所得概率皆可印于盲袋之上,若有人闲着无聊想统计数量验真,尽管来。”
      陆启渊:“……”
      唐阙千:“这可是你们锦衣卫监制的,总不会有人想不开去造假吧?”
      陆启渊:“若本使就想造这个假呢?”
      唐阙千:“无所谓啊,反正没人敢查你的帐。”
      陆启渊:“……”
      旁边的陶咏:果然不能期待一个大逆不道之人的道德底线。
      唐阙千拍拍陆启渊的双臂:“大人啊,我又不是卖什么害人的违禁品,价格也定死了,就只卖五文钱,那二道贩子要卖多少又不是我能控制的,总不好赖我身上吧?这石墨笔不买也不妨碍生活,买了用来读书写字总比斗蛐蛐遛鸟强吧?”
      郑银子也附和道:“是啊,大人,这个钱咱不赚,别人也要赚,进咱便利轩的门,总好过走进赌坊大门吧?”
      和那地方的流水比起来,自己赚的这点银钱好像确实不算什么,陆启渊就放任他们胡搞了。

      但李达观察了几日,总觉得便利轩所得并非只有“一点点”。
      润物细无声,五文钱看似不多,但架不住这京城里读书人、账房先生、商铺掌柜乃至寻常百姓的消耗和追捧。
      一天若卖出一千袋,便是五千文,一月下来便是十五万文,换算成银子,足足有一百五十两!还不算那些悄悄托关系、愿意加价预定的大户人家。
      他越想越心惊,这分明是日进斗金的买卖!
      可人们说起便宜的石墨笔,不会感激高价抢稀有限量的冤大头,只会记得这是“锦衣卫”出品的,是“锦衣卫”给大家带来了实惠。
      而且因为“锦衣卫”三个字,没人敢仿制,品质有保障。这以后提起“锦衣卫”来,人们心中未必都是厌恶和恐惧,或许还会有几分微妙的好奇与感激。
      “妙啊~”李达喃喃道,“不论贫富贵贱,那小子一网打尽也就算了,还要给‘锦衣卫’落个好名声?”
      我当初,真是捡了个宝啊~

      北镇抚司内,被人惦记的唐小瞎子揉揉发烫的耳朵,正忙着和郑千户死磕,“不行,不行,不可以。要入口的东西,怎能用石灰侵泡?”
      “猪皮价低,省本钱。”郑银子拿着算盘跟他讲道理。
      “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总之,不准用乱七八糟的东西,”唐阙千道:“以后这牙刷肯定会普及,老人孩子都要用,所以在制作之初就得把规矩定下来,你要是敢敷衍我,我可就要闹了。”
      “唐小少爷……”
      “叫太爷爷也不行,没得商量,”唐四公子狐假虎威,“小爷我这男宠可不是白当的,要么你让工匠们听话好好研制新胶水,回头我请大伙儿吃酒;要么在下去给指挥使吹耳旁风,让郑大人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银子看看一旁的陶咏,陶咏爱莫能助,千户大人磨不过发威的唐狐狸,只能回自己岗位上思考新方案去了。
      唐阙千满意了,打了个哈欠,趴回床上,“没事的话我再睡会儿,午膳不用叫我了。”
      陶咏看他萎靡不振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早上就没吃东西,怎能……”
      “不饿,”唐阙千缩回被窝里,“困的厉害。”
      话音未落,人已沉沉睡去,陶咏无奈地替他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前几日刚醒时,这人精力旺盛的像只在丛林里游荡的猴子,怎么也停不下来,可不过几日的光景,他又像一株绝美的花儿过了花期,迅速的枯萎下去。
      “回光返照”四个字在脑海中挥之不去,陶咏虽不懂医术,也知这不是个好兆头。
      刚把门带上,转身就碰上外出归来的指挥使大人。
      “又睡下了?”陆启渊声音低沉,带着许些不悦。
      陶咏微微躬身,答道:“早上魏大夫来过,说不能总吃那药,久了……对身体不好,恐会落下更严重的后遗症。”
      陆启渊眉头紧锁,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他的目光越过陶咏看向紧闭的房门,过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魏清轩还说了什么?”
      陶咏偷瞄一眼自家大人,答道:“魏大夫提到,唐小公子身体本就不好,在诏狱里被寒气侵蚀,再加上之前受的脑伤,若不能从根上治疗,恐怕……”
      陆启渊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意思是他撑不了多久?”
      “属下不敢妄加揣测,只是魏大夫的话确实令人揪心,”陶咏低声道:“这两日他明显精力不济,一天里有大半时间躺着,刚刚还说不想吃午饭了。”
      陆启渊垂眸,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说道:“让魏清轩不必顾忌,尽管用药,缺什么派人去府上拿,那边没有的,报上来,再想办法。”
      “是。”陶咏应声退下。
      陆启渊站在原地,目光依然停留在那扇略有些破旧的木门上。
      太祖皇帝节俭,下边的人明面上自然也不敢铺张浪费,尤其锦衣卫又是负责监察百官的,怎能带头做出奢靡之举?所以这北镇抚司名声响亮是响亮,建筑外表却也朴素的紧。
      他还记得那日,唐阙千摸到院墙上掉落的墙皮,饶有兴致的同他说:“等我眼睛好了,给你整个速干的仙泥出来,物美价廉,普通百姓也用得起,保管让那些文臣想挑你的错都挑不出来。”
      “仙泥?”
      “嗯~怎么样?听起来是不是高端大气上档次?”
      “……”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被我华丽的脑洞震撼到了?”
      “……”
      “好了好了,叫水泥总成了吧?水一搅和就能用,更贴切、更符合人民大众的审美,呃……确实不该叫仙泥,免得老百姓拿在手里不敢用,还是水泥好。”
      …………
      …………
      …………
      心中五味杂陈,既折服于他的奇思妙想,又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这样一个聪慧的人,本该在阳光下大展拳脚,却因为种种原因被困于方寸之地,他能想出许多造福百姓的新奇玩意,却连自身的健康都难以维持。
      陆启渊握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像是在压抑某些不该生出的情愫。
      “陆大人。”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魏清轩,他手里提着药箱,陶咏跟在后面。
      “你……”刚想问话,就听见房间里有动静,两人对视一眼,随即快步推门而入。
      唐阙千面色潮红,双目紧闭,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他嘴唇翕动,不知在说什么梦话,一旁的被褥凌乱不堪,显然刚刚经历过一番挣扎。
      “唐阙千?唐四郎?”魏清轩急忙上前查看,伸手探了探对方的额头,发现温度高得吓人。
      “大人,他又发烧了,陶咏,帮我一把。”
      陶咏闻言,赶忙上前,但陆启渊更快了一步,他将唐阙千小心扶起,圈在自己怀中。
      “毛巾。”
      话音未落,陶咏已取来几条干净的布巾,门外的亲兵们也很有眼色的打来井水。
      陆启渊将布巾浸湿,轻轻擦拭唐阙千的额头、脖颈和腋下。
      魏清轩搭脉后思索片刻,写下药方。
      “三碗水熬一碗药,趁热灌下去,发了汗就好了。”
      “是!”陶咏应声而去,脚步匆匆。
      唐阙千对外界一无所知,他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狡黠笑意的脸此刻因为高烧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连呼吸都带着灼人的热气。
      “爸,妈,别哭,我没事……”
      又做噩梦了?
      这不是唐四郎第一次在睡梦中呼唤亲人,他真的……与唐家决裂了么?
      陆启渊内心充满了矛盾,虽然有些不愿意,但他无法回避一个事实:两人初遇时,唐阙千表现出来的,或许并非真实,否则,怎会经常在梦魇中念及父母?
      这般深切的牵挂与痛苦,仿佛从本能的裂缝中渗出,动摇了他看似天衣无缝的演技。
      “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陆启渊喃喃自语,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
      众人眼中的唐阙千,聪明绝顶,富有爱心,同情弱者的同时嫉恶如仇。
      那一直想见他的采花贼被拒绝了好几次,直到把自己最后的家底,私藏的几千两银票都供出来了,唐阙千依旧不为所动。
      “这算什么诚意?我宁可饿死在街头,淹死在臭水沟里也绝不会要他一个铜板,”唐阙千厉声拒绝的模样让陆启渊记忆犹新,“告诉他,除了自宫,我不接受任何条件,否则他这辈子都别想见到我了。”
      传话的亲兵当时就惊掉了下巴,以眼神请示,“指挥使,真要这么回话?”
      陆启渊动动手指,示意同意。
      谁知,第二天,当亲兵告知,那人纠结了一晚上终于手起刀落自己把自己料理之后,唐阙千竟直接反悔了。
      “承诺是许给人的,又不是许给畜生的。”他理所当然的表示。
      “姑娘们求他放过自己的时候,他放过了?哄骗受害者说不会硬来?结果呢?呵~”
      卷宗上记载,至少两名小娘子在反抗时被扭断了双手,一人折了大腿,落下终身残疾。
      “要我说啊,这杖刑、流放、砍头什么的都太便宜他了,就该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当个乞丐,捡那猪都不吃的东西塞他嘴里。对了,这人轻功好是吧?不如把两条腿一起剁了喂狗?”
      说这话时他没避着任何人,根本不在乎会不会传出去,落个凶残阴毒的名声。
      心思坦荡,没有文人的迂腐,不在乎外人如何评价自己,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不藏着掖着,和这样的人相处,不累。
      如果不是他时不时在梦中说一些奇怪的话,陆启渊想,自己会很喜欢他,非常非常喜欢。

      魏清轩抬头看了自家上官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忍不住说出来,“大人,唐小公子的身体状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他之前在诏狱受的寒毒至今未除,再加上脑伤未愈,思虑重,如今又过度操劳……若不能好好休养,恐怕……”
      “恐怕什么?”陆启渊声音冷的能掉出渣。
      魏清轩沉声道:“属下不敢妄言,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唐阙千恐撑不过半年。”
      这句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陆启渊心坎上,他下意识握紧了拳头,指节泛白。
      自己当然知道唐阙千的身体每况愈下,可亲耳听到这样的断言,为何仍感到窒息?
      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陶咏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走进来,“大人,药好了。”
      陆启渊将唐阙千扶正,轻拍他的脸。
      “阿千,醒醒。”
      一股若有似无的真气从后背心涌入,沿着经脉缓缓游走,试图唤醒沉睡的人。
      唐阙千睫毛微颤,似乎对这温和的力量有所感应。
      “醒醒,该吃药了。”
      怀中人眉头皱得更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仿佛正从深沉的梦境中挣扎着回到现实。
      “吃过药,病才能好,我……你母亲才能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唐阙千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双眼。
      他目光迷离,似乎还未完全清醒,大概是因为眼前漆黑一片的缘故,显得有些慌乱。
      陆启渊察觉到这一变化,连忙低声唤道:“唐阙千,吃药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唐小瞎子的目光才重新聚焦,“看”向前方。
      “指挥使……你回来啦,奴家等你等的好心急,”尽管身体虚弱至极,仍不忘调侃,试图用一贯的轻佻掩饰自己的狼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时不见,三月不识肉味,你不在身边,我吃饭都没味道了。”
      “既然如此,就赶快把药喝了,陪本使吃饭。”陆启渊命令道。
      “是~大人~”
      唐阙千听出对方话语中的关切,笑意更深了些,他接过药碗,“咕嘟嘟”喝了个干净,还不等嚷嚷嘴苦就被塞了颗糖。
      “指挥使,您真是个大好人~”
      陆启渊冷冷的哼了一声,一边吩咐陶咏准备午膳一边给他换衣服,唐阙千后知后觉的发现魏清轩也在,那小脸顿时就乐开了花。
      “魏大夫!”
      陶咏:真不是错觉,跟叫“娘”似的,肉麻极了~
      可惜魏清轩并未打算留下,昨日诏狱里来一位大官,是永明帝盛怒之下关进来的,不管有罪没罪,是不是过几天就要被放出去,都得先挨顿打,被杀杀威风,不见红不行。
      魏清轩是负责他的医官,虽说有了酒精不怕那位大人伤口发炎,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自己得盯紧点。
      唐阙千遗憾的撇撇嘴,“好吧。”
      “多吃点,”魏大夫在陆大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摸了摸他的头,“都跟着指挥使吃这么多天好东西了,怎么半点肉没长?”
      “消化不好吧,”唐阙千道:“估计小时候吃得少,肠胃还没适应,过阵子就好了。”
      魏清轩,“我不擅调理,大人,您看?”
      陆启渊点头,“我回来拿东西,等会儿还要再进宫,会顺路去一趟太医署。”
      这是要请太医来?哇哦~在下何德何能,竟有面子让指挥使请御医来给自己治病?
      唐阙千藏不住话,陆启渊也没打算瞒他。
      “石墨笔和白酒卖的不错。”
      “账册已经整理好了?”唐小瞎子瞬间来了兴致,“我赚了多少?够不够你一年的俸禄?咱俩谁跟谁姓啊?”
      陆启渊沉默,不想说话。
      “别紧张,开个玩笑嘛,大不了我退一步,跟你姓!”
      “好。”
      ??
      这回答的是不是有点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我要跟你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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