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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我要娶美人 ...

  •   陆启渊走出皇宫的时候已是日落时分,华灯初上。
      其他府衙这个时候就该散职了,但锦衣卫向来不缺需夤夜奔波的任务,所以哪怕到了后半夜,北镇抚司内依旧灯火通明,人影绰绰。
      刚跨进大门,便有名百户快步上前,低声向他汇报,“那唐傲父子皆不承认与倭人有往来,但他家老太太身边的婆子说,老大家媳妇用过一阵子东洋的绢扇,因花纹别致,她多看了两眼,记得很清楚……”
      陆启渊面色冷峻,目光扫过堂内来回穿梭的人群,神情淡然无波。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百户恭敬退下,陆启渊迈步朝内堂走去,穿过长廊时,瞥见几间房内灯火摇曳,隐约传来重物碰撞和低声咒骂的声音。
      这些忙碌的身影早已成为北镇抚司的常态,无论昼夜,总有人为那些隐秘而沉重的天命操劳。
      陆启渊并未多作停留,径直走向自己的院子。
      主屋没人,偏厅亮着,门外站着的亲兵乙见他回来了,刚要出声,被制止了,紧闭的房门里传来几道熟悉的声音。
      “这‘酒精’真不能喝?”
      “能!您想喝尽管喝,至于口腔、食道会不会被灼伤都是小问题,胃出血了相信魏大夫也能救回来,肠子……没事,大不了给您切了做腊肠,过年的年货都省了,肝啊肾啊什么的不能用了您也别担心,我问问李大哥,看诏狱里哪个犯人活腻了,掏出来给您换上。”
      “不用,不用,怎好劳烦魏大夫和李百户。”
      “怎么?比灵溪白还醇的高粱酒堵不住你的嘴?非盯着酒精喝?老贾你是不是皮痒了?”陶咏拍桌子,亲兵甲嘿嘿傻笑几声,忙着赔不是。
      推开门的一瞬间,浓郁的酒香混着烛火的气息扑面而来,陆启渊微微皱眉,“十军棍,自去领。”
      长桌上摆满了酒坛和杯盏,还有竹管棉线等唐阙千先前提过的东西,亲兵甲几乎是跳起来的,绷着脖子挺直腰杆高声道:“启禀大人,没喝酒,只尝了味道。”
      “校场,二十圈。”
      “是!”
      亲兵甲出去跑步,其他人纷纷向陆启渊行礼,唐阙千笑盈盈回眸,“大人您可算回来了,小的我都快饿死了。”
      “以后不用等我,饿了就先吃。”陆启渊看他身上穿着的,居然还是李达买回来的那件粉色碎花小裙子,不由得有些疑惑。
      他带他走的时候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和钓鱼,又没规定以后必须穿这一身,陶咏怎么办事的?故意的?
      冰冷的目光扫过来,陶小旗汗流浃背,有种自己也该出去跑圈的冲动。
      “你……”陆启渊不着痕迹的抽了下嘴角,“你这身衣服可还穿得惯?”
      话是问唐阙千的,唐阙千虽感莫名其妙,但有问必答,“还行吧,轻飘飘的,摸着也舒服,就是下摆长了些。”
      “……”
      “怎么了?”
      “……没事。”
      其实陆启渊想问的是,你眼瞎看不见也就算了,摸还摸不出来么?就这么欣然接受了女装?
      殊不知,唐阙千被后世古装剧影响,以为他们锦衣卫不是身着马面裙就是穿着及膝袢袄到处走,“长裙”属于正常服饰,哪怕轻一点,飘一点,也完全是配装不同的缘故——现在都五月份了,他身量又小,陶咏给他找一件陆大人夏天穿的、质感轻一些的外袍好像没毛病。
      而且陆启渊人高马大,穿他的中衣时,那衣服下摆都快到自己膝盖了,这长袍嘛……拖地上也不是不可能,所以唐阙千从一开始就没怀疑过,自己身上穿着的到底是什么。
      眼见他一脸纯(hao)真(pian)的可(sha)爱(gua)模样,陆启渊实在不忍心揭穿真相打击他的自尊心,只能假装没看见,径直走过来,拿起桌上的瓷瓶嗅了嗅,“这便是‘酒精’?”
      “嗯,蒸馏提取不难,只是我记不清步骤,多试了几回,量才少了,等整理好过程写出来,送去工坊,让工匠师傅们熟悉一下就可以大规模生产了。”唐阙千说道:“浓度高,用于皮肤和物品表面消毒即可,万不能饮用,人的内脏器官脆弱,遭不住这玩意儿刺激,极易造成损伤。”
      “哦?”陆启渊为人谨慎,本不欲入口,但见唐阙千认真的表情很好玩,便想逗逗他。
      啜下瓶子,发出很大一声响,再点评两句,“辣口,比北疆的烧刀子还烈,喝进胃里跟着火了一样。”
      ???
      唐阙千傻眼:这人不但是个饭桶,还是个酒鬼?
      “姓陆的!你脑子被驴踢了?!做人不识好歹是不是?不让你喝还非要喝?找死啊?”
      陶咏等人齐齐倒吸一口凉气,陆启渊却老神在在,“敢骂本使?”
      “我看你脑子里有SHI!快喝水,多多喝水!”说着,下意识起身就要抢那瓶子。
      人看不见的时候,平衡感易失控,他又起的急,毫无意外的离凳即要摔,陆大指挥张开双臂,把人接了个满怀。
      “本官是不是太纵着你了?”语气苛责,嘴角却勾起一抹可疑的弧度。
      “怎么不自称‘本使’了?”唐阙千没意识到两人的姿势有何不妥,只不住的小声嘟囔,“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管好自己,莫渡傻——”
      把少年郎按在胸前,手动消音,陆启渊笑了,“骗你的,没喝。”
      唐阙千一边挣扎一边感叹:这狗男人的胸肌怎么练的?也忒结实了。
      “东西收了,准备晚膳。”吩咐完,把少年扛起,往主屋走,“气性这么大,以后谁敢娶你。”
      “娶你个大头鬼!老子才是要娶的那个!娶天下第一美人!”唐小公子的脾气来的快,去的也快,知道陆启渊没事后注意力马上转向了另一个方向,“你身上什么味儿?香喷喷的,跟小娘子幽会去了?”
      陆启渊:“……”
      “不对,这年纪应该成亲了,那是回过家了?尊夫人用得什么香料?真好闻。”
      “本使尚未婚配。”
      “真的假的?京城里的大小姑娘莫不是都眼瞎了?放你这么一个钻石王老五不闻不问,简直天理难容!家里人也不管啊?”
      陆启渊听了这话,脚步一顿,语气沉了几分,“你对本使的私事很感兴趣?”
      “这不是好奇嘛,”唐阙千趴在他肩上,闻着那股浓郁的香气,语气更加笃定,“别告诉我你身上沾着的是宫里娘娘们的香粉味儿,我可不信。”
      陆启渊没接茬,推开主屋的门,将他往软榻上一丢。
      唐阙千猝不及防被摔了个七歪八扭,刚要发作,就被一叠软绵绵的布料砸了满头满脸,“换衣服,一身酒气。”
      唐阙千也知道自己被熏入味了,但嘴上仍不饶人,“怎么,怕我醉死在你这儿?被别人误会咱俩喝花酒啊?”
      陆启渊眯眼看他,似笑非笑,“也不是不行。”
      唐阙千噎了一下,随即扬起下巴,“不会穿,帮我。”
      话音未落,一只手已经开始解他上衣的衿带了,“指挥起本使来倒是不客气。”
      “这不是大人您惯的?”唐阙千。
      空气安静了一瞬。
      少年人眨巴眨巴眼睛,故作无辜,“我说错了吗?难道不对?”
      陆启渊缓缓开口,“这么聪明,刚才怎么被唬住了?”
      唐阙千翻了个白眼,不情愿道:“关心则乱。”
      “关心?”陆启渊挑眉。
      “那可不?”唐小瞎子轻咳,“大人您就是我的伯乐啊,我不关心您关心谁?”
      “……知道就好。”
      换好衣服,餐食也备好了,陶咏临出门的时候被叫住。
      “校场,五十圈。”
      陶咏:“……”
      唐阙千眨眨眼,不知道陶小旗犯了什么错要被罚。
      “五十圈是在救他命。”
      “?”
      “不然以后大概会被坑的渣也不剩。”
      “他得罪人了?”
      “嗯,那人的报复心很强。”
      “这样啊,”唐阙千顿了顿,”五十圈够么?”
      “可再加军棍,不过目前得让他照顾你,先欠着吧。”
      “嗯呐。”
      还未走远的陶小旗泪流满面:大人,你偏心……

      唐阙千原以为中午那一桌山珍海味已足够震撼了,没想到晚膳之丰富也远超他的想象。
      糖醋藕片,甜甜的,好吃,开胃。
      牡丹鸭,皮脆肉嫩,香味扑鼻。
      凤尾鱼翅羹,口感细腻绵密。
      不说什么鹿茸鸭血粉丝汤,象拔烩群英,就连上辈子他最不爱吃的白豆腐都被做成了入口即化的美味,再配上特制的酱汁,唐阙千险些停不下筷子,只恨自己胃口小,吃不了太多。
      “指挥使,您每一餐都如此……丰富么?”抱着如意卷啃啊啃的唐阙千口齿不清,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其实更想用“奢靡”二字,仅中、晚两餐所见,这些食材已远超他对古代贵族生活的认知了。
      “太祖皇帝定下的,”陆启渊慢条斯理的回答:“有些菜便是内阁长老设宴亦不可享用。”
      唐阙千:“……”
      说好的一年的俸禄只有二百两银子,钱少活多危险系数高呢?敢情福利全加在日常里了?
      陆启渊见他一脸惊讶,嘴角微扬,“你以为这些都是本使贪来的?”
      唐阙千嘴里塞满食物,含糊不清道:“不愧是天子亲军,皇上完全舍不得亏待你们啊。”
      “那也要分等级。”
      大致讲了一下锦衣卫的伙食标准,模糊了“指挥使”和“镇抚使”的不同,陆启渊道:“所以,人要往上爬,不然连顿肉都没得吃。”
      想想陶小旗那个级别只能啃干巴巴的炊饼,唐阙千就忍不住替他抹一把心酸的眼泪。
      万恶的封建阶级!
      陆启渊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轻描淡写道:“该用什么态度对本指挥了,心里可有数?”
      唐小瞎子握拳:“有!”
      如果可以的话,他现在就想抱住陆启渊的腿喊爸爸。
      “乖。”摸头。
      唐阙千随手一拍,继而愣住了,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用力握了几握。
      “怎么了?”
      “嘶~陆大人,您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神药啊?”唐阙千抬眸,“我记得自己刚被敲破头的那会儿,说话都没力气,能画完画全凭意志力强撑着,现在却感觉好像……没那么遭了,除了看不见,不论是说话、唱歌,还是走路、吃饭,甚至同你们打闹都没太大问题,这正常么?你给我吃的不是止疼药么?”
      就算魏清轩医术高超,指挥使把自身修为都耗在他身上,帮他打通经脉疏通血管,但这恢复的速度也太逆天了吧?
      这个与明朝相似的平行世界里,真的没有“系统”存在么?
      陆启渊放下筷子,目光沉沉地注视着他,片刻后,淡然开口:“魏清轩医术确实非凡,你能恢复,也的确不止我二人之功。”
      “那还有谁?”唐阙千随口开起了玩笑,“难不成是老神仙偷偷下凡来给我灌了灵丹妙药?”
      陆启渊没有接话,神情莫测。
      “安心养伤,别总想着刨根问底,有些事,不必深究。”
      过了许久,唐阙千听他这么说,声音低沉。
      不问就不问,有什么大不了的?
      撇嘴,少年郎显然对这个答案不满意,但也知道再追问下去只会自讨没趣,低头,捧着手里的燕窝刺溜刺溜。
      但唐小瞎子显然是个闲不住的主儿,屋里安安静静的,没半点声音,他就感到浑身不自在,“指挥使您不用膳了?”
      没听到回答又补了一句:“感觉比中午用的少。”
      “出宫前刚吃过点心。”说是这么说,陆启渊捧起碗,又接着吃起来。
      有心事?还是在观察我?表情这般外露,故意的吧?我要不要说些什么,试探一下?
      “也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光明,好烦啊~”唐阙千露出很是苦恼的表情,“该不会……我已经彻底瞎了吧?只是你们不告诉我。”
      “急什么?”陆启渊不温不火的应道:“你比那些眼睛好使、脑子却空空如也的家伙强多了,见不见光明无甚区别。”
      “喂!区别大了哈!我看不见你养我一辈子啊?”唐阙千抗议,“别替我慷慨成么?”
      陆大指挥的语气又轻松起来,“我养。”
      “……”唐阙千真要怀疑指挥使大人的性取向了,“眼睛看不见,我连提取酒精这种小事都得借他人之手,糟心的很,不如您赶紧医好我,让我回报大人您的救命之恩如何?”
      “便是我有能力医好你,也不会医。”
      “为何?”
      “至少,得先摸清你的品性,确认你是个可用之才,还是……”音调拉的很长,陆启渊伸手擦掉他嘴角的汤渍,“一个危险。”
      唐阙千赶忙避让,指天发誓,“我没有反社会反人类倾向,只想活的好一些,方便些,不想总是麻烦别人,仅此而已。在下特别好养,最大的爱好就是混吃等死,既不想破坏国家稳定也不想建功立业,给我一个九连环我能自己玩一天。”
      “那把你送回诏狱和家人团聚?”
      “这个例外!”唐阙千非常现实,“请务必借我一把刀,我用……‘牙刷’和你换。”
      “牙刷?刷牙用的?”
      “对,”唐阙千咧嘴一笑,露出大白牙,“吃饱喝足了,就该爱护牙齿了。”

      陶小旗刚从校场回来,就被陆大人安排了新任务。
      “做小刷子?要来何用?”
      “刷牙,”唐阙千死活想不起牙膏是如何制作的,只能用粗盐凑合了,但刷子可以搞一下。
      说起来,这牙刷还是明孝宗朱祐樘发明的呢,为了他的妻子,他的皇后专门设计的。
      “不刷牙我睡不着。”
      “净牙用杨柳枝即可,”陶小旗说:“我给你备着呢。”
      “……那个,嘶~你先听我说完,”唐阙千比了下筷子的长度,“回头找这么长的木棍,要扁平的,一头钻出小孔,大概并三四排左右,再把动物毛……我也不知道什么毛好用,软硬适中就行,插入以后用胶水固定,再剪短……”
      听起来不难,但现在天色已晚,不方便找工匠,怎么也得等明天了,于是我们的唐小瞎子只能委屈巴巴的把杨柳枝按在牙上搓啊搓。
      结果就是,吃了一桌子美味没记住,嘴里全是草木味儿。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我饿着你了?”陆启渊。
      “没,”唐阙千狗腿道:“所以我必回报大人。”
      陆启渊轻笑一声,“回报?如何报?”
      唐阙千觉得有必要考验一下这位指挥使大人的性取向,“以身相许如何?”
      耳边传来茶盏轻轻拨动的声音,半晌,某人意味深长道:“不是已经许给我了?我看你在本使的鱼缸里游的挺自在,莫非,还想跳别人缸里?”
      “……您真把我当泥鳅了?”唐阙千深呼吸,继而轻松一笑,“也不是不行。”
      “哦?”
      “您馋我脑子,总好过馋我身子。在下可是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男人,您若是破坏我的理想,非要把我娶进家门,小人抵死也不会从的。”
      陆启渊装模做样的点点头,“本使险些忘了,你还是个有雄心壮志的人。”
      “那是自然。”唐阙千昂首挺胸,一脸骄傲。
      “那便好生养伤,别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把陶咏叫进来,带少年人出去玩,不然手里的公务一晚上都别想处理完了。

      唐阙千被带出去后,反倒安静了不少。
      虽然看不见,但他能感到微风拂面,听到树叶沙沙作响,闻得淡淡草木清香。
      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这几天的遭遇仿佛做梦一般,让他觉得有些不真实。
      “怎么突然变鹌鹑了?”陶咏凑过来,看着他那双没有焦距的眼睛,问道:“终于耗光精神,知道累了?”
      两人闹腾了一下午,感情增进不少,陶小旗不再高高在上,将他视作兄弟,此时说出来的话便多了几分关心。
      唐小瞎子总不好说自己想念上辈子的手机、电脑和奶茶,还想家,就编了个借口,“感觉……从没这么自由过。”
      “自由?”
      “嗯。”为了贴合原主的身世,唐阙千故意装深沉,还叹了口气,“自由的哭,自由的笑,自由的吃饭睡觉……”
      明明是信口诌来的胡话,可说着说着,却好像真的遭过什么罪一般,胸口发闷。
      陶咏一脸同情,“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别想了。”
      “嗯,我知道。”唐阙千感激的冲他微笑,“不过还是有些好奇,陶哥,你对‘我’了解多少?说说呗?”
      从李达那里获取的信息还是太少了,唐阙千总觉得还是得知道的再多些,以后的路才好走。
      陶咏认为失忆之人多多少少会对自己的过去感兴趣,唐小瞎子也不例外,便说了许多,说到后来,已经把锦衣卫查到的,写在卷宗里的,可以说的部分都说完了,就想起了孙千户提过的八卦。
      “你要是听着不适就告诉我,可别强撑。”生怕他受刺激,陶小旗警告道。
      “好的,没问题。”
      虽不是当事人,却也有基本的三观,唐阙千听到“饮其血,啜其肉”部分时直接炸毛了。
      “怎么说‘我爹’也是前户部侍郎,怎这般愚昧?还有那几个兄弟,都没读过书么?人干事?”
      “‘人干事’何意?”
      唐阙千意识到自己习惯性的说了后世网络用语,连忙纠正,“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与畜生何异?”
      “你骂的还真顺口……要是给那帮子文人听见了,得用口水淹死你。”孝道大过天啊喂。
      “谁喷赢还不一定呢,”唐阙千小声嘀咕,“父慈子才孝,父母不慈,凭什么要求儿女孝顺?给条贱命当别人稀罕似的?大不了收回去,我还不想要呢……”
      “你没完了?”陶咏连忙打断,怕这小瞎子再说下去,把自己也给带歪了,“兴许只是下人瞎编的,他们见识少,不知理,遇上不懂的事就编个离奇故事,骗自己,也骗别人。”
      唐阙千冷笑,“但至少在虐‘我’这一点上,不是外人胡编的。怪了,怎么对‘我’如此歹毒?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怎么得罪他们了?”
      这个问题陶咏无法回答,好在唐阙千也没有深究,转而问起陆启渊。
      “对了,陶哥,指挥使大人为何还未成亲?”唐阙千好奇,“家里不催么?”
      陶咏含糊道:“大人公务繁忙,哪有闲工夫考虑这些。”
      “父母不着急?”想他刚上大学那会儿还被催着尽快找个合眼缘的女朋友,别耽误了呢,在这个十五六岁就可以成家的年代,陆指挥着实显得有些另类了。
      “……都不在了,”陶咏拉过他,压低声音,“以后别在指挥使面前提这些,他自幼是被叔叔婶婶带大的。”
      “——?!”唐阙千闻言一怔,随即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做了蠢事,“原来是这样……抱歉……”
      “知道你不是故意的,”陶咏拍拍他的肩,“我家大人身负血海深仇,曾发过誓,要亲手了结仇家,但那人委实过于……呃,不好对付,很可能人没干掉,自己反遭杀身之祸,他不想连累旁人,便没有成家的打算。”
      这么强?
      “对方是……皇亲国戚?”
      “你怎么知道?”陶咏。
      “他都当锦衣卫大官了还不能随心所欲的复仇,只有一个理由,对方位高权重,他动不了呗。”唐阙千理所当然道。
      “虽不知陆指挥本人是什么背景,什么身份,但肯定来头也不小,不然哪能年纪轻轻就爬上指挥使的位子,撑死做个千户。”
      “你小子,脑子转得倒是快。”陶咏嗤笑一声,却不像是在嘲笑唐阙千。
      “江湖草莽灭权贵满门什么的,也就戏文里唱得好听,真有这种人形凶器,上边怎可能容得下?”
      大成朝明显对标的是自己上辈子的大明王朝,永明帝不意外的话就是平行世界里的永乐帝。
      永乐帝是谁啊?历史上唯一被冠以灭了别人十族的帝王,甭管这是正史还是野史,总之,五千年的历史长河里就这么一位获此殊荣。
      要么你听他的,跟着他混,要么他帮你梳理户口本上的人际关系。
      突然冒出来个武林高手,灭了权贵满门还想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算陆启渊全家遭难时永明帝还是亲王,前边的开国皇帝也不是好惹的,那可是能把永明帝都当陀螺抽着玩的存在。
      至于这两位中间的……嘶~该不会……陆启渊的目标就是他吧?
      但自己现在的人设是“失忆+无知”,不能直接点出来,得先套两句话再确定。
      于是,唐阙千装模做样的摸了摸下巴,思索道:“被叔婶带大,说明他家遭难时他很小……估摸是十几年前,他的仇人……哎呀,矛盾了,他的仇人若是皇亲国戚,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入职锦衣卫,还当上三品大员?但对方若不是权贵显要,咱陆大人又怎么动不了手?难道我猜错了?陆家真是得罪了什么世外高人、江湖侠客才被人灭门的?”
      “这个……”
      陶咏还未想好说词,就听唐阙千又道:“幸好皇帝陛下没得罪那位‘高人’,不然只怕是要夜不能寐了吧?你们锦衣卫抓了十几年都抓不到的高手,想来禁卫军、御林军什么的,人家也不放在眼里。”
      “呃……”
      “但我还有个疑问。”
      “什么?”
      “十多年了,那人真的,一点消息也没有?”
      说没有似乎不太现实,陶咏只能道:“还是有些风声的。”
      “只是有些风声?没有确定消息?”
      “无。”
      “那说明这人身边有不少拥护者,他们在帮他藏匿行踪,扰乱你们锦衣卫的视线,对么?”
      “对。”
      “虽然有拥护者,但必要的时候还是得靠钱疏通关系,收买人心,所以这人不能穷,他得拥有大量的金钱财务傍身。”
      “没错。”
      “有钱,就得有护卫,他再厉害,也不可能一个人扛着银子到处走。”
      “是。”
      “普通护卫不会那般长情,既能陪伴他十年之久,又得忠心……”
      “你想说什么?”
      唐阙千不答反问:“护卫应该都有兵器吧?”
      “废话,”陶咏双手抱胸,“不过朝廷管制严苛,铁器少有外流,除非报备过,否者见一个,扣一个。”
      “就算只用棍棒,人数多了,聚在一起,也是威胁。”唐阙千道:“有钱,有护卫,有拥护者,并且数量不小,这人如果不是割据一方的藩王,那便是在地方上根基深厚的豪族大贾。寻常百姓家,哪来这般财力与人脉,能悄无声息地隐匿十几年?”
      陶咏顺着他的思路往下讲:“可藩王与豪门,皆在朝廷的严密监视之下,若有异动,我锦衣卫岂能毫无察觉,你想说这个?”
      “对啊,”唐阙千笑眯眯,“所以,一定有什么巨大的利益驱使他身边负责监察的锦衣卫动摇了。”
      “呵呵……”
      “我问过你,锦衣卫入选的标准是什么,你回答我:功臣之后或身家清白的良家子。但其中,还是本身家里有功名的人入选概率要大些,并且在卫所里职位不低。”
      “所以呢?”
      “钱不是万能的,到了一定级别,便是有人捧着银子送上门,那些当官的也未必愿意给人擦屁股,当挡箭牌……但如果承诺给他们更大的权力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心甘情愿的帮某个极大的势力扯起伪装。”唐阙千苦恼道:“陆大人的仇人,有钱,有信徒,有忠诚的护卫,有强大的保护伞,却不是藩王,不是哪个豪门望族,应该也不是什么武林门派,还能是谁?好难猜啊……”
      陶咏,“对啊,还能是谁呢?”
      唐阙千,“莫非是什么邪教首领?”
      陶咏,“……可能吧。”
      唐阙千,“厉害啊,居然有邪教能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藏十几年,咱陛下竟这般……”
      “无能”两个字尚未出口,被陶咏一巴掌捂回去了,“不要命了你?什么话都敢说?”
      唐阙千扒开他的手,“我本来就是死囚啊。”
      陶咏:“……”
      唐阙千又道:“陶哥,您有没有觉得……这势力发展起来,迟早得谋反?要不,咱给陆大人提个建议,让他上道折子?借陛下的手灭了丫的,给自己报仇?”
      “这个么……”
      陶咏还未说完,被陆启渊的声音截断了,“那人已经是乱臣贼子了。”
      边说,边把唐小瞎子拎起来,单手扛肩上,往回走。
      唐阙千抗议,陆启渊坚实的肩胛骨膈的他胃疼。
      “娇气。”陶咏在后边评价。
      唐阙千冲他做鬼脸,又对陆启渊道:“大人偷听多久了?处理完公务啦?”
      陆大好人把小泥鳅放手臂上,“本想问你吃不吃甜点,谁知你自推自论玩的开心,根本没听见本使的脚步声。”
      是么?唐阙千持怀疑态度,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对方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过,令唐阙千没想到的是,陆启渊在给他投喂点心的时候,竟主动提起了大成朝的历史,并且没有丝毫避讳。
      连永明帝起兵造反的事都相当客观的讲述出来,既没说那个夹在两位大帝中间的建汶帝如何昏聩逼得他不得不反,也没夸永明帝是天命所归、救万民于水火,轻描淡写得像在说历史故事。
      唐阙千嘴里咬着半块桂花糕,含混不清地问:“所以,您的仇人是哪位跑路的建汶帝,帝琦炆?”
      “嗯。”陆启渊道:“一道旨意,军队围了我家,父亲不甘被冤、被俘,以死明志,点燃熊熊烈火将自己与府邸一同焚烧殆尽。”
      唐阙千听得心头一紧,停下嚼咽的动作。
      陆启渊却示意他把糕点吃完,“不过在那之前,他其实已经中了毒,毒性不大,但足以让人浑身无力,无法反抗。还有我的母亲、大哥……府上所有人,连仆从和护院都未能幸免。父亲选择自焚,或许也是不想让身边人受折辱和酷刑的折磨吧。”
      他声音依旧平静,可唐阙千却分明从那平静之中,听出了一片死寂。
      “我被忠仆藏在密道里,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才被偷偷赶来的叔叔挖出来,没人知道我怎么活下来的,我也不知道。”陆启渊道:“忘了。”
      “陆大人……”安慰的话哽在喉咙里,唐阙千忽然觉得嘴里的桂花糕甜得发腻,连带着心口都堵得慌。
      他自诩机灵通透,此刻却笨拙得像个刚学会说话的孩子,连一句简单的“节哀”都道不出口。
      “你猜的没错。那人,有钱,有追随者,有死士,还买通了不少官员,我找不到他。”陆启渊将唐阙千手中吃剩的糕点放到一旁,“唐小公子,你是个极注意细节的人,或许,你能帮我。”
      “……”唐阙千头皮发麻。
      没记错的话,自己时空中的建文帝朱允炆,要么遁入空门,当了和尚;要么远渡重洋,去了海外。反正没死在城破之日的大火里,也没落在永乐帝朱棣手中,官方最后是以失踪记档的。
      可他就一后世的普通大学生,去哪儿能把这位大佬挖出来?不是为难人呢?
      “陆大人高看我了……”唐阙千挠挠头,“我……我没那么厉害……”
      “莫要轻看自己,”陆启渊擦去他唇边残渣,“本使也未把希望全都压在你身上,你无需给自己太大压力。”
      多体贴的人啊~唐阙千总觉得不说点什么,很对不起这位大人。
      但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的变成了,“那要是永远找不到人,大人你就不传承香火,不开枝散叶了?”
      说完,唐阙千愣了一下,猛地用手扇自己嘴巴,“我不是想说这个,我的意思是……嗯……”
      “族里子弟多,不差我一个,”陆启渊拉开他的手,“反正坐了指挥这位子,日后注定没有好结果,何必让孩子跟着我遭罪。”
      “……”唐阙千。
      “天色不早,该歇息了。”陆启渊道:“无需想太多,顺其自然便好。”
      “啊?哦,嗯。”

      唐阙千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竟然要睡在陆启渊这里。
      面对疑问,陆启渊面不改色心不跳,“你可是个大宝贝,本使要亲自守着才安心。”
      “待遇这么好?”唐阙千拍拍床铺,“这屋里不会只有一张床吧?”
      “不但只有一张床,还只有一个浴桶。”
      啊??

      被某人拎着后颈扔桶里,洗白白,又塞进被窝里的时候唐小瞎子的脑子还是蒙的。
      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陆大人。”
      “嗯?”
      “手。”
      “枕着不舒服?”
      “……”
      “怎么了?”
      什么叫怎么了?请问我是抱枕么?为什么您的手要搭在我腰上?
      总觉得问出来不如不问,很有危机意识的唐阙千就此打住,“小人可以睡地上。”
      “本使爱好夜起,绊倒了怎么办?”
      “我可以靠墙角睡。”
      “本使怕鬼,尤怕地缚鬼。”
      “……”我#¥%@&*!
      没当场骂出来,唐阙千觉得自己的修养真是好到姥姥家了。
      刚才听对方讲自己悲惨身世的时候,多少还有些同情这位陆大人,现在嘛……他只想把人踹下去。
      不气不气,不能踹,反正也踹不动,要平心静气。
      “陆大人。”
      “嗯?”
      “锦衣卫可以开店么?”
      “官不与民争利。”
      “真的?”
      “开朝前十几年确实如此。”
      “后来变了?”
      “无,规矩还在,”指挥使大人语调平静,“开酒楼、商铺、赌坊等搜集情报不算违例。”
      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呗~装什么清高~
      “不卖市面上有的,卖锦衣卫自产的可行?所得利润分内库三成。”
      “你还知道天子内库?”
      “唔,可能是话本里讲过,我顺道记下了,”唐阙千随口胡编,“你们不用给户部交税吧?那钱省下来的银子给陛下呗,人家白养你们几百号人呢?”
      “五千,不算挂名虚职不领俸禄的,仅京城在职者有五千二百人,”听到对方抽气的声音,还补充道:“可扩招。”
      “咳,好吧,你看,你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要养活,也是一笔大数目,若能为陛下分忧,他老人家一定很开心对不对?”唐阙千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没人会嫌自己钱多吧?”
      确实不会,但太小的数目也不入眼就是了。
      “你要卖什么?石墨笔?那东西好用归好用,可不值几个钱,新糖你又不让贵卖,酒精就别想了,以后八成得归兵部和太医署管。”陆启渊低笑一声,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乖乖睡觉。”
      “就是卖石墨笔,不但要卖钱,我还要赚名声!”唐阙千想爬起来,失败,他翻了个白眼,气愤道:“你按我说得方法卖,不出七天,入账没你一年俸禄高,我跟你姓。”
      “我的姓你可攀不起,”陆启渊感觉自己确实养了只泥鳅,滑不溜秋,来回乱动,按都按不住。
      “你听我说,就这样……”

      嘀嘀嘟嘟嘟囔了大半夜,少年郎的精力终于耗完了,窝在指挥使怀里沉沉睡去,也不计较自己是被抱着还是被压着,反正天气没完全热起来,两个人挤一起刚好。
      陆启渊低头看着怀中熟睡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唐阙千的提议看似荒诞,实则暗藏玄机,不仅解决了锦衣卫的经费问题,还巧妙避开了朝廷的忌讳。他在他面前毫无顾忌的述说自己的想法,不像在献策,更像是一位友人,在分享自己的奇思妙想。
      如果换了别人同自己这般说话,陆启渊大概会觉得对方疯了:实在找不到听众,拉着锦衣卫话家常?
      可唐阙千理所应当的态度让他有些摸不准。
      我想到一个点子,说给你听,只是因为我想说,而不是为了举报谁,坑害谁。
      你听了,照做了,我很高兴。
      你只是随便听听,没当回事,没关系,反正我说了,痛快了,怎么着也不亏。
      这家伙……
      该不会是被关久了,缺乏与人交流,憋坏了?
      陆启渊轻轻将被子拉高,盖住两人。
      少年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递过来,带着几分暖意,他的手无意识环上自己,比八爪鱼还缠得紧。
      刚才是谁嫌弃谁来着?自己抱住别人蹭就可以了是吧?
      陆大指挥现在倒想把他丢地上,让他睡墙角去了。
      月光如水,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床头,映出两人的影子。
      陆启渊的目光落在唐阙千脸上,那张略显稚嫩的面容此刻安静祥和,完全没有白天的狡黠与跳脱,他忽然觉得,或许让这个人留在身边,并不是一件坏事。

      翌日清晨,唐阙千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而陆启渊早已不见踪影,他揉了揉眼睛,隐约听到外间传来陶咏的声音:“药煎好了就端过来,我喊臭猴子起床。”
      早上了?看不见还真不方便,昨晚几点睡的?
      摸着空荡荡的床铺,唐大少爷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该不会,以后的每一天,他都要和陆大指挥使同床共枕了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要娶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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