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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人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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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经过一番激烈的口舌战之后,终于成功说服姜叶先回去睡觉,明天再来看她。
待人走了之后,姜楠百般无聊地看向病房外的景色。
她确诊癌症之后随即就被转移到这间单独的病房了。好处就是,这里安静多了。
治疗方案无非就是做化疗。
但是姜楠知道,其实不管现在做什么都已经无济于事了。治疗,也不过是用金钱买时间,多活一阵子罢了。做这个决定本身,于她而言,再简单不过了,她选择出院,顶多接受姑息治疗,吃点什么药,能姑且忍忍就行。
现在轮到思考一个她试图逃避的问题。
爸妈年纪大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她小心地尽可能将一口气深吸进肺里,任由自己的头深深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这时,窗外开始下起了小雪。
她扭过头去看,用眼睛追踪着一片雪花,直到它缓缓飘出视野,便再换一个。
笼统来看的时候雪总是下的很快,但是如果只盯着其中一片看,就会发现其实雪落得很慢。
还是应该再见一面。
可是什么时候呢?
如果他们来了看见自己这样估计也不会打算走了吧。他们可能会逼她做治疗,然后她只能被迫在他们的掌控中过完剩下的时间。
她决定先把事情放放。
或许等她出院以后等状态好点的那天再跟他们说也不迟。
雪下大了,继续在窗沿上堆积成一个中间凹下去的小丘,它们会在那里,直到春天的第一束暖阳将它们融化。
有人敲响了病房的门。
一个推着餐盘车的中年女人走了进来。
“你好,感觉还好吗?”
说着,她将姜楠床头的小餐桌拖到姜楠伸手就能够到的床边,随后将盘子放置在上面。
“嗯,好些了。”
“快起来吃点晚饭吧,可香了。”女人热情地笔画着,随后出了病房,推着她的餐盘车继续敲响了下一个病房的门。
又躺了大约五分钟后,她才决定起身。
餐盘上的饭菜都被一个罩子扣好。餐盘的旁边放着一张写有所有食物的单子。
她打开盘子的罩子,里面是土豆泥、肉沫和蔬菜,旁边还有一杯茶和一个焦糖味的蛋白质布丁。
她温吞地进食,虽然一天只吃了早上的一点面包和牛奶但是实在是没有什么胃口,可能这也是生病的症状吧。
在医院住了一夜之后,第二天天几乎还没亮姜叶就来了。姜楠坦白地跟她坦白地说明了自己最终的决定后,二人办理了出院手续,拿了些药就打车回姜楠租的那间小公寓了。
全程姜叶只是红肿着眼眶点头,像是失去了作为大姐平时的几分果断的威风。
出租车上姜楠靠在姜叶肩膀上闭目养神。姜叶的肩膀没有什么肉,但是却很宽,是那种很适合一字肩的肩膀。
“你决定好了?”
快开了半程了姜叶才开口问道。
“嗯。”
“行,你自己决定。那爸妈那边……”
“最后再告诉他们吧?”也许等再也不能拖的时候再告诉他们也许是最好的选择,至少最后的这些时日里,他们能够多安心入睡几天,姜楠认为。
“可是这样……”
“就算现在告知也是无济于事,还平白让他们多担心这么多天。爸妈肯定不会同意我放弃治疗,现在告诉他们只会让他们更加难受。”
“……好吧。”姜叶妥协地叹了口气,随后伸手帮姜楠把围巾又往脖子上掖了掖。
二人回到公寓,姜叶帮姜楠打下手很快炒了个简单的午饭。
“姐,你下周还是回去吧。”
“怎么了?我在这里多待一段时间陪陪你。”
“不是,我觉得这样对你的生活影响太大了。你不用担心我,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实在不行我联系你你再过来。”
姜叶低头扒饭,没有说话。
“我不想一直干扰你的正常生活,姐。”
姜叶放下了筷子,抬头看她,“你没有干扰我的生活。”
姜楠从小就爱生病,那个时候交通不发达,她们又住在偏远的村子里头,母亲要忙于生计,父亲压根漠不关心。她只有一个大她六岁的姐姐,从村子里背着发高烧的她沿着那条现在已经被杂草覆盖的老铁路一路走到附近的医院看医生,到的时候二人晒的两颊都快要脱了皮。
她们是亲人,是世界上跟母亲一样最亲的家人,但尽管如此她们也有自己的路要走,没有谁能背负着谁走一辈子。
“姜小妹,我不觉得这是负担,你是我妹妹,我爱你,我想要帮助你。可以给我帮助你的权利吗?”
姜楠默不作声地听着,听着听着眼泪便夺眶而出,眼泪啪嗒啪嗒地滴落在防水材质的餐桌布上。
吃到一半,嘴里的饭菜变得格外难以下咽。
“好。”姜楠最后哽咽地说,“那你再陪我一周吧。”
姜叶忍着胸中的酸楚,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太好了。”
那一周时间里,姜楠联系了林老板准备辞职。林老板却问她要不要试试在家办公,说只用翻译一些简单的文件就可以了,不过薪水是之前的一半。姜楠感恩地答应了下来。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客厅餐桌旁的小书桌上工作。
时间一下子变得充裕了起来,没有文件翻译的时候,她就会跟姜叶一起去楼下的周围小区里转转,跟早起遛狗的阿姨聊聊天,接着便是买菜、做饭、午休、做做家务,生活节奏虽然缓慢,但也是格外的踏实,以至于姜叶要去火车站的那一天,姜楠还沉浸在这种和姐姐二人安详的生活中。
“会照顾好自己吧?”二人站在火车站进站口时,姜叶问。
姜楠点头,看着姜叶手中的身份证默不作声。
她后悔只要姜叶陪她住一周了,要是能再久一点就好了。但是她知道姜叶在老家那边要经营自己的服装店。
“我走了,照顾好自己姜小妹。”姜叶回头朝她摆手。
“嗯。”
回到家里的时候才发现沙发旁插座上的充电器。姜叶忘把充电器拿走了。
姜楠盯着它看了一会,随后弯腰把它收进了抽屉里。
下午的阳光透进窗户,将地板照出一种暖黄色的色调,空得令人觉得不真实。
姜楠瘫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钟。
她决定做点什么,于是走到小书桌前,拿起笔和纸准备随便写点什么。
盯着墙壁沉思了几刻后,在纸上写下了几行字:
听,枕头里有血液刷刷流过的声音,那是生命的秒针。
看,每个月从身体流出的红色河流,那是生命的时针。
姜楠提起笔思考分针应该是什么,思考许久未果,继续写:
医生说,我大概还有六个月的生命。
她放下笔。没有什么思绪了。
黄昏打在墙壁上,她抬起头,在墙壁上看到了一个被暖黄的落日勾勒出来的黑影,影子淡淡的,周围是橘黄的光辉,朦胧间像是一个人的形状,在光中被拉得宽大。
姜楠心里一颤,扭头看向窗边。
窗边的光有些刺眼,她眯着眼睛试图判断出那个伫立在窗边的形状,心脏像是从新开始跳动一般。
随后辨认出了上面挂着的衣服和凸出的挂钩。是姜叶挪过去晾外套的。那是一个衣架,谁也不是。
她目光依旧停留在那个看上去像一个人形的衣架,看了许久,脑子像是被空气中粘稠的暖光夺取了思考的能力,只能栖息于眼前的景色。
过去忙于生计的生活早已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兴趣。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最后的时间还能用来做什么了。
而待她死去以后,她不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过去二十八年里的所有努力也不过就是为了让自己能够生存而已,而现在对死亡无能为力的时候才发现仅仅为了活着而活的二十八年是多么的毫无意义。
她感觉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脏依旧在有力的跳动。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还迫切渴望着什么,只是,她从来没有认识过它,所以自然也认不出来那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