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替死鬼（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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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惧如冰锥刺入他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身体里凝固的血液仿佛又在血管里奔腾起来，李悟死死攥住厉鬼冰凉的手腕，与其说是挣扎，不如说是可笑的依附。
真是信了这厮的鬼话，说什么“别害怕他”，原来只是为了让自己变得香甜可口更加美味吗！
他突然没了反抗的力气，一切情绪骤然抽离。
挣扎有什么用呢？活着被献祭，死了被吞吃，横竖都是个笑话。
一股极致的荒谬冲淡了恐惧，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他自暴自弃地松开挣扎的手，垂下脑袋。
若是他的“光荣”事迹在业内传出去……
傩师的生存环境本就艰难，师门的声誉要是从此受损，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你还是吃了我吧……”
李悟干脆破罐子破摔，紧紧闭上眼，脖子一梗，将脸送到厉鬼嘴边，
“你爱从哪吃就从哪开始吃，我只有一个要求，把我弄晕了再吃，我想体体面面地走……”
他嘴上虽然这样说，可极快的语速、干涩的声音、颤抖的睫毛还是将他的不安与犹豫彻底暴露在厉鬼面前。
“哈哈哈哈哈——当然可以！”
停在他泪痣上的手突然顿住，随即传来一阵爽朗的轻笑，听上去，连萦绕着的鬼气仿佛都散了不少，
“不过……我突然不想生吃你了……那是野兽的行为，你说是清蒸好呢，还是红烧好呢？”
“还是油炸吧，油炸最香了……”
“油炸？听着是不错……”
李悟下意识回嘴，后知后觉地想起，厉鬼口中需要处理的食材正是他自己，于是踉跄着向后退去：
“魂体也能蒸炸烹煮吗？”
“当然了！”
厉鬼的眼睛亮了一瞬，他的瞳孔渐渐缩小，眼白也恢复了原状，
“十八层地狱里有一层可是油锅地狱，那儿的油啊，滚了千年万年，咕嘟咕嘟……”
他甚至模拟了一下气泡的声音，但很快又脸色一变，语带嫌弃，
“但那些丑恶的魂灵被炸了一遍又一遍，一股焦糊味儿，早就不好吃了……”
“不过你放心，我的厨艺很好，一定能把你……”
李悟听得几乎要呕出来，他忍不住出声打断：
“算了算了，你还是生吃我吧，或者有没有别的办法，比如说吸收掉我之类的？”
厉鬼闻言挑眉瞧了眼李悟：
“这么多要求？”
“不敢不敢！”
李悟忙低下头，缩着脖子，闭上了嘴巴。
“这就放弃了？”
厉鬼的声音沉下去，指尖用力，迫使李悟抬起下巴与他对视，他又凑上前来，灰败的面容几乎要贴上李悟的肌肤：
“你的师父没教过你，傩师若是遇上煞神，也当心存一念不屈吗？”
他眼底的戏谑仍在，却混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晦暗情绪，仿佛喜欢的精致玩具还尚未玩到尽兴就已损坏，他的语气里难掩失望，轻轻叹息道：
“哎……若是一直挣扎，本该很有趣才对……”
“师、师父一直教导我们要能屈能伸！”
过近的距离让李悟下意识伸手要推开厉鬼，却碰上他那硬邦邦的胸肌，像被冻到似的，只能猛地又收回手。
“算了，我现在不想吃你了。”
“但你这样的灵魂，若是不进我的肚子，魂飞魄散实在是可惜……”
厉鬼僵硬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真情实感，他倏然退开，落在堂屋最里面的太师椅上，慢慢坐了下去，
“他们害你至此……你想不想复仇？”
“那小老头骗了你，你怎么能只在心里骂他们，还连带着骂了无辜的我……殷某当真是伤心，自你进入这宅院开始就不惜自降身份，一直提醒着你离开，可你却……哎，真是狗咬吕洞宾……”
“你原来……”
李悟的脸开始发烫，但心中对厉鬼的这般说辞仍有怀疑。
“信不信由你，这‘以命换命’的邪术已经彻底完成，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毁尸灭迹……到时候，你命数未尽，人间却活不了，冥府也进不去……”
“最后只能消散于这茫茫天地间，什么也剩不下，你甘心吗……让恶人逍遥，自己却要这承受一切？”
厉鬼歪过头，目光却落在了完成仪式后，带着尸体即将走出堂屋的邺家人身上，眼中满是冰冷的讥诮，还有浓厚到化不开的厌恶。
李悟沉默着，低下头。
看来这厉鬼与邺家的恩怨也不小，以他的能力若是想要报复，邺家早该灭门了，可他们如今还能好好活着，甚至发展得越来越好，这其中必然有猫腻，可自己一个弱小到能被他一根手指捏死的小鬼，谈复仇，简直是天方夜谭……
“不……有我在，怎么会是天方夜谭？”
厉鬼靠向椅背，李悟张嘴想要谴责他又随意偷听别人心里话的坏习惯，但还没出声，便被一个抬手，轻松拉至了身侧，只能老实地住了嘴。
“殷某既然敢提议，自然……”
他说着，突然顿住，目光锐利地向门口看去，眸中红光一闪，眉头微拧，旋即低下头去，无奈地轻哼一声，
“你还真是个香饽饽啊……算了，今日便先放过你……”
厉鬼尖利的长指划过李悟的颈侧，微微用力，落下半是威胁半是柔情的约定，
“我们来日方长……”
他话音未落，黑色浓雾就自他脚底漫上，倏地一声，整个鬼便化作一道黑烟，隐入墙壁上挂着的画像里。
李悟的目光随之望去，看见画布之上，少年将军勒马回望，墨发高束，眉眼锐利如刃，目光炽亮灼人，唇角扬着一丝未经收敛的张扬笑意。他身着的银甲映着夕阳，猩红披风猎猎飞扬。
细看下去，画中人的模样竟与那厉鬼有几分相似，好奇心驱使下，他不禁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刚走了两步，就感到一股无形的牵引力拉着他向后退去。
不是吧，又来？那厉鬼不是跑进画里了吗？
李悟恼怒地转过头，却见一个穿着古代官服一样黑袍的高瘦男子，戴着帽子，帽檐压得很低，周身的寒意冰冷纯粹，不似厉鬼那般凄怨。
那黑袍人手里拿着一块泛着幽光的黑木头，正对着他魂体的眉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朝那边又飘近了一些。
短短半日经历了许多的李悟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可以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木然地看着那黑袍人似乎是完成了什么程序，终于抬起了头，露出下半张冷硬的脸，然后，他清晰地看到，那男人的动作顿住了。
对方微微歪着头，视线在他的魂体上上下打量，那副原本威严莫测的表情，竟然出现了一丝困惑，紧抿的唇无声地动了几下，像是在嘀咕：
“丙字柒佰肆拾壹号……邺、邺家子，阳寿九十三天……不对啊，这看着……都成年了……时间也对不上……”
紧接着，李悟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气场强大的黑袍人，居然像个背书时忘词的孩子一样，猛地转过身，从他那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了一本看起来又厚又旧的，还泛黄的破本子，然后就站在微弱的烛火下，哗啦啦地翻了起来，手指甚至有点笨拙，差点把页脚撕坏。
那副严肃的公职人员架势，和眼下这翻书找资料的慌乱样子，形成了极其荒唐的对比，李悟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糟糕搞砸了”的无助情绪。
哗啦哗啦一阵急速翻页后，黑袍人动作猛地停住，盯着某一页，肩膀几不可查地垮了一下，他僵硬地合上册子，塞回袖中，慢吞吞地转身，重新面对李悟的魂体，用一种试图保持威严，但明显底气不足，甚至带着尴尬和商量的语气开了口：
“呃……这位……先生，或许，您是否……嗯……是邺家子……尚未……取名的那种？”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里的不确定几乎要溢出来。
李悟听出了这话的慌乱，他的魂体依旧被那块黑木头的力量牵引着，艰难地转过身。
他望着对方那身行头，心底有了几分猜测：是收他的来了。
“差爷？您是黑无常大人吗？”
他语气淡淡，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一样随意。
“我怎么可能是范大人！”
对方立即否认，似乎觉得受到了冒犯。
“我猜也不是。”
李悟低下头去，
“那鬼差大人，既然我不是你要勾走的魂，能不能把我放了先……”
他说着，忽然灵光一闪，
“或者……让我去顶替那个邺家子的身份……”
李悟在心里盘算着，事已至此，蒙混过关早点投胎总比魂飞魄散的好。
“不行！”
那鬼差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他的提议，沉思片刻，又突然问道：
“你的尸身何在？”
“生死簿上写着你阳寿未尽，虽不知你为何会魂魄离体，但若尸身尚存，总……”
“被烧了。”
李悟打断了鬼差的话，指了指堂外艳艳的火光：
“鬼差大人，我是这家人以命换命的替死鬼……这事对你我来说都是无妄之灾，但木已成舟，不如按照我说的去补救……”
“不行，这不合规矩！”
鬼差迅速瞥了眼外面冲天的火光，眉头紧锁，
“兹事体大，邺家这样乱了生死轮回的行为自有巡阳戮恶使查办，你既已被我勾了魂，便由我负责，不过你情况特殊，进入冥府需先登记，容我上报……”
“大人！再等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李悟举起已经快要消散的手臂，焦急起来。那厉鬼说得果然不错，他这才死了几刻，魂体就开始溃散了……
鬼差也看出了情况紧急，要是这冤鬼真在自己手底下魂飞魄散，那可是大过！
“……这样，我已发急报到冥府，不出意外的话，能在天亮之前有回信，若是没有……”
“我下一桩差事，是个与你年岁相仿的新魂，若他尸身尚在，你暂且先附其上，保几日魂魄不散。”
“暂附……尸身？”
李悟一愣，脑中瞬间浮现出各种恐怖话本里的画面——腐烂的、支离破碎的……
“只是权宜之计！”
鬼差语气急促，生怕他拒绝，
“总好过立刻消散！待冥府回文，再寻他法！”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一扯手中渐显的锁链，那幽光凝成的链条另一端正系在李悟腕间。
周遭的景象瞬间模糊，扭曲，化作一片混沌的流光，尖锐的呼啸声灌了满耳。
待令人作呕的颠簸感骤然停止，李悟发现自己已立于一处昏暗的房间内。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替死鬼（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