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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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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钰吐出一个字,“打!”
长棍打在皮肉上的闷响混着璎珞玲珑的哭喊求饶令我心如刀绞,我想冲上前去救她们,沈钰的手勒得我动弹不得。
我仰头对上他冷峻的眉眼,幡然醒悟,眼前人再不是元宵灯会时初遇的温润少年,我哭着求他,“沈钰,我错了,求你放过她们。”
不过挨了十仗,玲珑璎珞便疼晕了过去,我哭得浑身发软,嘴里反复念叨着,“我知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沈钰终于松口,示意执刑的宫人停手,一把横抱起我走进寝殿,殿门在背后缓缓闭合。
许是他第一次见我哭得这么凄惨,一边柔声哄我“别哭”,一边吻去我满脸的泪水,灼热呼吸沿着脖颈一路向下,他的手伸到襟口,一粒一粒解开盘扣。
重逢以来的第一次云雨,压抑已久,他的动作急切粗暴,我没有感受到丁点快意,只觉得疼,比初次还要疼。疲极累极,意识深陷混沌,隐约听见他说。
“昭华,除了我身边,你哪儿也去不了。”
新君继位,邻国派使臣来贺,沈钰大摆宴席招待。
沈钰身侧坐的是薛莞莞,我坐于下首。
大昭与北齐交好,改朝换代也未曾影响邦交。合合分分,分分合合,才是天下大势。
随使团一同前来的是北齐的郡主上官燕,红衣明艳如榴花照眼,她的一举一动和临安的闺秀大不相同,十分泼辣爽利。
身边跟着一名玄衣侍卫,个子高挑,半边脸被黑铁面具遮挡,除此之外,并不起眼。
我这辈子的冤家,薛莞莞算一个,上官燕算一个。
两年前她在马球场上嘲大宛的女子爬不上马背,我气得越众而出,要与她在马背上一决高下。
我不仅会骑马,轻身功夫也不赖,马背上长大的上官燕也没能讨到好处。最终我险胜一筹,折了上官燕的颜面,自那后结下梁子,互相看不顺眼,见面就掐。
上官燕敬完沈钰与薛莞莞,端着酒杯朝我行来,眉眼含笑,一看就来者不善。
不等她走近,有人呼喝,“当心。”
场面徒然混乱,耳畔全是乱糟糟的人语喧声,男子略微急促的声音把所有杂音全摁了下去,天地静谧。
我呆立当场,刺客的剑刺过来时,尚未回神的我被拉入一个温热怀抱,久违的寒露气息令我眼眶发酸。
我迫不及待仰头视之,首先撞进眼帘的是冷肃的黑铁面具,鬼使神差地伸手扣住面具边缘,想要看清底下这张脸长什么样子。
“你是谁?”
没来得及等来他的回答,手臂被人死死捏住,狠力一拽,又落进另一个怀抱。
浅淡的曲水香让我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我没有挣扎,扭头上望,对上沈钰冷凝的眉眼。
耳畔传来上官燕急切的呼喊声,“狄羡之,你受伤了。”
我的眼神黯了黯。
原来他叫狄羡之,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人。
晚间的刺杀把薛莞莞那个没出息的吓得不轻,凭沈钰对她的紧张程度,大概会彻夜陪着。
回到宫里,玲珑心细,觉出我心绪不宁,以为是被夜宴上的刺客吓着了,伺候我泡澡。
泡在热水里,池上雾气氤氲迷眼,熏得我头晕脑胀,脑海里浮现出半面冷冰冰的黑铁面具。
后来沈钰命人送我回宫,我来不及向他道谢,更遗憾的是,没有再听他多说一句话。
狄羡之。
他身上有师兄的味道,声音和师兄很像。
十年过去了,不知道师兄是否一切安好?眼皮越来越沉,思绪跟着混沌。
梦里,我回到了那个我永远不敢直面的夏夜。
肥硕躯体重重压在我身上,浑浊酒气侵入鼻腔,熏得我作呕,裂帛声和因挣扎一点一点丧失的力气令我无比绝望,我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师兄。
以为躲不过去正要认命之时,鲜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我第一次知道人血这么烫。
师兄为了救我,误杀了他的师傅。那年师兄十六岁,杀过鸡宰过鹅屠过牛,独独没杀过人。
他呢喃着“我杀人了,杀人是死罪”,我神智回笼,顾不上整理凌乱的衣衫,冲过去握住他颤抖的手。
弑杀恩师,大逆不道,为世俗所不容。即便死罪可免,也会受尽唾弃。
“师兄,你随我回临安,我向你保证,等我见到父兄,这世上绝对无人敢治你的罪。那里没人认识你,没人知道你杀过人。”
流落在外六年,我终于又回到了临安。彼时,皇城临安另换了天地。父皇病逝,一母同胞的哥哥高坐明堂,我从昭华公主变成了昭华长公主。
后来,我再没见过师兄。
皇兄说他不告而别,不知去了哪里。这些年皇兄都在帮我打听师兄的消息,然天下之大,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没入尘世凡俗便如泥牛入海,寻到他的难度不亚于大海捞针。
模模糊糊间,感觉到有一双手将我捞出浴池,眼皮厚重黏腻,始终睁不开眼睛。
我的手无意识地揪紧他的衣襟,低声唤了句“师兄”。
半夜惊醒,我意识仍迷糊着,不知年月,亦不知身在何处。
迷迷糊糊间,摸到身侧有人,又以为还在公主府中,只觉口干舌燥,我伸手推了推枕边人。
“我想喝水。”
我眼睛睁不开,半晌等不来水,也等不来回应,我失了耐心就要发脾气。
忽然,他温热的掌心覆上脸颊,声音低哑暗沉。
“我是谁?”
没睡醒的我气性不是一般大,嗔怒,“沈钰,我要喝水。”
旁边的人窸窸窣窣下床,没一会儿便回到床畔,他扶我半坐起身,我仍处于半梦半醒间,就着他的手喝完了一杯凉茶,如久旱逢甘霖,嗓子终于舒服了,继续沉沉睡去。
再度醒来,我仿佛听见了太监总管苏公公的声音,霎时间瞌睡全醒了,拥着锦被半坐起身。
屏风外沈钰已换好朝服,一干太监被他遣去殿外等候。
他回到床榻前,静静看了我半晌。我被盯得不自在,没话找话,“陛下什么时候来的?”
“后半夜,想着你受了惊,过来看看。”
我忆及昨夜发生的事,受惊的是薛莞莞,原以为他会整晚陪着的。
我心下忐忑,催促他再不走会耽搁上朝。
他未理会,勿自问,“你几时有个师兄?我竟从来不知道。”
昨夜的梦境片段雪片般飞来,我得求证一件事,但不能让沈钰知道。
我后来总算想明白,沈钰介意的并非是我的忤逆,真正触他逆鳞的是我要带皇兄离开临安。
沈钰不爱我,也不愿意放手,宁可忍受我日日口不对心的敷衍,也要把我牢牢拴在他身边。
“很久远的事了,我少时流落民间,他救过我,后来将我送回了临安。”
听闻使团再过不久就要回北齐,人走之前,总要向狄羡之道个谢。
命人递帖传唤,一次推脱,二次仍是推脱。
没等到狄羡之,倒先等来了上官燕这个小冤家,我没给她好脸色,“我请的又不是你,干嘛厚着脸皮不请自来?”
上官燕一反常态没立马刻薄回敬我,转了话锋,“你寻狄羡之做什么?”
我扬起下巴,“我寻他做什么,轮得着你管?”
“若你还有良心,就该离他远一点。”
“你跑我这儿抽什么疯?”
上官燕对我的敌意丝毫不加掩饰,指着我的鼻子骂,“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莫名其妙被骂,我气性上头,豁然起身,抬手扫落桌上的茶盏。
“把话说清楚,我忘的什么恩?负的什么义?”
上官燕冷嗤一声,“盗贼在人前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盗贼,你自然也不会承认自己是个小人。”
我气极反笑,“因为狄羡之吧?你很在意他?我对他做什么了?”
“你”,上官燕刚吐出一个字,就被人打断。
“郡主。”
我俩同时回头望去,巧了,我诚心诚意两次相请两次都推脱的人,竟然主动晃到我跟前儿。
“郡主,那支大人命属下来寻您,有要事相商。”
一听就是借口,我毫不客气连名带姓唤,“狄羡之,夜宴上你救了本宫,本宫不过是想跟你道个谢,你躲我做什么?”
狄羡之跟我打官腔,“在下并非推脱,的确是有事走不开。”
这一次,他的声音我听得真真切切,十年过去了,就算会陌生,但绝不会遗忘。
我走到他面前,以命令的口吻,“没人跟你说过大昭的规矩?入宫面圣不能戴面具,把面具摘了。”
话音未落,我闪电出手,手往他脸上探去,他反应极快闪身避开,我手扑了空,没能得逞。
我心跳如擂鼓,越发确认他就是我期待中的人,直勾勾盯着他的眼睛。
“你不叫狄羡之,你的真名叫韩千山。”
回到寝殿,面对满屋狼藉和哭成泪人的薛莞莞,我倒吸一口凉气。
“你又抽什么癫?跑我这儿一通乱砸,砸坏了我多少名贵古玩,必须一件不少地赔给我。”
薛莞莞眼睛通红,我说天她答地。“你怎么就这么废物,留不住他的心。”
骂得没头没尾的,我却悲哀得听明白了。如果沈钰的心不在她身上,那她便不需要被禁锢在这个金丝牢笼里,每一天都痛苦得想死。
我叹了口气,“我要他的心做什么?我又不稀罕。”
薛莞莞怔愣住,目光飘向殿门,我似有所感,回过头,沈钰着一袭织金长袍逆光伫立门前,神色晦暗,不知道来了多久。
薛莞莞捂着眼睛大哭,“我想死。”
她的大嗓门吵得我脑壳痛,嫌弃得撵她,“想死也去别的地儿,你要死在我这儿,我晚上会害怕。”
薛莞莞挪开搭在眼睛上的手臂,一脸不可思议,“李秀,你还有没有良心?”
我没心力陪她插科打诨,以为沈钰是来寻她的,瞥一眼沈钰,再指指薛莞莞,“我有些累,先去休息,你们自便!”
就算是沈钰要借我的床榻与薛莞莞欢好,我都没心力理会。师兄不肯认我,让我心情非常糟糕。
我猜沈钰和薛莞莞之间又闹了矛盾,沈钰今日应是没空理我了,没想到夜间就收到传唤,命我侍寝。
我十分不乐意,在心里骂沈钰混账薛莞莞废物。
沈钰明显是心情不好,掐着我的腰死命折腾我,直到后半夜才肯放我睡觉,我困得睁不开眼,他趴在我身上喘息,手掌覆在我心口。
“昭华,你的心还在么?”
春三月,草长莺飞,锦宁侯府做东开办马会,磨着沈钰同意我出宫凑热闹,没来得及高兴,沈钰便说他也一同前去,至少打消了我八成热情。
沈钰也带上了薛莞莞,薛莞莞到底是爱玩爱闹的性子,眼睛里终于跃起几抹亮色,千金难买佳人一笑,沈钰自然高兴。
马场上,上官燕红衣劲装威风凛凛骑坐在高头大马上,卷了马鞭指指我,“你下来,我们再较量一次,这次断不会输给你。”
当年在马上败给我上官燕一直耿耿于怀,打定主意今日要一雪前耻。
数道眼光纷纷投来,我视而不见,转头激薛莞莞,“北齐来的小郡主说咱们这边的女子爬不上马背呢!”
将门出生的薛莞莞可听不得这种话,霍然起身,“她不敢,我来!”
我仪态松散地端着一盘樱桃看热闹,玲珑小声提醒,“陛下看着呢,娘娘注意些。”
我扭头望去,沈钰果真正盯着我,我意兴阑珊地撇撇嘴,把果盘放回桌案,端正了身姿。沈钰估计是今天心情很好,并无责怪之意,“你从前就好热闹,竟然还坐得住?”
今日没打算下场,所以并未换窄袖胡服来。我也没扭捏,冲他扬了扬宽袖,“臣妾先去换身衣裳。”
我换了一身胡服,鲜亮的水绿色称得我容光焕发,精神得不得了。
回马场的途中,看见狄羡之正往马场外的一条小路走去。我吩咐玲珑璎珞,“你俩在这儿守着,我去去就来。”
玲珑璎珞大骇,显然也看见了狄羡之,“私会外男,这要是被人瞧见了”
我不耐烦打断,“瞧见又怎样?沈钰能杀了我?”
玲珑璎珞自是磨不过我,我悄咪咪追上去,刚要喊“狄羡之”,刹那间起了个坏心眼,“韩千山。”
他立刻转过头来,见我笑得一脸促狭,顿时醒悟,低低叹了口气。“怎得还是这么淘气?”
我哼了一声,“终于舍得认我了?”
在此不能久留,我没紧着寒暄,问师兄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为何不肯认我。
师兄神情略显迷茫,“我不告而别?”
“我回宫以后好几日见不着你,皇兄告诉我什么话没留就离开了,后来他也一直派人寻你,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
从师兄脸上掠过一丝异样,又飞快恢复寻常。“你安全了我便放心了,你皇兄要给我大官做,官场上太多规矩,不适合我。”
“那至少该跟我说一声吧,一声不响就走了。”害我牵挂了这么多年,我很不高兴。
“阿秀,回去吧!如今你是大昭的皇贵妃,和我孤男寡女站在一处叫人看见了,徒惹麻烦。”
换做从前还是长公主时,我才懒得理会别人说什么,别人爱怎么看怎么看。但现在,我身不由己,闲话传进沈钰耳朵里,沈钰会不会为难师兄,我吃不准,已经牵累过师兄一次,万不能再祸害他眼下的安稳。
同师兄告别,我带着玲珑璎珞刚走出几十米,想着此后一别恐难有相见之期,至少这次他离去时我该知晓,今后有什么打算也该同我说说让我放心不是?
我不顾璎珞玲珑反对折转回去,没想到只分开一会儿功夫师兄便被几名刺客围攻,我认出其中一名是在公主府时就跟着沈钰的暗卫,当初就是撞见他,才知道沈钰非寻常人。
我焦急冲上前去,那几名暗卫果然认识我,我闯入后,明显顾忌着我。
我张臂拦在负伤的师兄面前,瞪着为首的暗卫,“你应该知道我已经认出了你,狄羡之是北齐的使臣,公然在大昭的国土上行刺,不怕累及两国邦交么?”
“一个侍卫而已,杀了就杀了,北齐难道会为一个无足轻重的蝼蚁向大昭发难?”
我没想到沈钰会亲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