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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我以为自己快死的时候,我看到了三哥李肃。
      小时候和我一母同胞的皇兄总是板着脸让我学这学那,三哥不一样,他喜欢带着我吃喝玩儿乐。
      他教我投壶、打马球。流落民间四年,刚回宫,璎珞有一处无意中说漏嘴,四年中,三哥从未放弃派人寻我,而这时,我已经无法再见他。

      皇位更迭,避免不了手足相残,三哥没有参与夺嫡,他的亲哥哥却是前任太子,自动被分了派系。
      皇兄继位后,三哥被幽禁在掖庭。
      意气风发的三哥,追求闲云野鹤的三哥,怎么能一辈子关在狭小的暗室内发霉发烂?

      一位神医给了我一枚假死药,三哥“断气”后,我央求皇兄将他葬在洛阳,三哥钟爱牡丹,那是三哥为自己挑的归宿。
      假死药的时效是三日,三日后,运送三哥“尸体”的马车驶出临安,受困的伤鹤挣脱囚笼,从此山高海阔,只盼他自由自在,平安喜乐。

      生下女儿后,冷清的宸光殿再次热闹了起来,新来的宫人加起来足足比之前多了一倍多,显得宸光殿无比拥挤。
      沈钰复了我的妃位,我趁机将玲珑放出了宫,身边伺候的人都算尽心尽力,可无一人可取代玲珑璎珞。
      月子里伺候的嬷嬷总是在我面前夸沈钰如何宠我,生产时血崩昏迷了三天三夜,他就守了三天三夜,连朝都没去上。

      每当她说这些时,我都会故意去逗弄女儿,多来两次,嬷嬷也懂了,便再不提起。
      耳根总算是清静了。
      二月,御花园的桃花开得正好,出去透气时遇见了沈钰。

      他摘了一朵桃花别在我的鬓发间,宛如我们之间从未发生过隔阂,笑着说,“脸色看起来好多了。”
      转头对苏公公吩咐,“新拨的这批宫人把皇贵妃伺候得很好,个个都赏。”
      苏公公低眉敛目,笑着应,“娘娘看着不仅气色好了,瞧着也丰腴了些,是该赏。”

      我矮身行礼,“臣妾替宫人们谢过陛下,陛下国事繁忙,臣妾就不打扰了。”
      不待他回应,我利落转身,带着宫人离去,风吹落了沈钰簪在我鬓发间的桃花。
      那朵鲜妍的桃花被风带到沈钰脚下,苏公公看在眼里,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嘴张了张又闭上,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沈钰沉沉凝望许久,弯腰拾起脚下的桃花。
      他想起了还在公主府里的昭华,最爱鲜活的东西,第一次他从枝头簪下桃花别在她鬓发间时,她笑得很开心,也格外珍视那朵桃花。

      三月三,宫中举办宴席,沈钰后宫凋零,大臣们都打着主意将自家适龄的女儿往皇帝身边塞。
      这场宴席,名门闺秀们为夺得沈钰青睐各显神通,百花争妍,年轻的容颜绝美而鲜活,明明比她们大不了两岁,但我仿佛已经行至暮年,对任何人任何事都不再抱有期待。

      这些女子,歌儿唱得好听,琴弹得好,舞也跳得好,但来来回回都是这些套路,没有新意,甚是乏味。
      沈钰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我身上,我余光瞥见,只当不知道,继续欣赏场中的歌舞。
      正当我想要借不胜酒力出去透透气时,熟悉的铃声由远及近传来。

      一名着鹅黄衣衫的少女款款行来,发出响声的是她发尾上的一串水晶铃铛。
      我的目光被那串铃铛吸得死死的。
      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以为自己对从前的事早就心如止水,但不得不承认,看到那串水晶铃铛时,死水一般的心湖上泛起了波澜。

      前面献歌献舞的女孩儿里不乏耍心眼的,知道沈钰宠薛莞莞,都有意无意得模仿少年时的薛莞莞,穿粉衣,跳剑舞。
      这黄衫少女是唯一一个反其道而行的,她的穿着打扮模仿的是花灯会上初遇沈钰时的我。
      我有刹那恍惚,仿佛看到了那时候的自己。

      可是有什么用呢?初遇时我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饰,沈钰大概早忘了。
      我情不自禁扭头望了眼沈钰,他也正在看我,目光中含着我看不懂的情绪,我心跳得厉害,别过脸饮了一盏酒。
      薛莞莞还未生下子嗣,沈钰约是暂时没有纳新人的打算,宴席行过大半场,一直未有半句欣赏称赞之语的他忽然开口了,“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小女名楚淡月。”
      黄衫少女垂着头,声音轻柔悦耳,藏着江南特有的软糯。

      沈钰收下了楚淡月,册封为嫔。但那晚,沈钰并未宠幸楚淡月。
      我坐在梳妆台前,不胜酒力脑子晕晕乎乎,新来的小丫头喜儿正在替我摘满头珠翠,一向伺候周到的喜儿今日显得有些毛躁,手上没轻没重扯到了我的头皮,我忍不住吸了口气,一睁眼,被铜镜中的沈钰吓得打了个激灵。
      他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接替了喜儿,我是半点没觉察。

      我欲起身行礼,被他按坐了回去,继续替我除发饰。
      “那水晶铃铛,花灯会那晚你也戴过,一动便叮叮当当响,只那么一次,后面便再未见你戴。”
      那铃铛又重又吵,在回去的马车上我就摘来扔了。

      “原来我也曾经戴过么?我都不记得……啧……陛下不是伺候人那块料,还是让喜儿来吧!”
      他扯下来的钗环上夹着我的几根青丝,一时没按捺住火气,说了僭越的话。
      没想到沈钰不仅不怪罪,心情还莫名得好,继续折腾我的头发,“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便不会弄疼你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后半句经他的嘴吐出,带了几丝不正经的暧昧。

      替我清理完珠翠,又破天荒地帮我梳头,我心跳得厉害,反手抢过发梳,“臣妾自己来,嘉嫔还等着,春宵苦短,陛下莫要辜负。”
      铜镜映出他骤然变冷的眉眼,“是啊!春宵苦短,莫要辜负。”
      他忽然一把横抱起我,我惊惶失措,手一松,梳子掉落在地。

      身子陷入柔软的褥子,他压在我身上解开我的衣带,俯下头想亲吻我的嘴唇,我眼前蓦然浮现浑身是血的璎珞,偏开脑袋,不由发起抖来。
      沈钰感受到了我的抗拒,吻转而落在了我的鬓角。
      “昭华,要怎样才能重头来过?回到你全心全意爱我的时候?”

      身体的战栗戛然而止,我觉得好笑,发生了这么多事,我与他之间隔着山河破碎,隔着璎珞的命,隔着皇兄的自由,怎么回去?
      “除非时光倒流。若真重来一次,回到遇见你那年的上元夜,我会选择不要认识你。”
      他的头埋在我的颈窝,声音里携带着几丝沉痛,“就这么恨我吗?”

      我眼中含泪,凄凉得笑了起来,“我这一生只求过你三件事。放我皇兄离开,饶璎珞一命,让我见皇兄一面。我皇兄,若不是薛莞莞他活不到现在,我大概也是永远见不到他了。而璎珞,即便我跪下求你,你还是让她浑身是血得死在了我眼前。换作是你,你会不会恨?”

      没过多久,薛莞莞又做了一件惊心动魄的大事。
      她背地里筹划营救皇兄,计划只成功了一小半,皇兄刚出地牢,就被沈钰的羽卫拦了下来。
      龙有逆鳞触之即死,沈钰第一次没再顾及薛莞莞,要当着薛莞莞的面手刃皇兄。

      薛莞莞拼死相护,一头撞在墙上,额头血流不止。
      她知道沈钰有多爱她,所以她有恃无恐,为了皇兄能豁出全部,她活着皇兄就能活着,皇兄死了她也死了。
      薛莞莞第一次动了真格,沈钰再不甘,也不得不退让,皇兄命不该绝。

      我推着摇篮哄小安憬睡觉,窗前的无患子结出一串一串玲珑小巧的黄果子,和风一吹,摇摇晃晃。
      许是阳光和煦,困意来袭,我靠在摇篮上阖上了眼睛,迷迷糊糊间,听见背后传来脚步声。玲珑璎珞不在,新来的宫人一个二个皆虚情假意一味说好话讨好,我不愿和她们多待,便将她们遣了出去。

      我感到一丝不对劲。
      遣走她们时,我明明下了命令,我不唤她们进来,都不许来打扰,想及此,瞌睡醒了一大半。
      直觉背后有危险,身子倏然往旁侧一偏,锋利的匕首贴着我耳畔擦了过去,割下了一小簇头发。怕安憬受伤害,我精神一震,一把抓住刺客的手腕,曲指在软麻穴上点一下,砰当一声,匕首落了地。

      宫女打扮的刺客仿佛不会武,我一掌拍在她的背心,她便重心不稳扑向了窗台。
      一名宫女追进来,尖叫,“有刺客。”
      我慌忙抱起安憬往门口跑去。

      几名太监入内将刺客压了出来,她鬓发已乱,遮住了半张脸,头低低垂着,始终看不清脸。
      “抬起头来。”我命令道。
      她不为所动。

      旁边的太监极懂颜色,两指钳住她的下颌,强制她仰起脸来。
      我仔细打量这张脸,姿色平平,并无出众的地方,可莫名得,令我感到熟悉。
      “你是谁?为何要刺杀本宫?”

      她忽然咧开嘴,疯癫得笑起来。
      “奴婢身如蒲草,公主身份尊贵记不住便罢了,可公主,难道也不记得三皇子了么?”
      我心头一震,脑海里浮起一抹淡影。
      “你是秋桐?”

      还未流落民间以前,因为三哥在,我的日子过得十分快活。
      经常去寻三哥蹴鞠逗鸟,好几次撞见三哥站在大敞的轩窗前练字,身边总站着一名宫女,个头不高,仿佛已经习惯了低头含胸,三哥不发话,她便从不主动出声说话,像站在角落里的影子,毫不起眼。

      我站在窗外唤三哥,三哥抬头一笑,把毛笔随手往笔洗里一甩,转身来到外面,拉着我就跑。
      有回我的鞋子跑掉了,甩了三哥的手折身回去捡,恰好撞见秋桐未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她的脸色立马慌乱起来,赶紧低下头,像往常一样,又站进了阴影里。

      当时只觉得这宫人脑子好不灵光,换个会来事儿的早巴巴来帮着捡了,好歹我也是个公主不是?
      皇兄继承大统后,我几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死的死,幽禁的幽禁,树倒猢狲散,我回宫后,秋桐在雪地里跪了一夜,求我放她去伺候三哥。

      三哥“死”后,我向皇兄求了恩准,将他的尸体送去洛阳安葬,皇兄应允,我安排秋桐陪同,宫门前,我拍拍她的手,嘱咐她好生看顾三哥。
      秋桐跪在地上给我重重磕了三个头,多谢我的成全。

      太阳映照下,秋桐鬓发中的霜色刺痛了我的眼,心脏好似被一只手揪紧了。
      我把安憬交给一旁的喜儿,不顾太监们劝阻,执拗得靠近秋桐。
      “你怎么在这里?我三哥呢?”

      秋桐嗤笑一声,眼中漫开癫狂之色,笑容越来越深,最后看着我狂笑起来。
      “三皇子……一切皆如公主所愿,三皇子离开皇宫,就再也没有醒来过。”
      “你说什么?”

      我浑身的血都凉了下去,力气从身体里抽离,身子一软险些倒下时,一双结实有力的手接住了我,急切得唤我,"昭华。"
      沈钰接到消息匆匆赶来。

      秋桐的笑声刺得我耳膜生疼,我倒在沈钰怀里木楞得摇摇头,“撒谎!神医说药效只能维持三日,三日后三哥便会醒来。”
      秋桐终于止了笑,“公主不肯信?殿下的尸身就埋在洛阳的牡丹园中,埋尸之处的牡丹开得最好,每年来看花的人都会夸呢!”

      一瞬间,我心痛如绞,捂着胸口,怄出一大口血来。
      沈钰紧紧搂住我,冷声命令,“拖下去,朕亲自审。”
      话音一落,他一把将我打横抱起快步往殿内走去,“叫太医来。”

      平躺在床上,我呆呆凝望帐顶上的山水墨梅,一只孤鹤隐于梅枝背后。一大颗眼泪从我一眨不眨的眼睛里滚落,浸入枕巾的织料中。
      沈钰温热的指腹抹去我眼角的泪痕,我轻轻转动眼珠,静静盯着他看。
      “让我见见皇兄,一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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