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12nuns

1、第 1 章

　　欢笑小镇上的每个居民，脸上都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清早，小镇上的歌唱家，与刚落在树枝上的黄鹂鸟，一阵唱着“清晨喜悦”。那挤满细枝的绿叶底下，擦肩而过的人们，笑咪咪地向对方打招呼。

　　“早上好啊，乔维先生。”
　　“早上好，黎思小姐。清早就能见到您美丽的笑脸，我想我这一天都会是幸福的。”
　　“您可真会夸人。”黎思小姐伸出戴着绸缎手套的右手，试图遮掩快咧到太阳穴的嘴角，右手无名指上那宝石戒指，在太阳底下晃人眼睛。

　　中午，劳作了半天的人们，钻进镇上的酒馆，不管身边坐着的是否是认识的人，他们举着一扎啤酒，与邻座的人碰杯。泛着白沫的啤酒从玻璃杯口飞溅到白色的衣服上，但没人会在意，他们的胡子翘到天上，大笑着唠些奇闻异事。

　　夜晚，镇上的路灯亮起，一个喝醉了的男士，似乎将那涂了层深蓝色漆的路灯杆，看作是在餐厅笑着同他提出分手的女友，他脱下他的帽子，紧紧拥住那根路灯，嘴里叽里咕噜的，吐着甜蜜的情话。

　　一天早晚，一年四季，小镇上的人，好像少有不笑的时候。哪怕有两人发生了些口角，他们的争吵中，也夹杂着笑声。当然，在欢笑镇，如果在公共场合下，抱怨的话语和悲伤的情绪，是不被允许显露出来的。虽然听着很不可思议，但真的有这样一座小镇的存在。

　　云伊与她的丈夫——安蒲，就是居住在欢笑小镇上的一户普通人家。
　　他们的屋子在小镇的边缘处，是租金最便宜的地方。

　　这栋小屋的一楼，是间裁缝店，这是安蒲的工作场地，他做些缝补的工作。有的时候，他的工作是价值一枚铜币的修补袜子；有的时候，他会回收些镇上的富人不要的衣服，那些衣服通常都是雇主扔给仆人的，仆人拿过来置换些钱，它们大多都只破了些口子，或者有些地方染上了洗不掉的颜色，这时安蒲就会发挥他的天赋，将那些旧衣服进行修补和改造，以一个合适的价钱卖给镇上的普通人。

　　而云伊，她通常是去做些家政工作，不过她更多的时间，是被雇佣去照看新生儿。

　　经过好些年的努力，云伊和她的丈夫攒了好些钱，生活也逐渐富足起来，但雪梅总在深夜辗转反侧。
　　她想要个孩子，这是她与安蒲在一起那天，就一直期许的事。

　　“怎么了，睡不着吗？”
　　安蒲被云伊的动静吵醒，有些迷迷瞪瞪地问道，还能听到他重重的鼻音。

　　“你睡得倒好，眼皮一关上就跟头牛似的，呼呼大睡，只留我一个人睁眼躺在这儿，担心那个还没来到我肚子里的孩子。”

　　安蒲听完，没清醒的脑子在做着缓慢分析，但身体已做出下意识的举动，他搂过雪梅，将另一只手轻轻附在她的小肚子上，慢悠悠地说道:“别担心，会有的，李普医生不是说了吗？要放松心态，总会来的。”说完，安蒲展露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微笑，实际上他连眼皮都没完全抬起过，实在是困得不得了了。

　　云伊倒是毫不在意，听完丈夫的安慰，她也笑了下:“你说的对，我是有点过度焦虑了。”她拍了拍丈夫的手背，云伊转过身，背对着安蒲，又小声嘀咕了几句“现在是凌晨四点，我真的该睡了，明早还得去万太太家照看孩子。”

　　现实总与期望相反，云伊睁眼到了天亮。
　　以至于她来到万太太住的洋房时，脸上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它们顺着云伊的眼袋直往下垂，那模样着实有些引人注目，万芳自然也注意到了。

　　“你这是怎么了，昨天是没休息好吗？”万芳担忧地问道，苛待雇工可不是个好名声。
　　云伊刚给万太太的女儿换完新衣服，她站起身，用略带羡慕的语气说道：“我在这镇上照顾小孩也有好些年头了，来到您这里照看小宝宝，也有三个月，我对这方面很有天赋，您是知道的…”

　　“是啊，我的朋友们都说，你是这个镇上最会照看小孩的人。”

　　难道云伊是想涨工钱了吗？
　　万芳优雅地举起陶瓷茶杯，抿了口红茶，用眼尾的余光悄悄打量着她。
　　如果她要提出来的话，该给她涨多少银币好呢？5个银币还是10个银币？10个银币会不会有点多了？

　　云伊继续说道：“说真的，万太太，我真羡慕您，您的孩子生得如此可爱…”
　　万芳轻轻放下茶杯，看来不是涨工钱的事。

　　“我多想，我多想也有我自己的孩子。”
　　原来如此。
　　万芳示意云伊靠过来，压了压声音说道：“我能体会你的心情，一年前我也是如此焦虑。”
　　“真的吗？”
　　“是的，我和我的丈夫在这个孩子没诞生之前，努力了好几年，吃了各种药，试了各种方法，可都不管用。直到……”

　　云伊恨不得将自己的耳朵贴到万太太的喉咙深处，听她未说完的话。
　　“直到我听到一位老妇人无意间的话，她说，这座小镇西边的小广场上…”
　　“那处很老旧的广场？”
　　“是的，我听说，镇长明年要重建西处的广场，今年正在筹钱。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广场中心立的女神像。那位老妇人说，去那女神像底下祈祷，只要足够虔诚，女神会听到你的呼唤，并给予你一个福气满满的孩子。”
　　“这么神奇！”
　　“没错，我只去了几天，没过两个月，我就有了宝宝，简直比老医生还灵！”

　　神仙送子，听着像奇闻异志里的故事，但云伊还是打算今晚就去试一试。
　　寻遍医生而无果的人，总会开始祈求神仙的帮助。

　　春天，云伊跪在翻着杂草的石砖上，向那斑驳的石像祈祷。夏天和秋天过去了，云伊没有缺席过一天，但事不如人愿，雪梅期待的孩子，没有到来。

　　冬天，安蒲带着云伊去餐厅饱食了一顿，以庆祝雪天的到来。
　　只是回家的路上，云伊依然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怎么了？今天怎么这么不开心？我以为带你去餐厅享受一顿美食，能让你心情好一点。”
　　“我没有很不开心。”
　　说完，云伊冲安蒲笑了一下，表示自己没事，只是她的眉尾快落到嘴角了。
　　看着十分强颜欢笑。

　　“还在想孩子的事情吗？或许我们可以去别的小镇上领养一个。”
　　云伊想了一会儿，想到了这大半年她的坚持，叹气道：“好吧，不过要等我结束乔太太那的工作，”云伊又想到离欢笑镇最近的一个镇子，坐马车过去也要花上两三天，“还要准备离镇的手续，以及开资产证明表。”

　　“这些交给我来办就好。”

　　安蒲搂紧了云伊，在她耳边讲了几个笑话，那笑话还是上学时学的老笑话，仍逗得云伊笑弯了腰，在细雪飘扬下，二人踩过石砖上的雪脚印，一路欢笑着回到裁缝铺，也是他们的家。

　　“你讲的笑话实在是太老套了，那是我妈妈辈才会说的笑话，你的笑话课成绩一定不怎么样。”

　　安蒲拉开裁缝铺的门，云伊拖着寒风先走进去，她脱下羊毛制的贝雷帽，轻轻抖下落在帽子上，还没化掉的雪花。
　　“这些笑话足够逗你笑了。”
　　安蒲脱下手套，借着壁炉处传来的暖意，抖落两肩上的寒意。
　　“我想我需要喝两杯葡萄酒，让我冷静下来。”

　　云伊脱掉大衣，匆匆朝屋里走去，靴子的矮跟踩在木质地板上，踩出欢快的音律。

　　“哦！”

　　安蒲还在门口慢悠悠地脱着自己的三层外衣，就听到妻子的一声惊呼，他连忙走到妻子身边，担忧地问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只见云伊站在壁炉前，弯腰看向棕皮沙发上的襁褓。

　　那是个看着可能才满月的孩子，她正吃着手指，睁着她的祖母绿色大眼睛，懵懂地看向发出惊呼声的云伊。

　　“孩子？哦天呐，是个孩子！”
　　“是的，你没看错，请小声一点，你有点吓到她了。”
　　“抱歉，我只是太激动了。不过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我怎么知道，万太太可没跟我说，去女神像那祈祷，会在家里凭空出现一个孩子。”
　　“它应该是被遗弃的。”
　　“遗弃？这座小镇上还会有家庭遗弃孩子？”
　　“不然我们无法解释它为何会凭空出现在这。”
　　安蒲摊手，他显然认定这个孩子是被遗弃的。
　　“那它的妈妈爸爸可真是两个混蛋。”
　　“我认同，而且在门口还挂着‘暂停营业’标志时还冒然进来，扔下个孩子，不管不顾就走了。”

　　云伊抱起孩子，她伸出食指，逗了逗那小孩，说道：“小可怜，丢下它的亲人还没有塞一个奶瓶给它，甚至没留一张卡片。真是不负责任的家伙们。不过没关系，小可爱，以后你就是这个家的宝贝了。”

　　“那我们要给这孩子取什么名字？”安蒲问道。

　　云伊的脑海里飘过飞扬在夜空中的雪花，斟酌着说道：“你是雪天来的…嗯，就像天赐的礼物一样降临在我们的小屋里，那就叫你——雪利吧。我希望小雪利的人生能和这座小镇一样，每时每刻都有欢笑声。”

　　“雪利？好朴素的名字，让我看看我们雪利的笑脸。”

　　安蒲从云伊的手上接过雪利，他试图逗弄雪利，为看到它的笑脸。只是，这对夫妻发现一件令人惊愕的事。

　　雪利似乎，不爱笑？

　　云伊看了看孩子，又抬头与安蒲对视上，“这孩子，还没有笑过？”
　　雪利仍用她没有长牙齿的小口咬着手指，眨巴眨巴眼睛，好奇地打量她的新妈妈爸爸。
　　欢笑小镇上，出现了个不会笑的孩子。

　　“孩子还小呢，不会笑…也算正常吧？等她长大一点，说不定就会笑了。”
　　“可我带过的孩子，他们通常在满月之前，就会咯咯笑。”
　　“或许这个孩子是特别的，你也没见过镇上哪户人家，他们的孩子是凭空出现的吧？”
　　“是这样说没错，她是特别的，但我不希望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

　　夜晚，云伊躺在床上，她一如既往地翻来覆去，也睡不着。
　　云伊睡不着，挨在她身边的安蒲，自然也睡不着，她摇了摇安蒲的手臂，将略带困意的他摇醒，说道：“安蒲，你说，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疾病？”

　　“嗯？为什么这么说？”
　　“你想，如果这孩子是完全健康的话，那她的亲生父母，为什么会抛弃她？他们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女儿不会笑，所以随机挑了户人家，给她送出去？”

　　阴暗的想法在云伊的脑子里划开一道沟壑，她越想，那道沟壑越深，她不经担忧起那孩子的未来，她的未来，这个家的未来。在那短暂的时间里，她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片段，无一不指向一个十分糟糕的结局——他们会被镇上的居民视为异常。

　　“你别这么想，她是你连着向女神像祈求了9个月，才求来的礼物。如果你实在是担心，明天早上可以找老医生来给孩子做个检查。”

　　“好吧，但愿这个孩子是健康的。”
　　在这一晚，云伊有了新的祈求。

　　转日，老医生提着她的箱子造访了雪梅和安蒲的家，云伊为了第一时间得知结果，甚至向她的新雇主请了半天假，这虽然让她的新雇主皱了下眉头，但她还是批准了，只不过云伊这月的工钱要扣一枚银币。

　　老医生掏出她箱子里的仪器，给雪利上上下下检查了一番，目前为止，都没有什么问题，除了——这孩子真的不会笑。

　　老医生无论是挠雪利的脚掌心，还是她的腋窝，雪利只是嘬着手指，好奇地看她。
　　“真奇怪……”老医生自顾自说道。
　　她抽过一张湿纸巾，给自己枯老的手掌勉强消了遍毒，伸出手指，将雪利的嘴角往上轻轻一拉。
　　“面部肌肉没问题啊……”
　　只是老医生一松手，雪利的嘴角，就像绑了两块大石头，迅速坠了下去。
　　老医生又反复拉了雪利的嘴角几次，毫无例外的，在她松手后，雪利的嘴角极速坠了回去。

　　“哦……”
　　“医生，怎么样了？雪利她健康吗？”
　　“医生，她的身体没有什么异常吧？”
　　老医生收起检查仪器，她搓了两下手掌，开口道：“是这样的，这孩子的身体确实是健康的，只是她患了非常罕见，且非常严重的疾病……”

　　“罕见！”
　　“严重！”
　　云伊与安蒲同时惊呼出声。

　　“没错。”老医生重重点了点头，“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们，这孩子，她没有笑的能力。”
　　“那医生，您有没有医治她的办法？”
　　“无论花多少钱，我们都愿意支付。”

　　戴着圆形眼镜的老医生摇了摇头：“抱歉，这种疾病实在太过罕见，我只在书上见过，而且那本书对于这种病，只有寥寥几句描写，更不用说它的治疗方法了，我是见也没见过。”

　　老医生看着面前强颜欢笑地两人，又安慰道：“别放弃，或许哪天会有奇迹降临。”
　　“但愿如此。”
　　云伊回应道。

　　老医生正准备提着她的箱子离开，安蒲从钱罐子里拿出一枚银币，塞到老医生的手中，老医生不解道：“您这是？”

　　“希望您不要把我家孩子患上不可医治的疾病这件事，说给别人听，特别是镇长。”
　　老医生会心一笑，将那枚银币收到棕色大衣的口袋里：“这是当然，守护病人的信息，是医生的职责。”

　　裁缝屋屋门大开，安蒲恭维地将老医生送出去，寒风趁机将雪花卷进屋内，那粒粒雪花最后化成水滴浸入地板。

　　呆在屋子里的云伊，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轻轻晃悠着，嘴里哼着悠扬的曲调，婴儿不哭不闹，这曲子更像是在安慰云伊她自己。

　　一曲哼了，在壁炉晃动的火光中，云伊扬起一个微笑。
　　但愿未来会好。

作者有话说

　　[小丑]
没错，这是座很病态的小镇[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