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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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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春天,风晃晃悠悠地卷起一片绿叶,拂过裁缝屋二楼的窗户,一位约莫10岁出头模样的少女,正坐在书房的桌前,细细翻阅着手中的书籍。
此时,坐在她身旁的一位中年妇女,起身,微笑着与少女说了几句话,只见少女神情有些冷漠地回应道:“老师再见。”
那位中年妇女抱以尴尬的笑容,转身离开了二楼的书房。她借着扶手的支撑,一步一步,慢悠悠地走下楼梯。
在楼梯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略显焦急,眉头都要缠打在一起,但脸上仍挂着微笑的云伊。
她见负责教导雪利的老师走下楼梯,开口问道:“雪利今天怎么样呢?”
安吉烈虽然常年挂着一副慈蔼的微笑,但此刻,她的眉眼间透着些不多见的严肃,她回答道:“雪利很乖,一切都好。而且她还很聪明,无论教她药理还是天文,她一学就会,连长篇诗集也是读一遍就记下了。她本应该是个非常优秀的孩子,我都可以想象,她在未来有机会成为名动一时的人物,只是……”
安吉烈的话说到一半,就顿住了,云伊心下了然,“她还是不会笑吗?”她问道。
在欢笑镇,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笑”了,一个连笑都不会的孩子,日后怎么可能成为名动一时的人物呢?
“是的,女士。微笑礼仪课,她依然是零分。当然还有笑话课,我从来没有教过一个孩子,能把笑话讲得像数学课本一样枯燥,甚至她面无表情,有时候觉得她像在讲什么恐怖故事。这很可怕,女士。”
“那您还有其他法子让她能笑吗?”
“恐怕没有,女士,我已竭尽我所能。教她的这半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恕我直言,欢笑小镇上几乎没有人,能够忍受和一个完全不笑的人,在一起呆上半年。”
“我能理解,实在是辛苦你了,安吉烈女士。”云伊说完,转身去拿放在裁缝屋柜台上的信封,安蒲正坐在柜台后面缝补衣服,他见雪梅走了过来,二人互相给对方一个安慰的微笑。
云伊将装着银币的信封交到安吉烈女士的手上,“这些是这月的薪水,还有一件事需要请您帮忙,麻烦不要将这个孩子的情况说出去。我想,不会笑,这对孩子她自己来说来说,也是一种不小的打击,如果让她因此受到旁人的白眼,她也会难过的。”
安吉烈握着那颇有分量的信封,将它塞到手提包里,她回应道:“我明白,谁患上了这样可怕的疾病都不会好受。这些本就是我的分内事,我是不会把您女儿的事到处乱说的,您是个很棒的母亲,这我能理解。那么,我先走了,还有别的孩子在等我去教。”安吉烈说完,就朝裁缝屋的门口走去。
“再见,安吉烈女士。”
“再见,云伊女士。”
二人互相道别,安蒲放下手里的针线活,从柜台后走出来。
“我来为您开门,安吉烈女士。”
安蒲绅士地为安吉烈女士开门。
在安吉烈迈出裁缝屋门的那一刻,她回头说道:“谢谢你,安蒲先生。”
而后,安吉烈女士头也不回的走了,她捏紧拳头,快步远离裁缝屋,像在远离什么不祥的地方。
屋外阳光明媚,屋内却是愁云密布。
“我想,我们是真没办法了。镇上风评好的、教导有方的老师,已经找了个遍,可得到的评价都一样:‘雪利很聪明,什么东西都一学就会,只是一教到如何微笑,就跟木头人似的。除非拿针线给她的嘴角吊起来,缝在脸颊上,否则她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微笑的。’甚至专门教镇长家孩子的礼仪老师,也说道:‘这个孩子很可怕,连基本的微笑都做不到。’”云伊的声音越说越高昂,那尖锐的声音直直破开隔着一层与二层的地板,传到还在二楼书房,耐心读书的雪利耳朵里。
雪利翻阅书籍的手没有任何停顿,或许早已习惯这些言语,又或许,她从没有在意过。
“你小点声,别让孩子听到了。”
安蒲小步上前,轻轻拉了下云伊抱着臂膀的手,似是想拉回她的理智。
“抱歉,是我情绪有些激动。”云伊在安蒲的提醒下,逐渐冷静。
“难道我们只能这样放弃治疗雪利的疾病吗?”云伊问道,她眼中的担忧简直快刺伤安蒲的眼睛,安蒲被刺的扭过头,他有些不敢直视妻子的目光。
“我想是这样的,毕竟这么多年,我们什么法子都试过了。”
“唉,那这孩子该怎么办呢?我们不能永远把她困在家里,不让她出去。”
云伊的话提醒了安蒲,雪利的未来该怎么办?这是安蒲一直在回避的问题。在最开始养育雪利的那一年,安蒲曾对这孩子寄予厚望,“或许这孩子长大一点,就能懂事,也会微笑了。”,他这样想着,即使云伊提议将孩子悄悄送去修女杰拂那,安蒲也严词拒绝了。过往那些年,安蒲同云伊一样,也期望能有个孩子,只是他也向云伊隐瞒了一件事:他们两个人很难有孩子。雪利的出现,对安蒲来说,属实是天降的礼物,他说什么也得让雪利留在二人身边。为了留下这个孩子,安蒲还费了些口舌,所幸日子过得久了,云伊也对雪利产生了感情。可惜的是,雪利的疾病,一直是他与云伊心中的一根刺。
“我再想想办法吧,再找找别镇的医生或者老师,在她成年之前,只能呆在家里。”
“那成年之后呢?雪利成年之后又该怎么办?”
安蒲沉默了一阵,他靠近云伊,小声说了什么。
云伊走到二楼书房处,她敲了敲门。
“请进。”雪利回应道。
“雪利。”
“妈妈。”,雪利转头,她看见母亲表情怪异地站在她身后,“安吉烈老师是不会再来了,对吗?”
“是的,安吉烈老师要去别的地方,她不得不辞去这个工作。不过雪利放心,很快就会有新老师来教你了。”
“好。”
不到12岁的雪利,冷静的不似一个孩子。
当冬天来临的时候,雪总是连夜的下,没过几日,就为欢笑镇盖上层月白的鹅绒被。
比起缩在书房里,雪利更喜欢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捧着本书慢慢读。裁缝屋的访客不算多,客人们大多行色匆匆地赶来,丢下衣服,或取走衣服就离开,与店主之间,仅限于点头、微笑、问好。只有极少数的熟客,会停下脚步与安蒲攀谈一小段时间。对于雪利这个孩子,每次见她都是在安静地看书,加上安蒲总说雪利她怕生,更没有人与她打招呼。
雪利是如此的孤独,活了十二年,与她作伴的,只有布娃娃和书籍。
不,还有个孩子,他与雪利,勉强算是朋友。
有冷风灌了进来,11月28日,裁缝屋迎接了晴朗冬日里的第一位客人,她是经营着一家面包店的米拉太太,也是云伊的朋友。
“安蒲!”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彻整间裁缝屋,连屋檐上的积雪,都抖落了些下来。
“米拉太太,早上好啊。”
安蒲正在柜台后面包装一件衣服,他听到米拉的声音,面带笑意地与她打招呼,丝毫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喊叫声吓到的神情。
“呐,我来送些新出炉的面包给你们,”米拉将手中提着的野餐篮,豪迈地摆到柜台上,掀开盖在面包上的一层薄布,又好像记起什么似的,双目像猎犬一样搜寻着四周,在一瞬间,她的目光锁定了那个站在裁缝屋门口,在好奇打量着人台的小男孩,“瑞恩,你站在门口乱看什么呢?快来跟你的安蒲叔叔打声招呼!”
屋檐上的积雪又抖落下一些。
“抱歉,这孩子总是喜欢四处打量。”米拉讪笑道,这回,她的嗓音小了不少。
那位名叫瑞恩的小男孩,像得到长官指令的士兵,一路小跑到二人面前,规规矩矩地展露他的八颗牙齿,说道:“早上好,安蒲叔叔。”
“早上好,瑞恩。几年不见,你长高了不少。”安蒲感慨道。
米拉顺势接过他的话:“可不是,上回你和云伊见他的时候,他才刚会走路。这些年,也不知道你们在忙些什么,一年到头,来我面包店的日子,屈指可数……”
米拉借着这话题,就与安蒲攀谈起来,似是要将他与云伊二人的事,扒个干净,瑞恩见他母亲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就在裁缝屋里四处转悠,这一转悠,就越过柜台后面的那面摆满面料的柜子,进到里面。
他看见了坐在壁炉前,认真翻阅书籍的雪利。
“咦?”
瑞恩绕过沙发,走到雪利的面前:“你是那个!”
雪利听到瑞恩骤然提高的嗓门,伸出食指,轻柔地抵在她淡红的嘴唇上:“嘘。”
瑞恩站在原地,化成一只木偶,愣了几秒。
这次,他刻意压低他的声音:“你是那晚的那个女孩。”
深夜,雪利停下翻阅书籍的动作,抬眼望过去,三楼卧室的窗户外,她听到了猫咪孱弱的呼救声。
雪利目光所及之处,是一棵三层楼高的大树,那棵大树郁郁葱葱,即使在月光下,树叶也泛着油光。再仔细听,有道比猫叫更微弱的声音,从树底下传来。
“咪咪,咪咪,你快下来,上面危险……”
一个有着一头深棕色卷毛的小男孩,正扒着大树的枝干,焦急地呼唤着,又因为现在已是深夜,人们早已陷入熟睡,街道上除了他,没有半点人影,他不得已压低自己的声音。
雪利看了一眼那只看起来只有几月大的猫咪,她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赤脚走到房间里的一面柜子前,翻出压在最底下的老旧床单,上面有好几处缝补的痕迹。她大致比划了下三楼到街道上的高度,又扯出几张搁置已久的床单,将它们打结接在一起,就这样顺着床单拧成的绳子,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下去。身着单薄睡衣的她像只白鸽,最后轻巧一跃,平稳落地。
“小猫咪,猫咪,猫……”
那名小男孩小声喊到一半,只见一道洁白的身影闯进他的视线,正当他发愣之际,雪利像是轻车熟路地,爬上那棵大树。树皮随着雪利的动作化成碎渣掉落下来,小男孩终于回神了。
越往上爬,细枝越多,树叶们挤在一起,只凭月光,雪利有些难以确认猫咪现在的位置。
“在那里,姐姐,它在你右手边的树叉那。”
说实在的,雪利并不能听清树底下小男孩说的话,她寻着猫咪时有时无的叫声,勉强找到了它的位置。
“过来,咪咪,过来,那里很危险……”
雪利拨开碍眼的细枝,她朝那只小猫咪伸出手,诱哄它离开危险的地方。
那只幼小的三花猫,睁着它圆溜溜的眼睛,与雪利对视了好一阵,似是在确认雪利是否“危险”。
一人一猫,僵持片刻后,那只小三花略显犹豫地抬起前爪,朝雪利的方向迈了一步,雪利顺势抓住它,猫咪瞬间爆发出更凄厉,但弱小的猫叫声,雪利见状,腾出另一只手揉了揉那只猫咪毛茸茸的脑壳,安抚了一阵,猫咪这才放下戒备。
雪利再从树上跃下来时,她看见小男孩眼里浸满了仰慕,竟比那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眼。
“这是你的猫吗?”
雪利问道。
“不,不是的,我的母亲不让我养猫,这是我喂养的流浪猫生的小猫。我今天原打算趁我母亲睡着,出来喂它点吃的,结果我一碰它它就跑,然后我就看到它爬到树上了。”
“下次小心一点。”
雪利摸着小猫的脊骨,那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
“好的,我会的。”
小男孩从雪利的手上接过那只小猫:“那个,我叫瑞恩,我今年8岁了。姐姐,请问你叫什么?我得感谢你的帮忙。”
“夜巡卫十分钟之内就会来。”雪利没有回答瑞恩的问题,“你就当今晚没有见过我。”她手脚麻利地借着那“绳子”回到卧室。
“谢谢你。”
瑞恩最后的感谢声,消散在风里。
“瑞恩,瑞恩,你刚刚在大呼小叫些什么?”
米拉高喊着从裁缝屋的柜台处,走到里间。
安蒲的神色慌了一瞬。
“我没有在大呼小叫,妈妈。”
瑞恩回应道。
只是米拉的注意力早已不在瑞恩身上,她看见一个漂亮的像精灵似的女孩儿,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
“这位是……云伊捡到的那个一直生病的女孩儿?”
米拉向安蒲问道。
“是的,她叫雪利。”安蒲的目光又落在雪利的身上,“雪利,还不快向米拉太太问声好。”
“早安,米拉太太。”
没有微笑礼,不出意外。
安蒲这样想着。
“看着是个好姑娘,可惜没有礼数。她生的重病,是不是不会笑?”
米拉偏头,向安蒲问道。
安蒲尴尬一笑:“是的,米拉太太,没想到你猜的这么准。”
“显而易见的,我又不是什么白痴。真可怜,我都有点同情你们夫妻二人了,盼星星,盼月亮,向女神像求了大半年才求来的孩子,居然身患重疾。如果是我,我得崩溃地抱着孩子跳河,当然,这是玩笑话。”
安蒲愣了一下,又配合的哈哈大笑道:“米拉太太一如既往地会开玩笑。”
“好了,我想我还要赶回去工作,瑞恩,和你的安蒲叔叔道别。安蒲,我先带着瑞恩走了。”
“再见,米拉太太。”
雪利看着米拉准备离去的背影,冷不丁地说道。
“再见。”
米拉回头,她强行拉扯脸上的肌肉,冲雪利笑了下,转眼间,又放下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