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12nuns

5、第 5 章

　　雪利顺着她的脚印，往回走了。
　　冬天的夜晚总是来的很快。
　　天空这块画布，已是被画家泼上橙黄与粉紫的颜料。
　　她该回去了。
　　路过一片离城镇石门不远的林子时，她听到了一阵声响。
　　是猫咪的声音，它听着像遇到了什么敌人。
　　雪利朝那被一层薄雪覆盖的树林走去，更大的声响，传到她的耳朵里。
　　“这位小猫小姐，请你从我的马车上下来。”
　　“喵。”不要。
　　“请对我的表演道具手下留情。”
　　“喵。”不要。
　　“请不要抓这匹老马的屁股。”
　　“喵。”不要。
　　霎时间，雪利觉得地动天摇，小丑一面控制着被猫挠伤的马，不暴走，一面控制着岌岌可危的车厢里的表演道具，不散落在地上，还要将那只顽皮的小猫赶走。
　　一时之间，小丑的礼帽不翼而飞，他火红色的头发也狼狈的散开。
　　那只猫再度钻进车厢，将里面的表演道具弄的一塌糊涂，留下一地狼藉后，这才转身走人。
　　雪利目睹了这一切。
　　她看见小丑无措的神情，好像回到了12岁时，欢笑节最后那天，那一夜。
　　小雪利在匆忙赶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在简陋舞台上表演的魔术师，他的表演很受欢迎，四处都是人，这让雪利的行动有些困难，于是，她绕到了舞台后面，准备从那走。
　　雪利见到了一个头发如火焰一般的男孩，他正狼狈地收拾被搞得一团乱的魔术道具。
　　“嗷。”
　　一个道具自车厢顶部，雪利看不见的地方落下来，砸到了男孩的头上，而男孩，正在与该呆在魔术帽里的兔子作斗争。
　　雪利捡起滚落到她脚边的魔术道具，她递给终于将兔子塞进魔术帽的男孩:“你还好吧。”
　　“呃，还算可以。谢谢，谢谢你帮我捡回道具。嘿，你这只坏兔子，快进去。”
　　雪利见男孩又与那“兔子”扭打在一起，她转身，正准备离开之时，她听到了男孩肚子里，传来饥饿的声音。
　　雪利的脚步停住了，她回头看向离她两三步远的男孩，男孩羞耻地低下头，他假装在寻找散落在地上的魔术道具，只是耳朵尖尖的红，暴露了他的慌张。
　　雪利从披风里的口袋里，拿出一块黄油面包，这是她买的，说是欢笑节限定款。
　　“给你，你听起来还没吃饭的样子。”
　　男孩这才抬眼看向雪利，他看见雪利的眼睛，像森林深处那片，幽绿而平静的湖水，要将他的灵魂也吸进去。
　　“谢谢，谢谢你。”
　　“不客气。”
　　男孩金棕色的眼瞳与面前那个摔在地上，模样有些狼狈的小丑重叠在一起。
　　雪利向他伸出手:“需要帮助吗？”
　　“不、不用，谢谢。”
　　小丑看向雪利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消失多年的挫败感，重新回到他的身上。
　　“好吧，看起来怎么也不能让你笑起来。”
　　“你是故意让我看到你的倒霉的。”
　　“是的。”
　　小丑施了个魔法，一切恢复原样。
　　“没想到，世界上还有我逗不笑的人。小姐，如果可以的话，能问下您，为什么不愿意笑呢？据我了解，欢笑镇，没有不会笑的人，为何您是那个例外呢？”
　　这是她在欢笑小镇上，活了十八年，第一次有人问出这个问题。
　　“笑脸，是这座小镇上，所有人的面具。你也如此。”
　　小丑金棕色的眼瞳，颤抖了一瞬。
　　“我能看透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在这座小镇上生活的居民，他们看着很幸福，实际上每天都在抱怨，只是他们的怨恨和痛苦，不被允许表现出来。
　　就像现在镇上举办的欢笑节，那些人的心里的真实想法，没有他们表面上欢乐。
　　他们在抱怨‘为什么一大早就有人在奏乐唱歌？这真让人睡不好觉’；‘他的表演一点都不好看，我还要给他鼓掌，还要给他铜币，不然就会显得我是一个吝啬鬼’；‘这桌的客人将食物弄的到处都是，这很难清扫’；‘这个人真粗俗’；‘这个人真傲慢’；‘这个人真野蛮’。”
　　雪利越说，内心越是平静:“不想笑的时候，那便没必要笑。”
　　看着不发一言的小丑，雪利最后说道:“这个世界上，你逗不笑的人，不止我一个，还有你自己。”
　　雪利最后一句话，彻底击碎了小丑的微笑假面。
　　天色已晚，雪利回到家时，比以往晚了许多。
　　安蒲如往常那般，坐在壁炉前。
　　雪利数了数抽屉里的钱币。
　　应该够了，够还完家中的欠款。
　　“父亲。”
　　雪利清润的声音唤醒了安蒲，她看见父亲耷拉的眼皮慢慢抬起。
　　“雪利，是雪利啊。”
　　“是我，父亲。抽屉里的钱够还完欠款了。”
　　“这样啊，雪利以后可以不用辛苦出去工作了，呆在家里，还是呆在家里好点，我还能保护你…”
　　“父亲！”
　　雪利高声打断了安蒲的话。
　　“父亲，我想离开这。”
　　“离开？”
　　“对，我想离开欢笑镇。”雪利顿了一瞬，“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客厅陷入寂静，只有壁炉里的柴火，在噼里啪啦地响着。
　　“外面……”
　　就在雪利以为，父亲要拒绝她时，安蒲继续说道:“是啊，外面。我曾和你的母亲说过，在你十八岁那一年，如果你的病还没有好转的话，就带你出去寻求良医……是父亲没用，这把老骨头，带你走不了多远……”
　　雪利握住安蒲枯老的双手:“我可以自己一个人出去的。”
　　安蒲沉默了片刻，他看着雪利，看着她坚毅的眼睛，恍惚之中，他好像看见了幼年时的雪利，爬在他身旁，听他讲故事。
　　小雪利最喜欢听那些冒险故事了。
　　安蒲混沌的脑子，想起了一些往事。
　　“好。明天，我去镇长办公室，为你向她申请一匹马车。”
　　雪利的目光，比那油灯里的火光，还要亮。
　　“您是说您要申请一匹马车，为了让您的女儿离开？”
　　“是的，镇长，希望您能批准。”
　　镇长看着面前这位，身形消瘦的老者，她双手交叠，撑在下巴处:“您的孩子，是那个叫雪利的孩子吗？”
　　在这座小镇上，对于镇长来说，没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更何况是这样一件大事。
　　“是的。”
　　“是那个不会笑的孩子吗？”
　　“……有什么问题吗？镇长。”
　　“抱歉，我不能通过您的申请。”
　　“为什么？”
　　“您的孩子，是一件丑闻。‘欢笑镇上没有不会笑’的人，正是有这样的传言，才会有源源不断的人来访，您可以理解为，这是我们小镇的招牌。能容忍她住在小镇上，已是我能做的最大的让步，让她顶着欢笑镇居民的身份，游历四方，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抱歉，先生，我必须维持这座小镇的秩序。”
　　“那就再见吧！”
　　这是安蒲第一次，脸上出现愤怒的神色，还是在镇长面前。
　　“抱歉，我想您得呆在这，直到我们控制住您的女儿。”
　　“你！”
　　“我还有其他的食物要处理，乔琪，请让人带这位老先生去休息室。”
　　“好的。”
　　“记得让巡卫将那个名叫雪利的孩子带过来，以及，从此刻开始，直到雪利带过来为止，不许任何人进出欢笑镇。”
　　“明白了，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收拾好行李的雪利，正坐在壁炉前，翻着那本《苏格的冒险日记》，这本书本该在四年前还给瑞恩的，只是她太过喜欢这本书，于是她向瑞恩买了下来。
　　父亲已经去了很久，都还没回来。
　　不知为何，雪利的心里，泛起不祥的预感。
　　她拿起身旁的手提行李箱，翻窗离开了裁缝屋。
　　在雪利离开裁缝屋不久后，裁缝屋涌入一群不速之客。
　　“她不在裁缝屋？”
　　“是的，搜了所有角落，没发现女孩的身影。”
　　“继续去找。找她父母的亲戚朋友，总能找出她的身影。”
　　“是。”
　　雪利提着牛皮箱子，穿梭在各个小道中，她看见那些穿着制服的巡卫，在搜寻什么的样子，心下了然。
　　她担忧的事情，实实在在发生了。
　　“瑞恩。”
　　“雪利？你怎么这幅打扮？”
　　“我打算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你要离开这里去哪里？”
　　“我不清楚，总之我不能呆在这了。”
　　“为什么？”
　　“抱歉，我没有时间解答你所有的疑惑，瑞恩。我需要知道一些隐蔽一点的藏身点。还有之前米拉太太在我出镇送面包时给我的通行许可证，拜托，请帮助我，这对我至关重要。”
　　瑞恩看着雪利焦急的神色，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雪利是如此的惊慌。
　　“好，好，你别着急，我马上拿给你。”
　　“谢谢，谢谢你，瑞恩。”
　　“那你还回来吗？雪利。”
　　雪利哑声了。
　　“不会再回来吗？”
　　瑞恩小声念了一句。
　　那股不妙的感觉，再次顺着寒风钻进雪利的衣袖。
　　“你会帮我的吧？”
　　雪利颤着嘴唇，问道。
　　瑞恩的眼睛第一次没有任何笑意，这个雪利记忆里就十分爱笑的孩子，第一次，没见他笑出来。
　　“请等我一下。”
　　雪利看出了瑞恩眼中，替代担忧的，是谎言。
　　她在瑞恩转身之际，消失在米拉面包房的后街中。
　　城门口，士兵不断驱赶着想要离开的人，不论是本镇的居民，还是邻镇的游客。
　　“抱歉，女士们先生们，接到通知，暂不允许任何人离开，为表达歉意，镇长下令，会在烟花秀之前，为各位提供免费的酒水还有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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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利不知道自己还能躲在哪里，街上总能撞见巡卫在四处排查黑发绿眸的少女。
　　怎么办，怎么办。
　　雪利的脑海里，划过一个人的身影，那是小丑在她面前，施展魔法的样子。
　　魔法…魔法，或许那位小丑有什么独特的办法能帮助她。
　　雪利开始朝人多的地方走，她的目光四处搜寻着那个头发火红的小丑的身影。
　　夜幕降临，帽子之下，雪利的脸蛋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痕。
　　她没有找到小丑，无论在东广场还是西广场，甚至是危险的中央广场，都没能找到小丑的身影。
　　脚下的路，逐渐模糊起来，砰的一下，雪利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她的视野逐渐清晰，雪利抬头，看见了一个面容俊秀的漂亮男人。
　　只是雪利没有时间欣赏他的美丽皮囊，在她道歉后，准备侧身离开之际，那男人拉住了雪利的手臂。
　　“美丽的小姐，我们之间的赌注，还没到最后期限。”
　　雪利快要枯萎的心脏，在男人出声的一瞬间，疯狂跳动。
　　是他。
　　雪利反手抓住他。
　　面对雪利突如其来的“热情”，倒是轮到小丑惊讶了。
　　然而还没等小丑回过神来，雪利看着逐渐向她的方向，逼近的巡卫，她急忙拉着小丑的手，钻入最近的羊肠小道里。
　　“一日不见，小姐您倒是热情许多。您说的对，我确实无法逗笑自己。”
　　那天雪利走后，小丑对着镜子，挤出各种各样夸张的、滑稽的表情，只是无论如何，他无法逗笑他自己。小丑坐在车厢的门框处，回想过去种种，有没有哪一刻，哪一片回忆能让他笑出来。
　　也没有。
　　小丑想离开欢笑镇了，只是，他还想到那个未出结果的赌约。
　　“笑脸，只是你脸上的面具。”
　　小丑好像又听到少女的话语，于是他卸下了所有的装束，决心以他的真面容面对少女。
　　“抱歉，虽然我知道这样说很突兀，但我很需要你的帮助。”
　　“您需要我什么帮助呢？”
　　“你会魔法对不对？我需要你帮我逃离这个地方，外面那些巡卫，他们正在找我。”
　　“可是离开这里，您又会去到哪里？”
　　本着良心，小丑问道。
　　“我想，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跟着您。那天，我看到您的车厢里掉出地图，您喜欢云游四方，对不对？”看着小丑晦暗不明的脸庞，雪利又说道，“而且，正如您所说，我们之间的赌注还没结束，若我被他们抓到，关起来，您也无法收到我衣袖上的纽扣不是吗？有纽扣的衣服，就在我手里的牛皮箱里。”
　　雪利知道自己有些口不择言，但她更想逃出去，逃离这个地方。
　　一种前所未有的勇气，迫使她在做这些事。
　　“如您所愿。”小丑轻笑道。
　　和一个不会笑的女孩的旅程，小丑从未想过，但他十分期待。
　　小丑打了个响指，二人身上的衣服，变成巡卫模样。
　　“按照规定，我们来接班。”
　　“什么鬼，我们十分钟之前，才刚换过班。”
　　“现在要求十分钟一轮换，不相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威廉军官。哦，对了，差点忘了说，乔治军官刚刚因为失职被换下。现在的巡卫队队长，是威廉军官。”
　　“有这回事吗？”
　　“这个乔治又是谁？”
　　两位守着侧门的士兵，将信将疑，于是他们交头接耳。
　　小丑又打了个响指，只见眼前那两位守门士兵，如眩晕一般，倒在地上。
　　“看起来不太好忽悠呢，不过没关系。”
　　十点的钟声敲响，绚丽的烟花炸响蓝黑色的夜空，那一瞬间，比头顶的星光还耀眼。
　　穿过城门，身上不再是巡卫的制服，雪利原先披着深蓝色披风，被风解开，露出内里深绿色的衣裙，原先将她的脸，盖得严严实实的帽子，也被风吹离，吹散她黑色的发丝。
　　此刻，雪利真正的变成一只飞鸟，飞向灿烂的日子。
　　那华丽的烟花秀，就像是在为她的自由而欢庆。
　　与小丑一同奔向那有些破旧的马车时刻，雪利人生中头一回，笑了起来。
　　就像春天提前来到了被雪覆盖的深林。
　　小丑将雪利抱上那匹黑色骏马，他变出一朵玫瑰，在雪利的眼前:“庆祝你获得自由。”
　　雪利收下那朵，她回头，看向小丑，目光之中，全是喜悦:“谢谢。我打赌输了，这颗纽扣，给你。”
　　小丑的微笑，逐渐消失。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透过她那双翠绿的眼瞳，好像再次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女孩。
　　“如果带上我去旅行，让你感到勉强的话，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你已经帮了我很大的忙了。”
　　雪利说完，就想跳下那匹马，只是还未待她动身，小丑又环住她的腰，将她搂在怀里。
　　“不，我很乐意与你一起旅行。你揭开了我的所有面具，我想，接下来的旅程，我会需要你的帮助。帮我找到真正能让我喜悦的事情。”
　　“好。”
　　雪利转头，她的目光，久久地看向前方，不曾回头。
　　靠在她身后的小丑，在雪利看不见的地方，嘴角翘起。
　　那件真正让他感到喜悦的事情，已经找到了。

作者有话说

　　十分仓促地写完了[小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