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丑》12nuns

4、第 4 章

　　故事真正开始于雪利十八岁那年的欢笑节。
　　欢笑镇上，来了个头发火红的小丑。
　　小丑出现在欢笑节不算什么稀奇的事，稀奇的是，他会魔法，是的，是魔法，而不是以假乱真的魔术表演。
　　只是，没人知道这位云游四方的小丑会魔法，毕竟，他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呆上一周。
　　在欢笑节结束前四天，他来到了这座小镇。
　　一匹健硕的黑色骏马，拖着个外观远看豪华，近看有些破旧的深红色车厢，停在欢笑镇石砖堆砌而成的城门口。
　　“好了，老家伙，自己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吃草吧，我会在天黑之前找到你。”
　　小丑拍了拍马的脊背，那黑马像真能听懂人话似的，拖着车厢走了。穿着滑稽戏服，将自己打扮成扑克牌里的人物的小丑，迈着欢快而诡异的步伐，进入欢笑镇。
　　在这里，小丑见到了另一番天地:这里确实如传闻中所言，空气里弥漫着人们的欢笑声，每走两三步，就能看见一个街头艺人，他们的身边或多或少都围着一些人，为那些街头艺人的表演而喝彩。像自己一样职业的小丑，更是不胜枚举，而自己的服装，在那些明显花了很多心思的同行衬托下，未免显得有些寒酸简陋。
　　但这些并不要紧，小丑很有对自己很有信心，他将魔法融入自己的表演中，在他到来的第一天，就收获了不小的喝彩与打赏。
　　小丑颠了颠礼帽，不轻的分量，他这样想着。
　　看起来，下趟旅程的路费完全够了。
　　真遗憾，他还挺喜欢这儿的，可惜这次只用呆一天就要走了。
　　去到一个地方，凑够下趟旅程的路费，然后毫不留恋的离开，这是小丑的行事风格。
　　一张宣传单被风送到小丑面前，上面写着:韦德酒馆，黄油面包与冰啤酒半价，仅限欢笑节期间有效。
　　在今晚离开之前，小丑打算去宣传单上的韦德酒馆，饱餐一顿。
　　只是在去酒馆的路上，他碰见了个模样有些疲惫的妇人。
　　“女士您好，”小丑行了个绅士礼，他变出一朵鲜花，送到了那位妇人的手上，“愿这朵鲜花能带走你的忧愁，给您带来好心情。”
　　那妇人有些受宠若惊，但这样的惊喜对她确实有效，她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笑了出来，正当她准备表达感谢的时候，那位小丑却不见踪迹了。
　　街上人声鼎沸，管弦乐队演奏的乐曲也是响彻云霄，韦德酒馆里的喧闹声与之相比，也是不逞多让。
　　“里奇，说实在的，我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之前几次都没有在韦德酒馆看到你，还以为你转性了呢。”
　　“怎么可能，只是最近恰好在忙其他事，占了我大部分时间。昨天，我的新婚妻子趁这个机会去邻镇玩乐，所以直到欢笑节结束，我将不会离开酒馆一步。”
　　“这是酒馆不是旅馆，看起来你已经喝的有点多了。”
　　“……”
　　热闹的氛围包裹着小丑，他在此处安静异常，只是笑眯眯地听前来搭话的人，分享的家长里短二三事。
　　那些人见小丑比着奇怪而夸张的手势，还以为他是个哑巴，于是渐渐的，少有人站在他身边同他讲话，酒馆吧台的角落处，只剩他自己喝着啤酒。
　　小丑掏出钱币，放在他喝空了的啤酒杯旁边，在他身后，来了两人，正小声说着什么。
　　“喂，温尼，你说那件事，是真的吗？”
　　“什么事？你不会是指那个吧，那个坊间传闻？”
　　“没错，就是那个。”
　　夹在那两位妇人的身影中间，是小丑起身，他正在整理衣服，而酒保从吧台的最左侧，往小丑所在的最右侧走。
　　“您好，是要离开了吗？”
　　小丑点点头，嘴角夸张地往上翘。
　　“啊，听着可真是人心惶惶的。不过那孩子也怪可怜的…”
　　“是啊，她居然这么年轻就患上‘失笑症’，真可怕，幸好这种事没出现我的孩子身上，还有我亲戚朋友的孩子身上。”
　　“说的也是呢，不过我还听说啊，那孩子在出生的时候就不会…”说话者刻意压低了声音，“就不会笑。”
　　“真糟糕，我们居然和这样的人住在同一座小镇上，简直就像花园里闯进一只老鼠。”
　　“老鼠？听起来确实很像。”
　　吧台后的酒保回以职业微笑:“祝您生活愉快，”她的声音又刻意提高几度，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夸张，“欢笑节快乐！”
　　小丑欠了欠身，拿下他的帽子，变戏法一样，从里面变出变出一只精巧的兔子玩偶。
　　“谢谢您精彩的表演，可惜我们不能收顾客的礼物。”酒保脸上的笑容倒比之前显得真诚许多。
　　“那有说那只…小老鼠住在哪吗？”
　　“好像是在边缘区，放心，离我们住的地方远得很。”
　　“真好，你都不知道我听到的时候，有多害怕，万一那孩子患的‘失笑症’会传染呢？”
　　另一位压低声音讨论的人，作出一副吃惊状，眉头快拧成死结了。
　　“快，快收起你的表情，镇长可不容许公共场合做出那样失礼的表情。”
　　“……”
　　角落处的小丑早已离开，那两位说悄悄话的客人，他们的声音也在酒馆的欢笑浪潮中，被掩埋。
　　看起来要在这镇上多呆几天，小丑这么想着。
　　余光之中，他好像看见一个身披深蓝色斗篷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酒馆后门处。
　　多可疑。
　　“您要的黄油面包。”
　　小丑的耳朵捕捉到一道像林间小鸟一般，清丽的声音。
　　“好了，好了，这是报酬，赶紧拿走。”
　　“少了两块银币。”
　　“我都是米拉面包店的老顾客了，抹个零头常有的事，你跟米拉太太说一声就是了。”
　　“……”
　　“我还要忙着接待客人，你赶紧离开吧。”
　　那大半张脸隐藏在帽子之下的雪利，看着那位粗鲁的男人，毫不客气的拿着那篮子面包，走进酒馆的后厨，只留下关门时的灰尘，她默默收好那些钱币，拉紧了身上的披风，钻入狭窄、阴暗的房屋缝隙之中，快步离去。
　　薄灰色的空间里，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雪利抬头，看见的是一个小丑模样的人。只是他的打扮，相比街道上的那些小丑，显得简单了些，只有那火红色的头发，倒是十分吸引人的目光。
　　见雪利抬头，小丑行了个绅士礼。
　　他鞠躬，摘下头上的礼帽:“美丽的小姐，下午好。”
　　雪利并不打算理他，她想绕过他，赶紧离开这里，只是眼前的小丑，像是偏要和她作对似的，堵住她的路。
　　“您好，可以让一下路吗？”
　　小丑金棕色的瞳孔中，映出了雪利那张小巧的、冷漠的、没有丝毫笑意的脸。
　　没有雪利想象中的惊慌失措，小丑眼中的笑意逐渐浓郁，这条狭长的小道，仿佛就是他的演出舞台，他变成一个又一个令人惊艳的戏法，只是眼前的女子，毫不动容。
　　“您的表演很精彩，请问可以让我离开了吗？”
　　雪利甚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银币，放在他的礼帽里。
　　小丑的结束姿势定格了三秒，他慢慢收回动作，从他的礼帽里掏出那枚银币，甚至多掏了两块:“这位美丽的小姐，要不要与我作个赌注？”
　　雪利很想回答她没兴趣，但看到小丑执拗的模样，她开口道:“您说。”
　　“若在欢笑节结束前，我不能让您笑出来，这些银币都是你的。”
　　小丑的礼帽里，在他说话的那瞬间，溢满了银币，雪利原先想敷衍一下这位执着的小丑，但她想到什么，神色逐渐认真起来。
　　“若我笑出来了呢？”
　　“给我一颗您衣袖上的纽扣。”
　　“仅仅如此？”
　　“仅仅如此。”
　　“好吧，我接受。”
　　“那么明日夜幕降临之际，期待在西广场见到您的身影。”
　　小丑又欠了欠身，好似雪利是什么伯爵千金，但在雪利眨眼的瞬间，小丑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若不是自己手掌中的三块银币，雪利几乎以为，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真稀奇。韦德酒馆那些家伙居然没有抹零头。”米拉太太说道。
　　“好了，这是你今日的工钱，赶紧趁着天色将黑离开吧！”米拉太太说完，又赶紧从后厨走到前面卖面包的地方，将那块地方交与瑞恩看管，总令她不放心。
　　“谢谢。”
　　虽然米拉太太并不在意雪利的道谢。
　　雪利正准备离开之际，一道声音喊住了她。
　　“雪利，雪利！”
　　“怎么了，瑞恩？”
　　瑞恩神秘兮兮地拿出一块东西:“这是我从外来的商人手里买到的好动西，是巧克力，巧克力你听说过吗？”
　　“我看过的书上面，有提到。”
　　“来，给你，我们一人一半。”
　　“谢谢。”
　　面对雪利宛如冰块一般，万年没有表情的脸，瑞恩早已见怪不怪，他说道:“欢笑节最后一天的烟花秀，要不要一起去看？我找到一个十分隐蔽的位置，绝对不会有人发现。”
　　“不用了，谢谢你的好意。”
　　自从雪利十五岁那年，来到米拉太太的面包房打工，瑞恩总在欢笑节期间，锲而不舍地邀请她去看烟花秀，这可能与雪利十二岁那年，瑞恩带着她偷偷跑出去有关，那晚他们是度过了一个十分稀奇的夜晚，只是在烟花秀即将开始之际，雪利不得不回去，她不能在外面呆太晚，她总会想到若父亲回到家，发现她不在，焦急地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的神情。
　　“今年还是不行吗？可是安蒲叔叔他明明都让你出来工作了……”
　　“抱歉。”
　　雪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只能向他道歉。
　　“若是云伊阿姨还在就好了，这样我还能有个人求情……”瑞恩小声嘟囔着。
　　云伊，雪利的母亲，在她十五岁那一年，被无法根治的疾病带走了，她的父亲花空了家里所有的积蓄，甚至借了好大一笔钱，都没能留住她的母亲。
　　为了分担还债压力，安蒲不得不请求米拉太太给雪利一个工作机会，而米拉太太也是可怜这不幸的一家，这才同意雪利来她的面包房工作，不过雪利仅能做的，就是在后厨烹制面包，还有一些点心。
　　而关于“欢笑镇上，有个不会笑的孩子”，这样的流言，也随雪利的外出，在镇上几乎传遍了，哪怕雪利再怎么避开人群，但在遇到几个顽童之后，这样的传闻就在私下里传开了。
　　虽然人们都将这样的流言，当做不可信的奇闻异志来看待，也只有与米拉太太老相识的朋友，知晓其中的真实。
　　流言非虚。
　　“父亲。”
　　雪利回到家，看见的就是头发已经花白的安蒲，疲惫地坐在壁炉前的身影。
　　“哦，是雪利啊，雪利回来了……”安蒲勉强笑了一下。
　　“我今天的工钱放到抽屉里了。”
　　“好……好。”
　　雪利看着面前摆了个空酒瓶的父亲，又陷入某种回忆中的模样，没有多说什么，回到了她的房间。
　　次日，雪利记得那位小丑的邀请，不过因为工作的原因，她是在天彻底黑下来后，才匆匆赶到西广场的。
　　夜色成为她最好的保护罩，雪利混在人群里，她默默祈祷，希望那个人还在。
　　在雪利到达西广场时，那里已经有好几个街头艺人在表演，围观人群多到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雪利艰难地在人群缝隙中穿梭，她的目光略过一个又一个的艺人，总算在围观人群最多的地方，从缝隙中看见了小丑的身影。
　　他的表演很受欢迎，喝彩声一浪高过一浪，他将滑稽戏与魔术表演融合在一起，是雪利从没有见过的新颖。
　　只是，雪利依然没有笑出来。
　　小丑最后的表演结束，他的礼帽里，也被塞满了打赏。围着他的人群四散而去，雪利这才完全看清小丑的身形。
　　雪利刻意将帽子拉低，她走到小丑面前，递过去一块黄油面包。
　　“抱歉，我今天没能拿到银币，只有一块面包可以给你，你的表演很精彩。”
　　“美丽的小姐，您今天来迟了。”
　　小丑并没有接过雪利的面包。
　　“对不起。”
　　雪利的道歉声再次响起。
　　“我们的赌约结束还有两天，请在明天的夜幕降临之时，去东广场吧。”
　　雪利摇了摇头，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纽扣，放在小丑的手上，还有那块黄油面包:“您就当我已经被您逗笑了吧，明天我得工作到很晚。”
　　雪利转身离开，独留小丑一人呆在原地。
　　他看着手里的黄油面包，他并不喜欢吃这个，但他还是在雪利强行塞给他时，收下了。
　　“撒谎可不是好孩子啊……”
　　小丑说道。
　　“魔法师的赌约可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被反悔的。”
　　再张开手心，只剩下那块黄油面包。
　　小丑咬了一口，果然，他还是不喜欢吃这种面包。
　　欢笑节倒数第二天，雪利又遇到了那三个顽劣的人，也是他们，曾把雪利推到在地，看清她的脸，发现了她不会笑的脸，将这样的流言传遍小镇的。
　　“哟，这不是那只‘老鼠’么，怎么今天又穿着那件破烂披风，在阴暗的地方四处串呢。”
　　“就是，像你这样的老鼠，就应该离开我们欢笑镇。”
　　“喂，老鼠，怎么老是不让我们看你的脸呢？不会是因为疾病，脸烂掉了吧。”
　　一阵恶劣的哄笑声。
　　“你，去把她的披风扒下来，好好看看她的脸有没有烂掉。”
　　“老大，为什么是我啊。”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
　　雪利没有理会他们，她随手捡起路上的石子，狠狠向靠近她的人脸上砸去，又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袋辣椒粉，向另外二人的脸上扔去，她侧身穿过被他们堵着的小道，披风在空中荡漾，划过一道道弧线。
　　只是刹那间，背后只剩下哀嚎声。
　　“这个拿好，还有这个，记得那家顾客的地址对吧，赶紧去吧。”
　　米拉太太将篮子塞到雪利的手上，在某种程度上，雪利确实没有欺骗小丑，她今日虽然不会工作到很晚，但她要步行去小镇外的农场，给农场主送面包，一来一回的路程足以消耗她非常多的时间，并且，她还有别的事要做。
　　雪利重新穿上披风，压低帽子，只是在她出门之际，她在嘈杂的人声中听到三道她熟悉的声音。
　　是今天早上那三个企图欺负她的人的。
　　雪利往往会在接到外送的工作后，从后门连接的小道那悄悄溜走，只是那三道熟悉的、怪异的声音着实吸引到了她，雪利悄悄走到米拉面包房的前门旁边，她看到了令她惊讶的一幕:
　　那三个人嘴里发出搞怪的嚎叫与大笑声，身上像是长满了跳蚤似的，在做出诡异的扭动。奇异的行为属实是吸引了一大批人围观，他们以为是什么艺人新奇的表演，四下都是悄悄讨论的声音，直到巡卫扒开人群，将那三个人带走，这场怪剧才结束。
　　雪利也顺着没有什么人的小道离开了。
　　只是，她又遇上了小丑。
　　“我以为你会笑。”
　　“不，看见他们倒霉并不会让我笑出来。麻烦您让一下路，我还有工作要做。”
　　令雪利意外的是，她还以为小丑会像之前那样，与她纠缠一会儿，只是小丑在听到她的回答后，立刻侧过身子，给她让出一条路。
　　脚下的石砖逐渐变成土地，又逐渐长满被雪覆盖的青草。
　　雪利将面包送给农场主后，她并没有急着赶回去。
　　这是她今天要做的，额外的事。
　　雪利看向四周，隆起的小山坡上一片白茫茫，但她依然脚步一浅一深地爬了那小山坡。
　　这是雪利最喜欢做的事。
　　给农场主送面包的机会不多，一年仅有那么几次，她非常珍惜这个机会，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日子，她能走到山坡上，看看欢笑镇之外的世界。
　　有山坡，有树林。
　　在那树林的另一边，会有什么呢？
　　是城镇还是江流？
　　雪利总是这么想着。
　　在不是冬天的时候，会在日落之前，朝与欢笑镇完全相反的方向走。
　　在日落前她能走到多远？
　　这是雪利最喜欢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