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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眼 ...

  •   夏祝融是我的挚友。

      而他的职业是个画家,我们自高中毕业后就几乎没有通讯了,线下的见面更是屈指可数。

      而最近他却以出乎意料的方式闯进了我的生活,结合他向我倾诉的苦水,他遇到的问题似乎和我最近遇到的怪事息息相关。

      接下来,请暂且听我一述:

      ~~~~~~~~~~~~~~

      夏祝融觉得自己最近大概是疯了,或者快要疯了。

      他的工作室在北京东郊的一个艺术区里,公寓挑高,朝北是一整面巨大的落地窗。

      以前他最爱这里的光线均匀、稳定,能让他精准地捕捉模特脸上最细微的阴影层次和色彩过渡。

      因为他是靠这个吃饭的,肖像画在圈内小有名气,价格不菲。

      但最近,一切都变得不对劲了。

      问题最先出在颜色上。

      大概一个月前,他正在修改一幅即将交稿的委托画——一位穿着宝蓝色丝绸礼裙的女士。

      他需要给裙子的高光部分再加一点群青,让那种华贵的质感更突出。但他蘸取颜料准备上色时,却愣住了。

      调色板上的群青,那种他用了十几年、熟悉得如同呼吸一样的蓝色,看起来……灰扑扑的。

      不是颜料放久了发霉变质的那种灰,而是色彩本身,像是被抽走了某种灵魂般的饱和度,变得浅淡,朦胧,藏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灰调。

      一开始他以为是光线问题。

      抬头看天,北京的天空一如既往地泛着都市特有的浑浊底色,但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他烦躁地挤了更多原装的群青颜料,甚至又开了一管新的,疯狂地在调色板上搅拌。

      没用。

      那蓝色就像被诅咒了,无论如何调和,都无法再现他记忆中那种深邃、纯净、带着宝石般魅力的蓝。

      反而总是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灰。

      气急之下他摔了调色板,又以为是自己连续工作太久,眼睛疲劳了。

      他破天荒地休息了两天,戒了咖啡,早早睡觉。

      然而再次回到画布前时,他绝望地发现,问题更严重了。

      因为不仅仅是群青。

      钴蓝、湖蓝、孔雀蓝……所有蓝色系,都不同程度地“灰化”了。

      紧接着是红色——朱红、大红、深红,它们不再鲜艳夺目,像是掺了灰墨,变得肮脏、陈旧。

      黄色稍好一些,但也仿佛旧照片一样,正在缓慢地褪去活力。

      他的整个世界,正在他眼前,缓慢地、无可挽回地褪色。

      “夏老师,您是不是……换颜料品牌了?”来看画的女委托人蹙着精致的眉毛,打量那幅已经完成的画,“这裙子的颜色,好像……没那么亮眼了?跟我带来的色板参考不太一样。”

      夏祝融张了张嘴,喉咙干涩。

      他能说什么,说不是颜料问题,是世界完了?

      他只能含糊地道歉,说可能是光线影响,他再调整一下。

      送走将信将疑的委托人,他瘫在沙发上,巨大的,甚至惊悚的恐惧攫住了他。

      不是眼睛疲劳,不是颜料问题。

      而是他感知颜色的能力,他作为画家最核心,最依赖的东西,正在离他而去。

      他不信邪,于是开始疯狂地观察周围。

      透过那巨大的落地窗,他凝视着外面的世界。

      他比任何人都更敏锐地察觉到,天空的蓝色一天比一天浅淡,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持续的,污浊的灰。

      不是乌云密布的那种灰,而是一种均匀涂抹,渗透进所有光线里的灰调子,让整个天地都像一幅曝光过度的,保存不善的老照片。

      树绿的不再鲜活,砖红的不再温暖,甚至连阳光下晾晒的白色床单,都泛着一层死气沉沉的灰白。

      他尝试画风景,画窗外的树和厂房,但画出来的东西连他自己都感到恶心——所有颜色都和谐地统一在那片可怕的灰调子里,沉闷,压抑,毫无生机。

      更诡异的是形态。

      他开始注意到一些……“结构”上的异常。

      远处高楼的轮廓,在某些特定的、灰雾弥漫的时刻,会显得格外“柔软”,棱角不再锋利,仿佛在融化。

      街道上行人的身影,有时会拉长出不合常理的,粘稠的淡影,尤其是在傍晚,路灯刚刚亮起,而天光尚未完全消失的那一刻。

      他又看到空气。

      是的,他看到空气不再透明。

      它们开始具有一种极其微弱的,流动的“质感”,像稀释了的,无色(或者说完全是灰色)的粘稠胶体,缓慢地涌动。

      尤其是在背光处,或者从明亮区域看向阴影区域时,那种“质感”格外明显——仿佛整个世界都浸泡在一种看不见的,缓慢流动的灰色液体里。

      自此,他开始失眠,焦虑,掉头发。

      他去看过眼科医生,检查结果显示一切正常。医生建议他去看心理科。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不是幻觉。

      这是一个艺术家对世界最真实,最残酷的感知。

      别人或许尚未察觉,但他,已经被判处了死刑——艺术的死刑。

      他开始把自己锁在画室里,拉上所有窗帘,开着最亮的人造光源作画。

      他企图用人造光来对抗那侵蚀一切的灰色天光。

      但一切都是徒劳。

      那灰色粒子无孔不入,甚至开始影响他的人造光,灯光下的色彩也同样变得脆弱不堪。

      他开始画一些光怪陆离的东西。

      不再是写实的人物或风景,而是某种……感觉。

      他用刮刀将大量灰黑,灰白,灰蓝的颜料厚厚地堆砌在画布上,塑造出扭曲,蠕动,无法名状的形态。

      画面上开始出现大量重复的,无意识的笔触——像无数只空洞的灰色眼睛,或是纠缠蔓延的灰色触须。

      他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画这些。

      只是有一种强烈的,病态的冲动,逼着他把这些“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

      这些画作阴森而恐怖,带着令人极度不安的气息,但他停不下来。

      那天下午,他又一次从这种梦游般的创作状态中惊醒,发现自己站在一幅刚完成的大型画作前。

      画布上,是一片巨大的,仿佛在搏动的,由无尽灰色构成的肉质地表,冰冷而粘腻。

      在地平线上,矗立着一些扭曲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的灰色晶石,晶石之间,弥漫着浓重的灰雾。

      而在画面的最前景,他用了极其写实的手法,画了一只人类的眼睛。

      那只眼睛无比惊恐,瞳孔放大,但最恐怖的是——那只眼睛的瞳孔和眼白,正在缓慢地被画布背景上的灰色所浸染,甚至是同化,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变成毫无生气的水泥灰色。

      夏祝融看着这只眼睛,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认识这只眼睛。

      那是他每天早上在镜子里看到的,属于自己的眼睛。

      他猛地后退一步,打翻了旁边的松节油罐。

      刺鼻的瞬间气味弥漫开来。

      他明白了。

      不是世界在褪色。

      是世界正在被另一种东西……覆盖。

      像一层灰色的油漆,缓慢地,耐心地粉刷着一切。

      把色彩,光线,形态,乃至生命本身,最终都会被这层灰色的“新底色”彻底吞噬,消化。

      他脚步踉跄着冲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

      夕阳西下,巨大的城市天际线浸没在一片浓郁的,流动的灰黄色雾霾中。

      那些他熟悉的高楼,此刻在他眼中,仿佛不再是钢筋混凝土的造物,而是一座座巨大无比的,正在分泌粘液的灰色巢穴。

      空气粘稠得如同灰色的肉汤,缓慢地流动。

      在这片无尽的灰色中,他感到有无数道无形的,冷漠的“视线”,正从四面八方投来,平静地“注视”着这座正在缓慢死去的城市,注视着他。

      夏祝融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泪水无声地滑落。

      作为一个画家,他失去了颜色。

      作为一个人,他正在失去他的世界。

      而最可怕的是,这寂静的,失色的末日,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看”得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三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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