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换药 ...
-
第二天清晨,我在一阵低烧带来的燥热和骨头的隐痛中醒来。窗外天色灰蒙蒙的,像一块脏了的抹布。喉咙干得冒火,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刺痛。
护士来抽血,看到我干裂的嘴唇和异常红晕的脸颊,皱了皱眉,又给我量了体温。
“38度8,比昨天又高了。”她记录着,语气带着担忧,“持续低烧,感染控制得不理想。”
我麻木地听着。身体的感觉已经变得迟钝,仿佛这具躯壳正在慢慢脱离我的掌控。
上午,主治医生带着几位医生来查房,脸色比昨天更加凝重。他们围在床边,看着最新的血常规报告和炎症指标,低声交换着意见。
“白细胞计数还在掉,中性粒细胞几乎为零,免疫力已经垮了。感染指标持续升高,广谱抗生素效果不佳,考虑是耐药菌或者混合感染,特别是真菌感染的可能性很大。”主治医生总结道,然后看向我,“顾言,目前的抗感染方案效果不好,我们需要调整,换用更高级别的抗生素和强效的抗真菌药物。”
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到了这个地步,我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地接受一切安排。
“另外,”医生顿了顿,推了推眼镜,“考虑到VRd化疗方案对你效果不显著,癌细胞负荷下降缓慢,而你的身体耐受性越来越差,我们建议,尽快更换二线治疗方案。”
他拿出了一份新的知情同意书。
“我们建议采用包含达雷妥尤单抗的联合方案。这是一种靶向CD38的单克隆抗体,对于难治复发的骨髓瘤效果更好,但费用非常昂贵,并且同样会伴随一系列副作用,比如输液反应、血液学毒性加重等。”
达雷妥尤单抗。靶向药。更有效,也更昂贵。
我看着那份同意书,上面密密麻麻的条款和可能发生的风险,像一张张催命符。
“费用……大概多少?”我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问。
医生报出了一个数字。一个对我来说,几乎是天文数字的数字。即使动用我所有的积蓄,加上医保报销,也远远不够。
心脏像是被浸入了冰水,瞬间收缩。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如果……经济方面有困难,”医生似乎看出了我的难处,补充道,“也可以考虑参加相关的临床试验,可以减免大部分费用,但入组有严格标准,需要评估,而且用的是试验药物,疗效和副作用存在不确定性。”
临床试验。小白鼠。
我看着医生,又看了看那份沉重的同意书,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病房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
江屿又来了。
他依旧提着那家粥店的保温袋,只是今天看起来更加憔悴,眼下的乌青浓重,像是又是一夜未眠。他看到病房里这么多医生,愣了一下,停在门口。
医生们也看向他。
“这位是……”主治医生疑惑地看向我。
我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介绍。前男友?一个……纠缠不休的陌生人?
江屿却自己走了进来,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转向医生,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是他家属。他的情况,请直接跟我沟通。”
家属。
这两个字像石头一样砸进我心里,激起惊涛骇浪。我猛地看向他,想反驳,想否认,却在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的眼神不再是昨天的愤怒或祈求,而是一种沉静的、仿佛已经下定某种决心的力量。那里面带着血丝,带着疲惫,却也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决。
医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江屿,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也好。顾先生目前的情况……”
医生将刚才对我说的那番话,又更详细地向江屿复述了一遍。包括病情的危重,感染的棘手,化疗的失败,以及更换靶向药的必要性和巨额费用。
江屿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紧抿的唇线和微微绷紧的下颌,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当听到那个巨额数字时,他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情况就是这样。”医生最后说道,“更换达雷妥尤单抗方案是目前最积极的选择,但需要尽快决定。或者,考虑临床试验。”
医生将那份知情同意书递了过来,放在了床头柜上。
“我们……需要商量一下。”江屿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但很稳。
医生点了点头,带着其他医生离开了病房。
门一关上,病房里瞬间只剩下我和江屿,以及那份沉重的同意书。
我靠在床头,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那份文件上,白纸黑字,像命运的判决书。
“你都听到了。”我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失败了,“这就是现实。江屿,不是你熬几碗粥,守几个晚上就能改变的。”
我看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一丝犹豫,一丝退缩。毕竟,那是那么大一笔钱。毕竟,我们之间,早已隔了千山万水。
然而,没有。
江屿拿起那份同意书,目光快速而专注地扫过上面的条款,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我,眼神深邃得像海。
“钱的事情,你不用管。”他开口,语气平静得可怕,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来解决。”
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你来解决?你怎么解决?”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尖锐的质疑,“那是几百万!不是几百块!江屿,别再说大话了!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这不是施舍!”江屿猛地打断我,他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让我疼痛,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我,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火焰,“顾言,你听清楚!这是我想做的,我必须做的!无论你同不同意,接不接受,这笔钱,我来出!这个药,我们用!”
“凭什么?!”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却徒劳无功,眼泪不争气地涌了上来,“我们早就分手了!江屿!你没有义务……”
“就凭我还爱你!”
他低吼出声,声音破碎,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病房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我僵在原地,所有的挣扎和质问都卡在了喉咙里,只能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通红的眼眶,看着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嘴唇。
爱?
这个字眼,从我们关系出现裂痕开始,就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难以启齿。我以为它早已死在了那些无休止的争吵和冰冷的沉默里。
可现在,他却在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说了出来。
带着绝望,带着不甘,带着一种近乎毁灭的执拗。
“我不管你信不信,顾言。”他看着我,眼神痛苦而灼热,“我混蛋,我忽略你,我让你失望……我都认!但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他的声音哽咽了,握着我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所以,别赶我走。别用‘分手’两个字就把我推开。让我留下来,让我陪你……算我求你,行吗?”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了痛苦和祈求的脸,看着这个在我面前卸下所有骄傲和光环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揉搓,疼得几乎要碎裂开来。
泪水模糊了视线。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伪装,在他这句迟来的、带着绝望的告白面前,土崩瓦解。
我还能说什么?
我还能怎么做?
拒绝他?将他再次推开?然后独自一人,在这冰冷的病房里,等待着既定的结局?(简称三疑问)
我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了。
我闭上眼,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上。
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松动,江屿缓缓松开了我的手腕,然后,用那双布满薄茧的、曾经弹奏出无数动人旋律的手,极其轻柔地,拭去我脸上的泪痕。
他的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安心的力量。
“我们用最好的药。”他看着我,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立下一个誓言,“我会一直陪着你。”
他没有再问我同不同意,也没有等我回答。
只是拿起床头柜上的笔,在那份沉重的知情同意书上,家属签字栏那里,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他的名字——
江屿。
字迹有些潦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心。
我看着那个熟悉的名字,看着他那张写满疲惫却异常坚毅的侧脸,心里百感交集。
前路依旧黑暗,病魔依旧狰狞。
但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不再是一个人了。
无论结局如何,这条布满荆棘的路,都将有一个人,固执地、不计后果地,陪我走下去了。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似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