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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微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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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靶向药治疗周期结束后,我仿佛从一场漫长而酷烈的刑讯中暂时解脱。虽然身体依旧被骨痛、低烧和深入骨髓的疲惫所占据,但至少摆脱了那无休止的呕吐和炸裂般的头痛,这短暂的平静显得弥足珍贵。
江屿似乎也松了口气,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凝重稍稍化开些许。他开始更频繁地尝试让我摄入一些营养,不再是单一的清粥,而是变着花样带来各种熬得软烂的汤羹,鱼汤、鸡汤、蔬菜泥……耐心地,一勺一勺喂给我。
我依旧吃得很少,味同嚼蜡,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剧烈抗拒。身体的本能渴望着能量,而他的坚持,像一种无声的仪式,维系着我们之间脆弱而古怪的联结。
沈越来的次数少了些,似乎是公司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每次来,他都会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或者只是沉默地坐一会儿,看看我的情况。他和江屿之间依旧没什么交流,但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缓和了许多,更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为了同一个目标而维持的微妙平衡。
这天下午,阳光难得地穿透了连日的阴霾,将病房照得亮堂堂的。江屿替我拉开了一点窗帘,让阳光洒在床尾。
“今天气色好像好了一点。”他看着我,嘴角似乎想牵起一个微笑,但最终只是形成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他瘦了很多,原本轮廓分明的脸颊有些凹陷,但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专注地停留在我身上。“
我没有回应,只是怔怔地看着阳光里浮动的微尘。它们轻盈地舞动着,充满了生命力,与我这具正在腐朽的躯壳形成残酷的对比。
护士进来给我抽血,为下一个周期的治疗做准备。看到阳光,她也笑了笑:“晒晒太阳好,补钙,也对心情好。”
她熟练地找到血管,消毒,扎针。暗红色的血液被缓缓吸入真空管。我看着她操作,忽然注意到她白大褂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熟悉的出版物——是最新一期的《音乐时空》,封面上赫然是江屿的侧脸特写,标题写着“江屿:突破瓶颈,新专《墟》诠释生命与失去”。
江屿显然也看到了,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目光迅速从杂志封面移开,落回我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护士似乎并未察觉这微妙的气氛,抽完血,记录好,便拿着标本和杂志离开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但空气里似乎残留着一丝尴尬的凝滞。
《墟》。生命与失去。
他从未对我提起过他的新专辑。我也从未问过。我们默契地回避着所有与他事业相关的话题,仿佛那是一个与我们此刻处境毫不相干的平行世界。
然而,它终究还是以这种方式,突兀地闯了进来。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回忆的恍惚和痛楚。
“写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会……”他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低,“只是觉得,心里空了一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变成废墟。”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回忆的恍惚和痛楚。
“后来……你病了,我才明白……”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悔恨、痛惜和某种释然的情感,“言言,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后来……你病了,我才明白……”他没有再说下去,只是抬起头,看向我,眼神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悔恨、痛惜和某种释然的情感,“言言,有些东西,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要。”
我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毫不掩饰的深情和痛楚,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像是被投入了一簇微弱的火苗,冰火交织,五味杂陈。
他是在向我忏悔吗?用他的音乐,用他的专辑?
可是,忏悔又能改变什么呢?能让我身体里的癌细胞消失吗?能让我们回到过去吗?可是,忏悔又能改变什么呢?能让我身体里的癌细胞消失吗?能让我们回到原来吗?
不能。
什么都改变不了。
我重新闭上眼,将头转向另一边,面向墙壁。阳光照在背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我累了。”我轻声说,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倦怠。
然后,我听到他极其轻微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是椅子被挪动的声音。
“好,你休息。”他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情绪,“我就在这儿。”
他没有离开,只是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本记录着我各项指标的本子,默默地写着什么。
病房里再次安静下来。
只有阳光无声移动,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那句“写给你的”,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终究还是激起了涟漪。
废墟。
他用了这个词。
多么贴切。
我们的爱情,我的健康,我对未来的所有期许……早已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我独自承受的日日夜夜里,悄然坍塌,化作了冰冷的废墟。
而他,直到尘埃落定,才后知后觉地,试图在废墟之上,唱一曲挽歌。
多么……讽刺。
一滴冰凉的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迅速洇入枕头,消失不见。
而那缕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依旧虚假地、固执地,照耀着这片,早已寸草不生的荒芜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