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告别》兰忘

27、无路

　　病房外的争执声最终消失了，像是被厚重的隔音门吞噬，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眼泪早已流干，只剩下冰冷的麻木感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原来，不是所有路，都能用钱和决心砸开。有些门槛，叫做“医学标准”，冰冷、客观，不容逾越。
　　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门被轻轻推开。江屿走了进来。他的脚步有些虚浮，脸色惨白得吓人，眼睛红肿，整个人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的败仗，连最后一点支撑的精气神都被抽走了。
　　他没有看我，径直走到窗边，背对着我，肩膀微微颤抖。他抬手，似乎想扶住窗框，指尖却在接触到冰凉的金属时，无力地滑落。
　　我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那曾经挺拔如松、承载着无数梦想和掌声的脊梁，此刻却像是不堪重负，随时会折断。
　　喉咙里堵得发慌，我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毫无意义的安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们之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用绝望砌成的墙。
　　最终，江屿缓缓转过身。他没有哭，但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眼神空洞得可怕，像是所有的光都在刚才那一刻熄灭了。
　　他走到床边，在我面前蹲下，双手颤抖着握住我那只没有输液的手，将额头抵在我的手背上。他的皮肤冰凉，带着室外的寒气，还有一丝……湿润。
　　他在哭。
　　那个曾经骄傲得不可一世，站在聚光灯下睥睨众生的江屿，此刻像个无助的孩子，在我面前，因为无法为我争取到一线生机，而绝望地哭泣。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我反手握住他冰冷颤抖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却也只是徒劳地收紧了一下。
　　“不是……你的错。”我听到自己虚弱的声音，像是叹息。
　　怎么会是他的错呢？是我病了。是我拖累了他。是我，把他拖进了这个绝望的深渊
　　他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痛苦和自责：“他们说……你的身体……承受不了……风险太大……”
　　他断断续续地重复着评估团队的话，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割在他自己心上。
　　“我们……还有别的办法……”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语无伦次地说，“我去找别的医院！国内不行，我们就去国外！美国，欧洲，总有办法的！钱……钱我再想办法……”
　　“江屿。”我轻声打断他，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感到惊讶，“别找了。”
　　他愣住，怔怔地看着我。他愣住，怔怔地看着我。
　　“我累了。”我闭上眼，避开他破碎的目光，“真的……累了。”
　　这不是气话，也不是放弃。只是一种……终于认清现实后的，深深的疲惫。我的身体像一盏即将耗尽的油灯，再也禁不起任何折腾了。那些昂贵的、遥远的希望，对我来说，已经成了镜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再看着他，为了一个渺茫的可能，继续往这个无底洞里投入一切——他的事业，他的积蓄，他的未来，甚至……他的尊严。
　　“不！”江屿猛地摇头，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他紧紧抓住我的手，力道大得让我感到疼痛，“你不能放弃！言言，你不能！我们还有机会！一定还有的！”
　　他的眼神重新燃起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但那火焰背后，是无边无际的恐惧。他害怕的，或许不仅仅是我的死亡，更是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的绝望。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一个沉浸在冰冷的疲惫里，一个困在灼热的疯狂中。
　　直到主治医生敲门进来。
　　他看到江屿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但眼神依旧专业而冷静。他将一份新的评估报告放在床头柜上。
　　“综合评估结果出来了。”医生推了推眼镜，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宣判意味，“很遗憾，顾先生目前的身体状况，确实不符合CAR-T临床试验的入组标准。主要问题是体能状态和脏器储备功能不足，强行治疗的风险极高，委员会认为弊大于利。”
　　江屿的身体晃了一下，死死盯着那份报告，像是要把它烧穿。
　　医生顿了顿，看向我，语气缓和了一些：“目前来看，继续目前的靶向药维持治疗，同时加强支持治疗，控制症状，提高生活质量，是更稳妥的选择。当然，如果以后身体状况有所改善，可以重新评估……”
　　以后。
　　我们都清楚，我的身体，不会再有“改善”了。只会沿着这条下坡路，无可挽回地滑落。
　　医生点了点头，又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病房里再次只剩下我们两人，和那份冰冷的、封死了最后一扇门的评估报告。
　　江屿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我。他的背影僵直，像一尊失去了生命的雕塑。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将他笼罩在一片虚假的光晕里，却驱不散那彻骨的寒意。
　　我知道，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治疗方案的否决。
　　这是他拼尽全力，试图为我撬开命运枷锁的最后一次努力，失败了。
　　这是他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之光，在他面前，彻底熄灭。
　　无路可走。
　　这四个字，像沉重的墓志铭，刻在了这个阳光惨淡的午后，刻在了我们之间，再也无法跨越的鸿沟之上。
　　而我，只能躺在病床上，看着他被绝望吞噬的背影，连一句“对不起”，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