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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平安夜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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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远靠近路边降下车窗：“上车，我顺路送你。怎么只剩你一个人了？”
盛潇然拉开车门坐进来，带着点狡黠的笑意：“我看颖洁和组长之间……好像有一点点苗头。不想当电灯泡，就找个理由自己溜啦。”
“这段时间工作还适应吗？身体吃得消吗？”程远转头问她，虽说是在同一家公司工作，可今天其实算是两个多月来，两人第一次纯粹的私下交流。
“都很好啦，你放心。”她语气轻快，“虽然还是初学者，但每天都学新东西过得很开心。前两天我跟AI聊天，它还恭喜我是拒绝走被标准模板浇筑的幸存的天真者，还鼓励我永远有资格做跌跌撞撞的初学者。你看说得多好，就是deepseek味道太重了些。”
“跟AI聊这种问题，听着也太孤独了吧。”他微皱眉头，“没遇到别的问题？”
或许是她还不习惯把他当成老板，听他这么问忍不住倒起苦水：
“你之前不是说我是‘文青脑’吗？读研之后，我一直有个很痛苦的点——做科研需要的理性、逻辑、证据，和文学的感性是冲突的。那时候导师常说我太感性，论文里感情太多，不是合格的科研工作者。我花了很久，非常痛苦地，才勉强把自己转型成一个靠文献说话的研究者。”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可当我以为终于能回归感受、体验和创作时，他们又告诉我，我的文章干巴巴的，感情不够充沛，太过‘理中客’了，吸引不了读者和玩家……这就是所谓的一根筋两头堵吧！”
听着她久违的、带着点委屈的滔滔不绝，程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笑意，这样的交流，已经多久没有过了？
“哪有这么夸张，”他笑道，“你现在不是越做越好了吗？其实你吐槽起来还挺有意思的，年会快到了，你要不要试试说段脱口秀？”
“我可不想一出场就是个逗逼形象……还得维持我的知心大姐人设呢。”
他斟酌着换了话题：“就快过年了。你辞职来杭州的事，你妈妈知道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没有正面回答：“严格来说，我不算是辞职。档案和关系还留在原单位，算是被长期‘停薪留职’了吧。”
“能说说为什么吗？”他顿了顿，“真是为了‘蓝颜’冲冠一怒？”
再听到这个词，潇然这次也忍不住快要冲冠了，“……其实就跟剧本叙事一样，同样一件事，不同的人讲出来，样子是可以完全不同的。梁总说的，只代表他自己的看法。”
“如果想表述真实，更应该把你自己的看法讲出来。”
这解释起来了可就太复杂了，她眨了眨眼：“你就当还是……我不合时宜的‘文青脑’吧。”
他沉吟了一下，不再追问，只道，“这么说，你回去的路并没完全断掉。你想过回去吗？需不需要我帮忙？”
察觉到他态度开始倾斜，她赶忙半开玩笑地说：“不要了吧，我现在已经开始后悔告诉你我不是真辞职了。”
“……你知道吗，”他沉默片刻，目视前方缓缓道，“每当从我妈那里听到你的消息，知道你在研究院里过得不错，我都会觉得有点欣慰。”他顿了顿，像在寻找准确的措辞，“那感觉，就好像……我放弃的某种生活，在被你好好地过着。你过的是另一个平行时空里我的生活。”
她本以为他会从现实层面规劝自己，已准备好了各种应对，却没料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她转过头，认真地看向他的侧脸。
“所以，看到我，会让你想起另一条世界线上，被你放弃的那个自己？你总是想劝我回去，其实是希望，我能带着你遗落的一小片灵魂，继续在那个世界里，过着你曾经理想中的生活吧？”
他沉默无言，这么追击灵魂的问题怎么可能一时就有答案？
车已慢慢驶近她住的那个老式小区。
“住这么远，还是没办法搬家？”
“嗯。现在老是加班，我回家很晚，室友妹妹已经抱怨过我好几次没有时间陪她了，再搬家肯定会让她更恼火的。”话题已被默契地自然切换。
“你自己坐公交单程也要一个多小时吧，像现在这样通勤太辛苦了。……怪不得你要瞒着家人，别说你妈，就算是我妈看到你现在的生活状态，估计也想方设法要把你拉回去。”
“……你是觉得我现在过得很惨吗？”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他语气温和，“只是亲人朋友看了，总会舍不得你主动吃这份苦。”
窗外，节日的喧嚣与平和的市井气交织在一起。暖黄的灯光下，一对对年轻的情侣依偎着走过，手里拿着充满节日气息的气球或是鲜花。
盛潇然的视线追随着其中一对的背影，直到他们消失在转角。
像是被这外面的温软夜色触动，又可能只是为了打破车内略显沉重的气氛。她转过头微笑道，“这个时候，小林组长他们俩应该在约会了吧？你猜，组长会不会被颖洁攻略？”
程远似乎还沉浸在前一个话题的余韵里，被她这没头没脑的问题问得一怔，侧目看了她一眼：“……真的要我猜？”
看他那副谈论学术难题般的表情，潇然忍不住笑了，“……算了，不难为你了。”她暗自嘀咕，自己怎么会偏偏挑了最不爱八卦的人去八卦。
“我觉得会。”
“啊？”这下换她愣住了。
“小林看似毒舌，实则细腻善感，否则写不出那样的小说。他总把‘就想一个人过’挂在嘴边，其实应该是渴望爱情的，也许只是太怕失败，不敢开始。女孩子主动一点的话，搞定他不难。”
潇然吃惊不小：“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啊。您理论经验值涨了不少嘛。老板您今天没有约会吗？”
“没兴趣。没时间。”他语气平淡，“人终究要在大部分无聊和空虚的时间里度过此生。除了谈恋爱，这世上能消遣时间、排解虚无的工具还有很多。
“……你这症状比林组长还严重啊，”她忍不住摇头失笑，“果然，理论分析是一回事，落到自己身上，还是那套AI算法。不是有很多欣赏你的女粉丝吗？尝试一下，总比一个人过节有意思一点吧。”
“有时间我也不会和女粉丝约会吧。”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抗拒。
车内又陷入短暂的沉默。
她忽然开口：“你等我一下。”说着便推门下车，快步走向路边一个卖平安果的摊位。
片刻后，她捧着两个精心包装的红苹果回来，轻轻敲了敲车窗。
车窗缓缓降下，她递过一个苹果，眼睛亮晶晶的，映着街灯温暖的光：
“平安夜快乐！祝你新的一年有遇到爱情的运气，也许到时你会发现世界没你想的那么无聊呢。”
程远微怔，接过那个还带着室外寒气的苹果。包装纸在掌心里发出细碎的声响，红色的果实在俗气的塑料纸和拉花中，透出一种笨拙而真诚的生机。
“谢谢。”他颔首，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
她笑着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小区门廊，身影很快被暖黄的灯火吞没。
程远握着那个苹果，在驾驶座上静坐了很久。他低头端详着手中那颗包装精致的“平安果”。
“所以，看到我，会让你想起另一条世界线上，被你放弃的那个自己？”
“你其实是希望，我能带着你遗落的一小片灵魂，继续在那个世界里，过着你曾经理想中的生活吧？”
她刚才的问题，依然在他心里轰鸣。
大学快毕业时，父母师长，包括他自己，都曾认为聪颖如他，理应继续深造，读硕读博，出国交流，在某个领域成为高精尖的科研人才。而在所有亲友中，她受他影响最深，一直不自觉地仰望并追随着他走过的路。
然而，当他在人生的岔路口让人大跌眼球地选择创业去做游戏时，就注定要和她走上不同的道路，经历不同的人生，看见不同的世界，成长为截然不同的人。
十年过去，他靠着务实的理想主义和一些运气获得了财务自由，也把名利人情看破，而他认知中的她，本应在象牙塔自己的一方天地里自得其乐。
他放弃的那条路，她曾走过。他选择的这条路，她如今也闯了进来。两条本应平行的线，在十年后诡异地再次交错。
那我现在过的，又是谁的人生？
车窗外的圣诞歌声、情侣的欢笑、摊贩的叫卖……所有喧嚣都像被隔绝在了一层透明的罩子之外。
世界一片寂静，只剩下掌心苹果冰凉的触感，和空气里残留的柑橘似的清淡气息。
那是她留下的气息。
一瞬间，这气息像打开记忆的阀门，许多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与她有关的片段，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一幕幕居然如同昨日，清晰得让他心惊。
原来时间这副解药，十年的剂量，仍不足以将那深埋的情愫，彻底过滤涤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