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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天作之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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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假期后的第一个工作日，空气里还残留着节日松懈后的倦意。但“擎火科技”所在的创意园区，一扇扇灯火通明的窗口，已经宣告了战斗的重新开始。
晚上七点多，公司不远处那家生意总是很好的小饭店人声鼎沸。大厅里坐满了附近加班的上班族，饭菜的热气混合着香味，驱散了窗外的寒意。赵晖、老张和程远挤在一张靠窗的方桌边，桌上摆着几道家常菜，一瓶黄酒已经下去了小半。
“杨光他们明天一早就奔南京了，”老张嚼着花生米，“采风计划我看了，中山陵、美龄宫、几个老街区……重点是拍建筑细节和那种民国末年的氛围感。他说要赶在春节前把主要场景的概念图定下来。”
赵晖点头：“时间还是挺紧张的，不过那个一向完美主义的家伙绝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想起了什么，转向一直安静吃菜的程远，“远哥，你这次要亲自跑北京，是不是还有别的安排？国图那边资料调阅，别人去其实也能搞定。”
程远最近有些不同，具体说不上来，但共事多年，赵晖能感觉到那种细微的变化——像是平静深潭下，有暗流在涌动。
程远夹了一筷子清炒笋丝，没立刻回答。大厅嘈杂的背景音里，他放下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平淡地开口：“有些密级高的档案，我去沟通效率高点。另外，叙事上的几个关键节点，也需要现场判断。”
理由充分，无可挑剔。但过于充分了。
老张没多想，顺着话头笑道：“也是，你去了把握更大。不过北京你熟啊，母校在那儿，老同学老朋友也不少吧？正好趁机聚聚。”
赵晖眼睛一转，抓住话头，压低声音带着促狭的笑意：“哎，老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远哥，你大学那会儿就没点‘风花雪月’的故事？该不会这次去，是想会会什么‘故人’吧？”他和老张相视一笑，一起露出一副“我懂”的表情。
程远握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也照出他嘴角微扬的弧度。
大厅里人声喧哗，隔壁桌在划拳，更远处有孩子在哭闹。但这方小桌周围，空气却像是静了几秒。
程远的声音响了起来，很慢，字与字之间留着空隙，像是在把脑海里的念头一个一个拣出来。
“是有一点想法。有些事，或许不该只算概率。该争取的时候，也许应该试着冲动一次。”
赵晖和老张同时愣住了。老张手里的花生米差点掉桌上，赵晖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认识对面这个永远冷静克制的老友。
“我……我没听错吧？”老张先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堆起惊喜的笑，忙不迭举起酒杯，“好事啊！天大的好事！你早就该开这个窍了！管他是谁，喜欢就去追！来，这必须得喝一个！”
赵晖也迅速回神，换上由衷的笑意举杯：“可以啊远哥！不声不响的，原来在这儿等着我们呢！祝你马到成功，心想事成！”
他顺着之前的猜测，挤挤眼，“北京‘故人’，缘分未尽，再续前缘，听着就是个好故事！”
程远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拿起茶杯，与两人的酒杯轻轻碰了碰。瓷器与玻璃发出清脆的微响，像是什么东西被轻轻叩响的声音。
也许，真的可以试一试。为了那江边重逢后便再难平息的心绪，为了年会上穿透人心的琴音，更是为了那戛然而止未完成的遗憾。
他笑了笑，举杯致意，眼底浮动着一点微光。
就在这时——
“哎，那不是文案组那几个女孩儿吗？”赵晖眼尖，隔着玻璃窗，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
程远立刻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霓虹初上的街道上，盛潇然和姜颖洁、周茉正说笑着朝饭店走来。她穿着浅色的大衣，半张脸埋在高高的衣领里，只露出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正侧头听周茉眉飞色舞地讲着什么，神情放松。
看到她，一种混合着柔软与悸动的温热，像潮水般悄然漫过心间。
既然已经决定要去面对和争取，便再无犹疑。不再顾及身边朋友或许会有的讶异，他的视线大胆地追随着她，用目光悄然勾勒着她的轮廓——那含笑时浅浅的梨涡，说话时温柔专注的眼眸。直到发现她的眼神里忽然出现惊愕，他目光一顿，这才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一道高大挺拔、穿着驼色大衣的身影，从斜前方的岔路口快步走出，径直朝向她们走去。那是个帅气的男人，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上是阳光般明朗的笑容，在冬日萧瑟的街头显得格外醒目。
他似乎一眼就锁定了盛潇然，脸上绽开明亮的笑意，扬起手朗声招呼，笑声跟着风先到了潇然跟前。
盛潇然一怔，呼吸都凝滞了半拍。“你……你怎么……”她眨了眨眼，声音里还带着没缓过来的结巴，“不是后天才到吗？”
那点措手不及的惊讶像薄冰，在触及他笑容的瞬间便化开了。笑意从眼底漫上来，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他还是像以前一样，能用他最富感染力的笑，轻易把她从沉静的角落带到阳光底下。
“时间往前赶了赶，提前给你个惊喜！所以我才提前问你要工作的地址啊。”陆予乐笑容不减，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随即很自然地转向她立起的衣领：“你又忘了戴围巾。”
说着，他极其顺手地解下自己颈间那条看起来厚实柔软的深灰色羊绒围巾。不等盛潇然完全反应过来，他已经微微倾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体贴和自然而然的亲昵，将那条还带着他体温的围巾，仔细地围在了她的脖颈上。
盛潇然本能地想躲，身体僵了一下，但最终没有动，只是脸上的红晕更深了，带着几分羞涩和无奈，低声说了句谢谢。
看着这么和谐的画面，周茉在旁边已经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满是兴奋和好奇。姜颖洁也微微挑眉，看着这一幕。
陆予乐帮她围好围巾，顺势就站在了她身边，距离很近，然后笑着跟周茉和姜颖洁打招呼，态度大方热情。几句话下来，气氛就热络了。他手臂很自然地虚虚护在盛潇然身后，带着她们往饭店门口走来。
窗内，老张眯着眼看了全程，脸上露出恍然的表情，笑道：“这小伙子……是你妹妹那个在外地的男朋友吧？真精神，看着就热情开朗，跟小盛老师的文静正好互补！”
赵晖也含笑准备开口，回头却蓦然看见了程远的表情。
相处近十年，他从未见过程远此刻的表情。
不用开口再说什么，赵晖忽然就懂了，远哥刚才说的“该冲动一次”、“该争取”的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哪里是什么北京的“大学故人”！
他暗叹一声，正在酝酿该怎么劝解时，
“哐”一声轻响。
程远手中的茶杯被放在了桌上。他站起身，椅腿与地面发出一声尖锐的摩擦声。
“你们慢用，我先走了。”
声音平直，没有任何起伏，像一台突然切断电源的机器。他径直转身，走过旁边几桌喧闹的食客，朝着与正门相反、靠近后厨方向的侧门快步走去。
老张不明所以，愕然地喊了他一声。
赵晖没有出声，他再次瞅了越来越靠近酒店正门的四人一眼，伸出手将程远刚才用过的那套碗筷，连同那杯尚有余温的茶，快速地拢到自己手边，又将程远坐过的椅子不动声色地往里推了推，让它看起来更像是预留的空位，而非刚刚有人仓皇离席。
“这是……”老张压低声音，满脸困惑。
赵晖看着四人说笑着走进来，用只有老张能听到的气音快速道：“远哥肯定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来过。”
老张先是一愣，随即猛地看向门口处——盛潇然和那个阳光帅气的男人正说笑着踏上饭店门前的台阶，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和笑意——再看向身边空荡的座位和赵晖手边多出来的餐具，脑子里那根迟钝的弦终于“铮”地一声绷紧，明白了过来。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倒吸一口凉气，露出了骇然又难以置信的表情。
而程远，已经推开那扇油腻的侧门，一步跨入了饭店后巷阴冷潮湿的黑暗中。
几乎是同时，正门方向传来迎客铃清脆的“叮咚”声，以及周茉那活泼响亮、充满惊叹与兴奋的嗓音，穿透嘈杂的背景音，无比清晰地钻进他即将被隔绝的听觉里：
“……天作之合！”
“砰。”
侧门在他身后自动合拢，将所有的灯光、喧闹、以及那句刺骨的话，彻底关在了另一个世界。
后巷没有灯，只有远处街角渗进来的一点惨淡微光。垃圾桶散发着酸腐的气味。
程远站在冰冷的黑暗中。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轻易穿透衣服，刮过脸颊。不知何时，心脏的位置像是空了一大块，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那句反复回荡的“天作之合”。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看《大话西游》时那个看不懂的结尾，夕阳武士看着孙悟空扛着金箍棒远去的背影，说：
“他好像一条狗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