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会游泳的鱼》不秋草儿

6、第 6 章

　　泳池中的水是透明的蓝色，波纹映在白色的池壁上，晃动着，一下、两下、三下.....教练的声音终于在我的耳边响起来：“一直站在这里是学不会游泳的，你到底下不下水？”

　　我抬眼看向教练。他圆润的脸上布满了不耐烦的神情，紧紧皱着眉头，见我看过去，立刻移开视线。

　　我想不到应该扯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来解释这一切。我今天为什么会站在这里，又为什么只是站在这里。

　　我只好干巴巴地说：“对不起，教练。我怕水。”

　　这个说法还是太扯淡，教练回过头看我，一脸不可思议。

　　但我没有说谎。

　　我决定要学会游泳，不让朝也失望。可只要跳进水里，我就窒息。我无法舒展开身体，好像被水草牢牢捆绑。我并不是一条鱼。

　　我回到阳光公寓，说给朝也听，我后悔做出的这个决定。我想中断学习了，可是如果中断学习，我无法拿回我的学费，因此我陷入了纠结，我无法放弃，但也无法继续。

　　朝也保持安静，他的眼睛注视着我，耳朵为我敞开，我说了很多，说着说着，我又说，我不配活着。我的手脚开始愈发冰凉，我把自己紧紧裹紧被子里，不敢去看朝也。

　　可是被窝里一片冰凉，好冷。前段时日朝也总说，夏天就快要降临，在所有的季节里，他最是期待蝉鸣四起的夏日。可现在，仿佛间，我好像身处冰天雪地。

　　我想朝也一定对我失望了。

　　朝也在我的背后无比安静，而后我听到一阵窸窸窣窣声，我以为他要走，可是结果他挨着我躺了下来，从我的身后抱住了我。

　　有一滴泪水悄悄地从我的眼角滚落下来，沁入棉絮中。

　　“我一定很让你失望，对不对？” 我破罐子破摔道，“活成这样，一无所有，总是懊恼，就连游泳.....就连游泳都学不会。”

　　“怎么会？”朝也将我抱紧，“我很高兴你愿意和我说这么多，真的。无论你活成什么样，我都不会失望的。”

　　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温热的呼吸一直喷洒在我的后颈，从此在我的身体里一路蔓延，我的身体热了起来，好像被太阳晒过。

　　可是为什么？朝也看见这样的我为什么不失望呢？

　　“我很害怕让你看见这样的我。”我的眼泪止不止地从眼角滚落，“你真的不对我失望，不讨厌、不怨恨这样的我吗？”

　　我想他从第一眼见到我的时候，就应该失望、讨厌和怨恨，可是朝也的声音听起来斩钉截铁，他说：“不。”

　　这个字也仿佛是一根钉子一样，在我的心脏上，狠狠地钉了一下。我感到疼痛，不知为何。

　　“为什么？”我问。

　　朝也沉默了一会，说：“因为我知道，你一直是一个勇敢的人。”

　　“还有......”他停顿了一下，凑到我的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我爱你。”

　　听到这三个字，我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

　　朝也终于说出这句话。

　　我坐在床上，像个疯子一样哭了许久。我的眼泪掉落的速度太快，仿佛连绵不绝的雨季，我尝到眼泪的温热和咸，那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我已经太久没有眼泪。

　　朝也把我抱进他的怀里，温热的指腹在我的眼角擦过，带走我的眼泪。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哄小孩那样：“你要是想听，我可以每天都说给你听。”

　　窗外的地平线逐渐升起一抹亮光，我的哭泣声慢慢减少、减少、直至熄灭。

　　酣畅淋漓地哭过一场后，我在朝也的怀里慢慢睡去了，睡梦中，我依稀感觉到他摸着我的脸，在我的耳边说话：“下次不准哭得这么厉害了。”

　　随后我开始做一个梦。梦见自己真的变成一条鱼，一条晶莹剔透的鱼，在海底里面畅快地游，往四面八方游，而后我遇见同样变成一条鱼的朝也，他浑身是绚烂的彩色，我被他的颜色吸引，一直跟在他的身后。

　　我发现自己游出海底，游到了栽种着荷花的池塘里，我抬头看荷花，荷花低头看着我。

　　荷花说话了：“我知道你会游过来。”随后，荷花静静盛开在我的眼前。

　　我看盛开的荷花许久，我想我会寻找到一些勇气，总有一天会。

　　而我的生活里，一切和从前别无二致，唯一的变数是朝也。不知为何，我直觉朝也会是我的勇气，于是有一天我终于问他，问他是否可以陪着我一起去学习游泳。

　　那时距离我不去学习游泳已经过去许多时日，朝也笑起来，说好啊。他笑盈盈地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可是我们走到游泳馆三个大字下面，朝也却止住脚步，看着我，与我说道：“我在门口等你。”

　　阳光从旁边的一棵树里，落下深深浅浅的斑驳，全都落在朝也的脸上，有一瞬间我仿佛看不清楚他的模样。我知道朝也最爱的夏季已经来了。

　　朝也就这样在门口等了我许多天。

　　我站在岸边，看着池子里的水，想到朝也站在门口等我，想到他会是何种站姿，何种呼吸，我终于跳进了水中。

　　水瞬间浸透了我全身的细胞。我就知道，朝也会是我的勇气。

　　我的课结束的时间，正好赶上日落。每次我走出游泳馆的大门，会一眼看见夕阳暮色里朝也的背影。他身上是雪白的衬衫，薄薄的衣角在昏黄里纷飞。

　　朝也和我讲起他看暮色的结论，他说天空看起来很远很远，可是日落看起来却近在咫尺。

　　我们在回去的出租车上，隔着车窗看外面斜斜的日落，日落离眼睛好像越来越近。

　　我向来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从前回去的路上，我们只是安静地牵着手。可是今天我嫌这远远不够，我很想要和朝也说说话。

　　我说：“夏天终于来了。”

　　朝也说：“是啊。”

　　我说：“夏天来了有什么好？”

　　朝也说：“夏天可以做很多事情，很多春天不可以做的事情。”

　　司机忽然加快了车速，车窗外的景色一下子变得更加模糊。朝也问司机为什么开这么快，司机支支吾吾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快要超时了之类的。

　　我不语，但不自觉攥紧了朝也的手，有些后悔等不及要在这个时候和朝也说话。

　　朝也笑嘻嘻地打趣着：“我们又不是外卖，还会超时啊？”

　　司机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