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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重逢在秋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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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司清是被喉咙里的灼痛感拽醒的。
窗外的阳光透过宿舍窗帘的缝隙斜斜切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尘埃。他挣扎着坐起身,脑袋昏沉得像是灌了铅,喉咙吞咽时的刺痛顺着神经蔓延到太阳穴,连带着眼眶也泛起热意。
摸了摸额头,果然烫得惊人——昨晚为了赶一个结课报告熬到凌晨三点,窗户没关严,秋日的寒风灌了一夜,终究是扛不住了。
他撑着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摸过手机。屏幕亮起,辅导员的未读消息躺在最顶端,问他为何缺勤。魏司清指尖发颤地回了句“身体不适,请假一天”,刚放下手机,屏幕就又急促地亮了起来,是母亲翁姜晴的视频通话。
“平安啊,怎么没去上课?”翁姜晴的脸出现在屏幕里,背景是沪城家里熟悉的客厅,她眉头微蹙,语气里满是担忧,“辅导员刚才跟我联系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魏司清扯了扯嘴角,想笑却没力气:“妈,小感冒,没事。”
“什么叫没事?”翁姜晴立刻板起脸,“声音都哑成这样了,还嘴硬。我刚给你张阿姨打电话了,她女儿正好在你们学校,我让她给你送点退烧药和消炎药过去,都是常用药,你记得吃。”
魏司清愣了一下:“张阿姨?”
“就是我好朋友张敏啊,她女儿叫白星橙,跟你同校,应该比你同一届。”翁姜晴一边说,一边快速打字,“我把她电话发你,你记一下。她已经在去你们宿舍楼下的路上了,你再过十分钟下楼拿一下,记得穿厚点,别再着凉了。”
“白星橙”三个字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魏司清的心底激起千层浪。他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连带着喉咙的痛感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怎么会是她?
“妈,我……”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别磨叽了,赶紧换衣服。”翁姜晴没察觉他的异样,又叮嘱了几句“按时吃药”“多喝热水”,便挂断了视频。
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魏司清苍白失神的脸。
白星橙,这个名字他以为自己早已埋进了高中记忆的最深处,却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时刻,被重新翻了出来。
三年高中时光,他们是全校公认的金童玉女。他是年级第一的学霸,她是才华横溢的文艺委员,两人一起在晨光熹微的操场跑步,一起在堆满书本的课桌前刷题,一起在晚自习后的路灯下牵手散步。
高考结束那天,他抱着她在梧桐树下许愿,说要一起去京城,他去那所顶尖的985,她去她梦寐以求的医科大。
可所有的憧憬都在填报志愿的前一天碎了。白星橙的母亲找到他,语气冰冷而坚决:“平安啊,阿姨知道你和星橙互相喜欢,但你和星橙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们已经为她安排好了出国的路,你别再耽误她了,这件事情也不要让你妈妈知道,免得会误会些什么”
他至今记得白星橙当时的眼泪,砸在他手背上,滚烫而沉重。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说家里的压力她扛不住,说或许他们本来就不该开始。那之后,他们断了所有联系,他如愿考上了京城的这所985,而她,他以为早已远赴异国,或是去了那所她从小向往的医科大。
怎么会……来这里?
魏司清缓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下床。衣柜里,他随手翻出一件米白色的厚针织衫套上,领口的绒毛蹭着脖颈,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对着镜子理了理凌乱的头发,看着镜中脸色苍白、眼底带着红血丝的自己,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出了宿舍。
宿舍楼下的花圃里,各色月季在秋日的阳光下开得正盛,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魏司清刚走到花圃边缘,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女孩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风衣,乌黑的长发扎成一个低马尾,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白色的药袋,正低着头,不停地前后踱步。她的脚步很轻,像是在掩饰着什么,偶尔会抬手看一眼手机,指尖微微蜷缩。
魏司清的心脏猛地一缩,脚步顿在原地。
正是白星橙。
三年未见,她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是褪去了高中时的青涩,多了几分沉静。阳光落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风一吹,发丝轻轻晃动,撩得魏司清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下意识地想转身逃走,可双脚像是灌了铅,动弹不得。就在这时,他的脚步声惊动了那个女孩。
白星橙猛地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静止了。
空气中的花香似乎凝固了,远处宿舍楼下的喧闹声也变得模糊不清。白星橙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复杂的情绪填满,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她手里的药袋微微晃动,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
魏司清张了张嘴,想打招呼,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片沉默。
他们就那样站在秋日的花圃前,隔着短短几步的距离,相视无言。风吹过花圃,月季花瓣轻轻飘落,落在两人的脚边,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
魏司清看着她,脑海里反复回响着一个念头:她放弃了出国也放弃了医科大,来到了他的学校,是为了什么?
而白星橙也在看着他,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她想说“你生病了要好好吃药”,想说“好久不见”,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只是紧紧地攥着那个药袋,指尖冰凉。
风卷着月季花瓣掠过脚边,魏司清喉结滚动了两下,终于先打破了这份凝滞的沉寂。他抬起脚步,缓缓朝白星橙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记忆的碎片上,带着细碎的滞涩感。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带着感冒未愈的沙哑,比平时低了几分,落在秋日的空气里,显得有些飘忽。
白星橙像是被这声招呼惊醒,握着药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随即勉强牵起一个浅淡的笑:“好久不见,你……还好吗?”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明明看到他脸色苍白,眼底还带着红血丝,这问句显得格外多余。
魏司清扯了扯嘴角,没正面回答,只是目光落在她手里的药袋上:“麻烦你跑一趟了,我妈应该跟你说我感冒了吧?”
“嗯,翁阿姨很担心你,特意让我把药送过来,都是常用的退烧药和消炎药,你记得按时吃,多喝热水。”白星橙说着,把药袋递了过去,指尖刻意避开了与他的触碰,飞快地缩了回来。
“谢谢。”魏司清接过药袋,指尖触到袋子冰凉的塑料表面,心里也泛起一阵凉意。他想说点什么,想问她当年为什么没出国,为什么放弃了心心念念的医科大,偏偏来了这所学校——可话到嘴边,又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怕听到不想听的答案,更怕打破这仅存的、脆弱的平静。
白星橙也低着头,目光落在地面上散落的花瓣上,手指无意识地绞着风衣的衣角。空气里再次陷入沉默,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每一秒都显得格外漫长。
两人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身上的尴尬,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在中间,明明近在咫尺,却又远如天涯。
魏司清的视线不经意间扫过白星橙的侧脸,记忆突然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分手那天也是这样一个秋日,只不过那天的风更冷,天空是灰蒙蒙的。
他们站在高中学校的梧桐树下,说了最伤人的话。他说“我早就受够了你的优柔寡断”,她说“你从来都不懂我的难处,我们本来就不合适”。那些话像刀子一样,既扎向对方,也狠狠扎进了自己的心里。直到看着她哭着转身跑开,他才蹲在原地,捂住胸口,疼得无法呼吸。
“那个……”白星橙率先打破了这新一轮的沉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我还有课,就先走了,你记得吃药,好好休息。”
“好,谢谢你,路上小心。”魏司清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白星橙“嗯”了一声,转身欲走,脚步却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朝着教学楼的方向快步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树影深处。
魏司清握着药袋站在原地,直到她的身影彻底看不见了,才缓缓转身,朝着宿舍楼上走去。回到宿舍,他把药袋随手放在桌子上,没有立刻拆开,只是走到窗边,望着楼下的花圃出神。
刚才和白星橙对视的瞬间,她眼底的复杂情绪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那里面有惊讶,有慌乱,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怅然。她为什么会来这里?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里,挥之不去。
而楼下,白星橙并没有真的离开。她走到不远处的香樟树下,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朝着魏司清宿舍的方向望去。
那扇窗户紧闭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不到里面的人影。她就这样站着,一遍又一遍地抬头张望,目光执着而绵长。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有些凌乱,她抬手拢了拢,眼底泛起一层湿润的雾气。当年的分手,她有苦衷,却不能说出口。
家里的压力,自己的以死相逼,才不得不让母亲选择放手。让她放弃了出国的机会,也放弃了梦寐以求的医科大,千里迢迢来到这所京城的985,只是因为知道他在这里。她以为他们再也不会相见,却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重逢。
她看着那扇窗户,心里默念着:魏司清,你一定要好好的。
宿舍里,魏司清终于收回目光,拿起桌子上的药袋,拆开包装。里面的药很常见,却让他想起了高中时,他生病,白星橙也是这样,把药小心翼翼地放在他手里,叮嘱他按时吃。
那些温暖的过往,与分手时的尖锐伤人交织在一起,让他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他坐在椅子上,发呆了好久,直到窗外的阳光渐渐西斜,将宿舍染上一层橘红色的余晖。
分手那夜,白星橙是被母亲从梧桐树下拽回家的。门被反锁的瞬间,她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沿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旧铁盒——那是她和魏司清三年青春的全部见证。
铁盒里的东西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有他写满解题思路的草稿纸,边角被她细心地压平;有运动会上他跑三千米时,她偷偷藏起来的号码布,上面还沾着淡淡的汗味;
有两人一起折的千纸鹤,每一只翅膀上都写着彼此的名字;还有一张合照,是高考结束那天拍的,他们站在梧桐树下,笑得眉眼弯弯,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他们脸上,温暖得让人想哭。
白星橙抱着铁盒,蜷缩在房间的角落,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照片上,晕开了一片水渍。她不敢哭出声,怕门外的父母听见,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悲伤像潮水一样将自己淹没。从那天起,她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拒绝见任何人,拒绝吃任何东西。
母亲张敏一次次敲门,语气温柔地劝她,严厉地骂她,她都充耳不闻,只是抱着铁盒,一遍遍回忆着和魏司清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日子一天天过去,白星橙的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不见一丝阳光,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眼神越来越空洞,整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张敏终于慌了,带着她去看医生,诊断结果是中度抑郁症。拿着诊断书的那一刻,张敏的手在发抖,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所谓的“为她好”,给女儿带来了多大的伤害。
可即便如此,张敏依然没有松口,坚持要让白星橙出国。“星橙,妈都是为了你好,国外的教育资源更好,你去了那里,才能有更好的未来。”“为我好?”白星橙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过木头,“你们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想要什么,总是把你们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这就是为我好吗?”
她的反抗在父母眼里,只是无理取闹。他们开始没收她的手机,切断她和外界的所有联系,逼着她学习雅思,准备出国的手续。白星橙的心一点点冷了下去,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无论怎么挣扎,都飞不出去。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窗外电闪雷鸣,暴雨倾盆。白星橙看着桌上父母准备好的出国资料,终于彻底崩溃了。
她冲进厨房,拿起一把水果刀,紧紧握在手里,然后回到房间,把刀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冰冷的刀刃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可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的疼更甚。
“星橙,你干什么!快把刀放下!”张敏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扑上前就要抢她手里的刀。
“别过来!”白星橙嘶吼着,眼泪混合着雨水从脸颊滑落,“你们要是再逼我出国,我就死在你们面前!我只想去京大,我只想留在有他的城市,哪怕我们再也不见面,我也想离他近一点!”
她的眼神决绝,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疯狂。张敏看着女儿苍白的脸,看着她脖子上的刀刃,终于妥协了。“好,好,妈不逼你了,你想去京大就去京大,你把刀放下好不好?”
白星橙看着母亲泪流满面的样子,手里的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倒在地上,失声痛哭起来。那一刻,她知道,自己终于赢了,却也输得一败涂地。
她放弃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医科大,选择了京大,不是为了别的,只是为了能离魏司清近一点,哪怕只是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校园,她也觉得安心。
从那以后,白星橙开始慢慢调整自己的状态,按时吃药,配合治疗。她把那个旧铁盒藏在了衣柜的最深处,像是藏起了那段刻骨铭心的过往。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记忆,那些伤痛,从来都没有消失过,只是被她小心翼翼地埋在了心底,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次破土而出。囚笼与刀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