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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段毓很长一段时间都是作为一个“人”生活的。
      十几年前,或者说几十年前——时间对于她现在几乎是没有意义,所以她记不太清。
      刚意识到自己死亡的时候,段毓很平静很迅速地接受了。大约两天后,她找到那个欺骗并杀害自己的人,解决了这段因果。

      段毓当时以为自己以后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了,毕竟她连复仇的时候都表现得过分冷淡,事后的快感都没有——我现在只是一缕鬼魂了,不是吗?

      但显然,事实也并非那样。

      段毓知道自己让岑云舒不高兴了,在明知对方对自己没有过算计的情况下。
      那种感觉是愧疚。段毓曾在过去某天思考过,像愧疚这种复杂的情绪是否还会存在,如今倒是把之前定下的理论全盘推翻。

      岑云舒没再问过段毓关于青玉吊坠的事。直到某天,她还是花了一笔钱买下一只水滴形玉坠,却在手里握了半天没拿出来。
      ——对段毓这么好干嘛?

      岑云舒确实不在意会面对的是人是鬼,是物是体,她向来只管自己开心,为此可以做很多无意义的事情。
      但对方是一个能给她明确反馈的个体,岑云舒必须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人类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可以有无数段关系,每一段可以有不同的定义,但岑云舒向来觉得假大空——情绪本身是很难被精确定义的。连她自己都不得不承认,她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风轻云淡。

      非要想的话……

      她去查了玉石类礼物的含义。
      对于她这种从小就没建立过多少亲密关系,只想着走一步是一步的人,玉石向来只是一件道具,能养出灵性,便是他们这些道士的绝佳助力。
      而在人与人之间,在更古老的语境里,它也可以是男欢女爱中的定情信物。
      岑云舒猜段毓知道这层含义。段毓不是什么孤魂野鬼,更多时候,岑云舒觉得她至少也是出生书香门第。。

      岑云舒把玉坠握在手里染上了体温,思绪转完一圈,她毫不在意地睡了。
      不,也不是,她并非不在意,仅仅是不愿过度纠结。关系无非就那几种,有一种最简单不过——源于不明不白的心动,成就一段莫名其妙的特殊关系。
      岑云舒本来也很享受和段毓目前的相处氛围。

      第二天下着大雨,岑云舒走到异调局门口的时候,看到在雨下的段毓。
      尽管知道段毓并不会因此感冒生病,她还是上前,撑着伞。
      “又等我啊?”岑云舒笑笑,忽然觉得昨晚睡得格外安稳。

      段毓点头。岑云舒便很快示意她伸出手,随后将手心穿着一条红绳的玉坠放在段毓手心,“这手链如何?能和你脖子上那个凑一对吗?”

      段毓沉默一会儿,把还有余温的物件还给她,“颜色很像,但是……不了。”

      岑云舒瞬间垮下脸——说段毓聪明是真的,聪明到她还没有表露自己的心迹,就先一步拒绝了。

      但岑云舒向来也不会为这些事烦恼,她固执地塞回段毓手里,制止对方再开口,坚持说完自己原本就一定会出现的话:“我不管你想不想要,我给定了。”

      “……”段毓又在她面前消失了。

      直到下午,岑云舒整理完上次被强制要求提交的报告,照例踩着点准备下班的时候,那个一直空着的位置才终于有了点模糊的影子。

      “我以为你从来不翘班。”岑云舒随口去搭话,即使段毓坐不坐在那其实根本没有人会在意。

      段毓干巴巴应了句,随即又陷入沉默。

      到点,岑云舒关掉电脑,站起身前看向她,“段毓,你有想和我说的话,是不是?”

      同事的动静也慢慢起来,下班的招呼偶尔冒出一两句,岑云舒敷衍完,目光仍停留在段毓身上。

      段毓没想过,自己都不算人了,还能体验到一种叫做“不自在”的感觉。
      她垂下眼睛看着下意识揉搓的手指,思绪剪不断,也终究什么都没厘清。

      最后,她说:“云舒,你是觉得无所谓,你一直都是这样,任何事情都不愿意想得太复杂,可我不行。我的存在本身就一直提醒着我,我和‘人’是不一眼的。无论对方需要的是什么,永恒还是暂时,那都是另一个人才能给予的,我不行。”
      “我和你相处最舒适的位置,或许就是刚认识的时候。不需要互相了解,不需要体谅,点头之交或者假装熟稔,都可以。但你想要的更进一步是根本不可能的,这对你不公平。”

      岑云舒短暂且认真地思考了这段话。这也是认识段毓几个月以来,她听到她说出的最长一次的独白。

      半晌,岑云舒轻叹声,“我知道了。你能说出这些,说明你认真想过了。还真是占用你时间了,你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人。”

      “我不是——”

      “这个问题早前我就说过,‘人’只是一个泛指的概念。不过在你再次拒绝后,我想了一秒钟,以后对你我只叫名字。”
      “段毓,你很完美,对我、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所以你的思想让你拒绝了我,这没问题,我记住了。”

      段毓觉得自己几乎要做出一个久违的名为“松了口气”的动作,虽然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下一秒岑云舒的话还是让她有些难以相信,“但不代表我就因为这个要放弃追求你吧?”

      “我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对啊。”岑云舒笑着,“我记得很清楚。现在,我也只是在表达我对你的想法。”

      她好像真的任何情况下都无所谓,也不执着于任何结果。就连现在,应该可以说是表白失败现场,她都只是笑着,跟平时一模一样。

      段毓拉住她,岑云舒便立刻转过身,猝不及防地凑近在段毓冰凉的额角轻轻碰了下。
      随后说:“没其他话的话,就明天见?”

      段毓愣着,手指触摸过刚才刚感受到短暂温热的地方。她作为一个高阶鬼,日常和活人差异不大,体温和缺乏血色的皮肤算显著区别,但感到僵硬是绝无可能有的。
      然而她现在动作迟缓得好像真的有点凝滞了。

      没理会身后某个真僵硬的同事毫无情感起伏的惊呼,段毓飞速追了出去,只是岑云舒不知道又拐的哪边,这会儿已经不见人影。
      她有些泄气,手探到衣兜时又像感知到什么,摸出了个那枚玉坠。

      段毓想起了很久之前,在自己还是人的时候。
      她非常相信那些部分人眼里故弄玄虚的东西,比如坚信自己脖子上的玉坠有一天会带她找到这个世界上属于自己的家人。她算过命,那位据说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神婆,但段毓当时觉得她骗了自己的钱。
      “莫做痴儿,莫停留。”她说。

      直到今天,她还是觉得那是一个骗子。

      段毓那天没追上岑云舒,尽管她知道岑云舒的住处,还是没有找过去。

      那之后,是一段相当需要适应的时间。毕竟这种关系对于段毓来说,带来过一次惨痛教训,虽然她并不会那样去想岑云舒。

      直到从某个完全封闭的异空间出来后,段毓头一次对岑云舒发了脾气。
      那个永远显得云淡风轻,仿佛事事运筹帷幄的人,竟然心虚地眨了下眼睛。

      ……段毓原本提上去的声音降下去了。

      “你这样不行,到时候状态不稳,一个不小心被别的道士当邪祟收走怎么办。”岑云舒说。

      段毓看着她,语塞,半晌才把刚才训斥的话换一种平和语气说了出来:“那种幻境我可以进去,我和它们本质上更接近,它们不能对我造成什么伤害。但你进去会怎么样你自己不清楚吗?云舒,你明明,不是不懂这些。”

      她那么厉害,明明那个时候可以很快想出更稳妥的解决的办法,明明没必要拉着段毓一块被扯进完全未知的幻境。

      岑云舒却迟迟没回答那句话,只忽然伸手,指尖触摸到段毓唇上。
      像是惊喜,她说:“你竟然在发抖。”

      段毓扫开她的手,别过头。

      岑云舒方才意识到段毓这会儿是真的动了气,她赶紧解释说:“谁让你那时候连惊慌的表情都那么真实?我也担心你会出事。”

      “我说了我不——”

      “事情发生的一瞬间,你没有想到这点,我更没有想到。”
      “我唯一能抓住的念头是,我害怕你出事。你本来就喜欢无声无息地消失,很多次离开连招呼都不打。那彻底消失的话,是不是也不给我一点反应的余地?”

      岑云舒说得极快,习惯了她平日里慵懒没调子的语气,段毓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岑云舒又伸手,理着她的头发撩去耳后完全露出脸,“既然你也担心我,就给我个名正言顺的位置,这样也好看住我不是吗?”

      段毓几乎下意识要退,这是她一直以来都抗拒的事,偏偏岑云舒非要挑明。

      然而岑云舒这回一点显得格外不讲理,也不像之前那样放任她所有行为。岑云舒凑近身,双手探到她腰后把距离扯得更近,随后低下头注视着段毓一眨不眨的眼睛。
      ……当鬼的就这点不好,缺乏生动的微表情,以至于岑云舒连她有没有害羞都不清楚。

      “段毓,你喜欢我,为什么不承认?我就想要个名分,为什么要拖这么久?”

      岑云舒感觉到怀中身体的触感又变得虚浮不定,只好腾出一只手勾住段毓的围巾。随即,围巾末端飘起,从中迸出一圈若隐若现的符文将她圈住。

      段毓的身体僵了下。

      岑云舒便低下头,额头埋在她颈间,闷声说:“就知道你又要这样消失,所以提前做了准备。如果你今天没戴这条围巾就好了。”

      为什么要戴呢?
      除了那枚玉坠,这是岑云舒送她的。是成了人人都畏惧的鬼之后,遇到的第一个真正不怕她、甚至完全不在意过她和人有何不同的人。

      “我可能有点过分了。但是如果你明确说不需要,我就不这样了,符纸还是会保你平安的。”岑云舒的声音依旧闷,“我最多再活个七八十年,时间确实太长了,你不肯陪我是正常的。”

      段毓动了动,轻声说:“你这话……是故意的。你平时不这样。”

      岑云舒坦然承认,“因为我在追求你,不能和平时一样。”

      “……”段毓发出一声几乎不可闻的应答,因为这么一点不算什么的无理取闹妥协了:“别追了。”

      岑云舒便立刻松开了她,求证般追问:“意思是,不需要再‘追’了吗?”

      段毓抬起头,乌黑的眼珠倒映着不够明亮的晚霞,却也染上了亮色,“我的意思是,不用追了。我……答应了。”
      她一厢情愿觉得岑云舒应该需要一个“正常”的伴侣,但这个时候,段毓承认,是自己需要她,甚至害怕一个渺小的人走远消失。

      那之后,是一个吻。

      除了上次,那吻是岑云舒二十多年来第一次尝试这个动作。她至多见过旁人这样,自己不得章法也不愿意暴露生涩,只得轻轻咬了下段毓冰凉的唇。

      “可以啊。”岑云舒轻笑着退开些,“段毓,你可以承认喜欢我吗?我想听。”

      段毓唇瓣微动,扭过头,没出声。

      “我喜欢你,段毓。”

      这次沉默一点就显得不合适了。

      她凝视着眼前的人,终于开口:“喜欢……喜欢你,云舒,岑云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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