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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喧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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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6年,荷渠。
唰——
一道身影掠过竹林,飞身而上,落在庭院阴影处那人身旁。竹叶纷飞,落在锦衣公子面前,他两指捏住一片叶子,比着月光看去。
打扮利落的黑衣人双手抱拳,低头道:“属下来迟,还请公子恕罪。”
闻言,苍迟手中的叶片瞬间化为齑粉,他只是侧目往这边看了一眼,视线在那人面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头继续注视着前面亮灯的屋子。
他眸色似墨般纯粹浓郁,在火光下流转着亮色的光影,鬓间垂落的碎发稍稍遮住了他的眉眼,却也难掩完美无瑕的皮相。他声音带着些慵懒的倦意,“无事。部署的怎么样了。”
“回公子,已将符箓安置在宅子四周,不会有人注意到。”
苍迟闻言一笑,两指并拢,顷刻间就凝出一道黄纸,他挥手向外往空中一抛,那似纱一般轻盈的纸竟停滞在他面前的空中,他苍白的指尖轻轻点在纸面上,一道复杂的字符顷刻浮现在黄纸之上。
四周烛火掉落的灰尘停滞了一瞬,定格在空中,屋外符箓无风自动,牵引穿着的红线晃来晃去,而面前符咒上的字符变得更加明亮,仿佛下一瞬便要烧透那张纸,跃至空间中。
挂在屋角的铃铛一晃,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偏头看过去,不知在想什么。侍卫也从侧面看去,只见他唇角勾着一抹笑,开口道:“你盯着这张符,如果有问题立刻传书给我。”话音未落,他便消失在了原地。
“快去禀报老爷,夫人生了,是个小公子。”丫鬟喘着气从屋内推门而出,眉眼间掩饰不住欣喜,“速速请老爷过来。”
外面仆从领了命拔腿就往屋外跑,丝毫没有注意到站在院子正中间的苍迟,所有人像是看不见他,都从他身边路过。苍迟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把翠绿色的折扇,扇面一开,发出咔哒一声,原本往前走的侍女们忘记了原本的事情,困惑地转过身,又往屋里走去。
半盏茶后竟抱着襁褓中的孩童出来,将他一人放入了偏房。姑娘点燃了屋内的蜡烛,替那孩子掖了掖被角,就离开了屋子。
青年笑着看着一切走向,径直穿过喧闹的厅堂,合上扇子走进了偏房屋内。
屋头摆了几架纱制的绣花屏风,层层叠叠,将屋内烛光吸收了大半。苍迟绕过屏风走了进去,只见床边旁边的矮柜上立了一张有些磨损的铜镜,正直直地对着床榻上的孩童。
“真是生怕不来鬼。”他冷哼一声,抬手打了个响指,那铜镜也随声落地,倒盖在地面上。屋内烛火瞬间熄灭了大半,只留了床榻前的两盏昏黄的灯照亮屋内。
榻上的孩童已经换上了新制的袍子,他肤色透着些不健康的白,紧闭双目,呼吸也有些微弱。
苍迟抬起右手,食指向上一抬,周围的色彩飞速褪去,落下一片灰白。他向前几步,慢慢俯下了身子,他一手揽住垂下的宽大袖袍,一手轻轻点在了孩童的额头,一抹光顺着苍迟的指尖没入孩童的体内,孩子像是被惊醒,挣扎了几下,却被身上的袍子紧紧裹住。
苍迟眉眼中带着几分笑意,目光轻轻的落在孩童的面颊上,他手指轻轻拂过眼皮上的那颗痣,淡淡开口:“别害怕,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院外的符咒一瞬间全都烧尽,粉尘消逝在风里,铜铃再次摇响,一切尘与灰都散去,就如同从未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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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24年,荷渠。
春风吹过枝头,惊起栖息着的鸟雀,翅膀一扇,刚绽放的花,花瓣顺着风往下飘着,落在树下少年的头顶。他却像一个套着琉璃罩子的人偶,周身缠绕着一股疏离感。少年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只是懒懒地靠在湖边那棵茂密的歪脖树上,躲着刺眼的太阳光。捏着手中两粒圆润的石子,有些无趣的上下抛着。
此时天气还有些微凉,少年却只身着一身轻薄的淡青色衣衫,广袖随风鼓动,勾勒出他有些清瘦的身形,大袖外面少见的披了一层浅色的纱,那纱并未全然低垂下,而是像浮在袍子上,给他带了几分轻盈感。
春色正好,日光顺着繁密的叶片打下,在身前的湖面上落下两个小小的光点。他目光虚虚地望着随着水波晃动的光斑,看了好一会儿。
不知多久后,他默默直起身子,往前走了两步。少年捏起一粒石子,轻轻眯起一只眼,左手两指张开,简单比量了与湖面的距离,可最后却叹了一口气,漫不经心的随心一丢。
“噗通——”下一瞬石子落入湖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水面泛起层层涟漪,将那如镜的湖面打破。
“抱歉,宿公子,让你久等了。”一道略有些沙哑的声音从他身后右侧方传来,宿白松掉了手中剩下的那颗石子,半转过身,看着走来的男子。
那人穿了一身深蓝的交领长衫,细细看去,布料上还缀着亮蓝色的暗纹。他臂弯处却搭了一件和他身上不是很般配的浅色斗篷,与他形成强烈的反差。
“并未等很久。”宿白看见他的衣着不由眼前一亮,很快又掩饰住了那一抹情绪,他轻轻眨了下眼,笑道:“这衣服很衬你。”
那人轻轻地笑了,那双漂亮的眼一弯,仿若桃花盛开,可那抹笑意并未直达眼底,而是像一层纱,虚假地拢住真实情绪。他没有开口,而是慢慢走到宿白身边,抿唇笑着看着他。
“是宿公子选的好。”苍迟说。他拎起搭在臂弯处的那件斗篷,将它慢慢展开。动作下,宿白的目光难以避免的落在他那双拎着衣服的手上,他皮肤带着些不似人一般的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竟将那极浅的颜色也比了下去。
斗篷衣领处扎了一圈毛茸茸的领子,往下看去,颈间的飘带上绣了极为复杂的青色纹饰,乍一眼看只觉精细,可见是上心做的。
苍迟向前走了两步,似要亲手替他搭在背后,宿白只是侧目看了一眼,斗篷展开的阴影已经笼罩了过来,他身体快于意识,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与苍迟的距离。
他牵了下唇角,看向苍迟的眼眸中带着些许歉意。那是一个恰到好处,礼貌的微笑。苍迟见状也没尴尬,笑意一分未减,仿若是已经料到了这种结局。他从善如流地将斗篷再次折好,递给了宿白,“还未回暖,公子要保重身子。”
宿白面上还有些诧异,迟迟没有接过他手中的斗篷,苍迟见他犹豫,补充道:“微薄谢礼,还请公子收下。”
“宿某谢下了。”苍迟那般执着,宿白也不能回绝。
交谈好累。宿白垂下眼眸,将一瞬闪过的不悦掩埋。他将斗篷搭在身后,低下头系上了带子,披上这件衣服后,暖意瞬间涌了上来,将宿白团团包围住。
毛茸茸的领子蹭在他的颈间,将他消瘦的脸围起来,他来不及动作间拢起散落的头发,春风吹过,鬓间柔软的发丝扫得他眼睛有些痒,宿白眯起眼睛拂了下额前的碎发,袖口从腕间滑落,露出一截过分纤细的手臂。
“上次见你后就觉得青色适合你,果真没记错。”苍迟看着他,柔声道。那目光有些炽热,掠过宿白的面颊,又描摹着他的身形,这种近似于欣赏的目光让宿白感到些许不适,但对方没有明显出格的行为,若是自己发作,倒显得是自己心胸狭隘。
有些熟稔的表达让宿白心中升起一抹怪异,那语气太过亲密,仿佛对方与他认识许久。宿白抓不住心尖上乱窜的感觉,只觉得那一抹情绪迅速穿梭,化为刺骨的针,将他的魂魄都定住。
宿白回想着以往的记忆,确定自己之前并未认识过苍迟,怪异感久悬心上,压得他喘不上气。
场面安静了片刻,只剩下风掠过树叶的声音。
他手指抚摸着飘带上的刺绣,不知多久后,才开口轻声道:“唤我宿白便好。”
苍迟低声笑了一声,那笑声仿若寒山雪,不知是何种情绪。
“太阳要落下来了,回去吧。”苍迟说。
宿白没有出声,依旧目光淡淡地看着苍迟的眼睛,半晌后,他才轻轻点了下头。
分别时,苍迟笑着和他挥手道别,落日的余晖笼罩在他的身上,将他的身形照的有些模糊,他说:“宿白,我们有缘再见。”
接应他的人依旧到了,宿白扶着侍从的手上了马车,撩开帘子看着苍迟,晚风穿过窗户吹进车厢,呛得他偏头掩面,压低声音咳了两声,再次松手后,他匆匆用手帕擦过唇角,将那抹血色带走,他声音有些哑,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