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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初入琉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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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踏入琉球地界,一行人悬着的心始终未曾完全落下。天光恹恹地没入海中,终是敛尽最后一缕光辉。
琉球民俗素来重礼,见远方客来,便躬身奉茶。席间以适才捕获的海鲜、自家亲酿的米酒招待远方来客。
柳弃月一行寻了家客旅,简单用过吃食,待回到客房内才算真正感受到脚踏实地,悬着的心神才算歇了下来。
月色入庐,一夜无梦惊扰。
一夜休整,众人眉宇间的倦色消散,精神头亦好了几分。
“你在外接应,就不用和我们一块去下面摸宝了。”阿岩斜睨着此前同醉酒大汉闹事的独臂男子,对此前种种依旧满腹不快,奈何老大偏让他去知会。
独臂男子名唤寒鸦,为人孤傲少语,唯独对那先前的斗篷男子最是唯命是从,忠心耿耿。若不是斗篷男子愿意加入桑塔,他决计不会留下。
寒鸦甚至都未给阿岩眼神,坐在礁石上用一只腿压着刀,然后仅剩的右臂在仔细地擦拭着刀身。
“听到没?你乖乖待在这,守着船,小爷我们要去大干一场。”
陡然拔高的音量,让先前的醉酒大汉和斗篷男子几人看了过来。斗篷男子姓萧,名焕,原属台州一个世代从事木匠的人家,因其技巧精湛工艺精巧,生意十分红火。后来却被一群闯入台州的倭人盯上,致使一夜之间,家破人亡。又因贪官横行实在难以生存,这才流落海上。
学识傍身,也算颇有头脑,为人仗义,遂被拥立为老大,在海上苟且求生。萧焕于寒鸦而言算是生死之交,若非萧焕,他怕是亡命,绝非仅仅是失去了左臂。
“你就听这位小兄弟的话,留在此地吧。”萧焕温声道,他明白阿岩让寒鸦留下,定是奉了章宥修的令。不过,古墓凶险,生死难料,他留在此地也算稳妥。
寒鸦冷冽的眸,在听了萧焕的话先是一亮而后又垂了下去,“我不留。”
“哎,你,怎好赖不听。”阿岩不满。
而原先那叫铁山的醉酒壮汉,也就对萧焕服气,但其性子狂傲,野性难驯,素来恣意妄为,同性子冷淡寡语的寒鸦最是不对付。
“你就一只手,凑什么热闹,老大自有我保护,你去那不是耽误事吗?”
萧焕霍然冷冷转身看向铁山,铁山感受到一记冷刀,悻悻闭了嘴,不再多言。寒鸦立在礁石旁,铁山明晃晃的挑衅并未令他起半分波澜,只是执着地对萧焕说,“我不会添乱,我要一起去。”
僵持的场面又将章宥修几人引了过来,章宥修上前对萧焕道:“萧兄,他既愿伴你左右,也无妨,不必勉强。”
萧焕深知寒鸦心性,既决定之事,便是他下令也难改其志,遂低低叹了口气,无奈应下。
随后,章宥修在桑塔中人里点了一个年纪尚小的,让他留下。一来,既是看顾船只;二来也是一道保障,若是他们未在五日之内平安归来,便仰仗他报信。
众人收拾好行装,便向琉球深处走去。
起初还是平原野黍,继而道路渐次蜿蜒,渐至陡峭,怪石盘踞。道路两旁荆棘肆意蔓发,眼下入秋,尖刺变得冷硬起来,偶见其中血迹若隐若现,推测应是当地人不慎被刮蹭而留下的痕迹。
“宥修,此地复杂,该如何在这迷津之中寻到宝地?”柳弃月望着莽莽山间,面露难色。
层叠的树冠之下,掩映着疏落的村落,然入目尽是森森之气,宝地似无处可寻。
“阿月放心,先前便已探得有一和亲公主墓于数百年前下葬于此,听闻其中珠玉甚多,我们只需向附近村民稍作打探,便能知晓该往何处去。”
章宥修胸有成竹,柳弃月方欲刚准备启齿问不会当地俚语之事,还未开口,便被来人强行截断。
看模样像是一名寻常村妇,她见柳弃月一行人一应汉人装扮,张了张口,犹豫了几息,神情像是对他们无所适从,略显局促。
章宥修看出她的窘迫,率先开口,与她交谈。虽说他语速肉眼可见的平缓,却十分流利自然,咬字清晰。
那妇人脸上先是惊诧,而后随着交谈渐深,妇人脸上的惊疑逐渐被笑颜取代。
“宥修通晓琉球当地语言?”柳弃月略显讶异。
阿岩意气扬扬,“那当然,大当家家学渊源,懂不少外邦语言,我们出海到异域寻宝都靠我们老大和他们沟通!”
此话一出,让柳弃月不免心下愈发纳罕。章宥修出身定然不凡,若非如此,何许人家能让孩子习外邦之语?但章宥修素来对过往只字不提,她也不便贸然探问他人私隐。
一番交谈,妇人转身作别,很快便不见踪迹。
“村妇应是知晓方圆数里的风土。”柳弃月细想,仍未明了。
章宥修神色若定,似早有成算,“好事多磨,既是宝地,自然需多闻多问,最忌偏听偏信,须得综合所有人的说辞来推断宝地所在。”
柳弃月颔首表示赞许。
一路上问了不少人,终是大致推算出了一处地点。
夜幕悄然临近,章宥修领着人,穿过一处村落,到了海岸旁。而这时一大一小的身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便走到了众人面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此处无路,夜深之后,更是危机四伏,诸位请回吧。”
二人容貌有七分相似,犹如父子,身着短衫束带,以彩帛缠头,足蹬草履,但却说的是汉话。父亲右手牵着总角之龄的孩童,左手提着灯,眼神无波,语气冷淡,有些渗人,不似劝告,反而倒像是警告。
章宥修上前一步,端重清肃,“多谢提点,不过我等要去的便是这无路之处,还请仁兄相让。”
众人见他的模样,本想着免不了遭受一场拦截,纷纷警戒地盯着他的动作,手也悬在刀柄之上。谁曾想,章宥修话毕,他随后便侧过身去,让出条路来,缄默不语。
一行人讪讪通过,随后便在海岸旁见到了零星残垣断壁,以及一些带着纹路的石板。四下探查,却不见蛛丝马迹。章宥修随即带着几个水性极好的人下水查探,不多时,果真有了发现。
玄溟之下,幽光点点漫过倾颓的残垣,其上碎石虬枝般漫覆绿苔,森然古墓上隐隐前朝文字昭然。偶有游鱼拂过,细沙浮起,随波绕转,凝成一场昔年旧影。
等凑近些,便见古墓墙体皆由青灰色的长砖垒砌而成,上面覆了一层绒绒的毛边,像是淤积的灰泥。海草疯长在四周,甚至有些嵌在石缝中,执拗地向上生长。更深处似有幢幢暗影蛰伏,幽玄又透着几分诡谲神秘。
墓道崩散,朽坏的木板散落一地,封门一侧还压着些微泡烂了的,甚至有些不成样子的麻绳。距封门几丈远的地方凿了个浅龛,中间立着一个土偶,采用灰黑色泥所制,圆脸凸目,有些像当地民间“守宅神”的模样。看样子应是左右各一,不过另一侧的小龛早已不见踪迹,也不知是被海水冲往何处去了。
封门处的灰泥显然与周边不同,浅薄不少,还有细微的磨损,想是前头也有不少来此摸宝的。只是不知为何,封门依然紧闭。
门楣阴刻着诡异的字符,周遭游鱼轻曳,见到来人倏地摆动尾鳍掠过,带动海水轻微涌动。高大幽绿的海草深植海底,随着海水晃荡,不断缠绕在墓门四周,那些麻绳木板更是像被绑架一般,束缚在一侧,叫海水也无法冲走。
如磐石般的墓门看似安然,但在周边的诡秘衬托下,散发着暗藏危机的危险气息。
章宥修压下满腹疑问,依旧想赌一把,赌这里头纵使有其他摸宝的人探过,依然还有不少宝物。
他在离墓门仅有几寸之距的地方停下,目光在覆满绿藻的石门逡巡。见其除去墓门中央浮着一方石雕的图案并无任何机关,章宥修将手缓缓伸向石雕。
先是触手感受到滑腻湿软的藻衣,而后稍一用力,便听得一道极其细微的、似是机关被触动的轻响。几人不明所以,紧接着,墓门上方多了道小孔。
墓门一侧的壁龛和小孔中骤然喷出大股秽浊的液体,章宥修忙旋身避开,同时还示意身后几人向远处游开。
在几人愣神之际,那小孔中猝然又激射而出一阵箭雨,其中还夹杂着无数贝壳和碎石,几人大骇,瞳孔先一步骤缩,而后手脚并用忙向水面游去。
其中一人不慎被尖锐的碎石划破手臂,鲜血直往外渗。约莫半柱香后,见水下再无动静,才又下水查探。
再无危险,随后几人奋力将封门打开,但离奇的是,甬道之中并无海水,反倒有气体流通。
随后章宥修便上去领着其他人一同潜入这海底墓室之中。
众人步入甬道,拿出包袱中携带的用油布包着的火把,再取出蜡封的火折子将其点燃,黑黢黢的四周才见亮堂起来。
“这是我第一回入海墓,但观外边景象,应是地处地陷才致使这墓沉入海底。”柳弃月尚未从前面的景象回过神来,满目皆是对自然鬼斧神工的敬畏。
章宥修深以为然,“幸而此处不深。”
“老大,这墓沉在海底,但里面却没漏水,真是稀奇。”阿岩虽摸了不少墓室的宝贝,但却是头回在水下探墓,饶有兴致。
甬道两侧,绘有宫廷仪卫,领口圆而袖窄,手持长戟,身姿挺立,立仗俨然,似有肃杀森然。线条简练,但胜在主次分明,显然是前朝末期的装束。
穿过逼仄的甬道,视野为之豁然。前方出现一方深渊,一眼望去深不见底。一座石桥横贯其上,两侧悬有已然生锈的铁链。四壁峭立光滑,难以攀爬。若想过去,便仅此一条路。
阿岩靠近峭壁,脚下碎石滑落,细微的石块落水之声传来。“大当家,底下是水!”
“声音轻微,且不知水下状况如何,还是谨慎些。”章宥修环顾四周,遍寻无果。
“此处也无机关,想来只能冒险通过石桥,下面深不可测,还是谨慎为好。依旧是老规矩,觉着自己无法继续前行的,不必搭上性命冒险深入,可自行回头,原路返回岸上。”章宥修朝众人开口。
石桥上方断断续续的水滴落下,经年累月,使得石桥上也青苔遍布。抬头望去,亦是不见尽头的黑暗。
众人接连屏气敛声,小心翼翼地迈步踏上石桥。一时相安无事,直至最后一人踩上石桥,桥身突然发出一声脆响,众人一惊,而后未等做出反应,桥身便轰然断裂。章宥修眼疾手快迅速揽住柳弃月的腰身,另一只手死死拽住铁链。
“小心!”
裂碎的石桥坠向身下深渊,众人魂飞魄散,皆迅速拼命地去拽铁链,火把也一同落入深渊,但他们并未落入水中。寒鸦独臂拽着铁链,幸而暂时也安然无恙。
“大当家!”
两根铁链挂着十几人,晃动不已,悬在半空,心更是悬在了嗓子眼。耳旁俱是风声,也不知从何处灌进来的。
关键时候章宥修喝住众人,目光如炬地扫过那承载着十几人性命的铁索,“别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