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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 3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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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在静思轩门前停稳,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此刻听来,像是某种仪式戛然而止的刺耳尾音。
车帘被从外面掀开,光线涌入,却带不进丝毫暖意。陆景渊甚至没有片刻的迟疑,仿佛身旁的周落萦只是一团空气,他只是朝着车外熟悉的方向伸出手,声音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近乎粗鲁的急切:“小岭子!”
早已候在车旁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如同演练过千百次般,熟练地让他扶住自己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将他搀扶下车。陆景渊的脚一沾到静思轩院内熟悉的石板地,那紧绷到极致的肩背似乎才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分。他没有回头,没有只言片语的解释或安抚,就在小岭子的引导下,脚步有些虚浮却异常迅速地朝着轩内走去,将那辆承载了短暂恐慌的马车和车里那个被他一同遗弃在原地的人,彻底抛在身后。
周落萦一个人愣在马车里,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寒冰冻住,连指尖都泛着凉意。
车厢里,似乎还残留着他方才失控时留下的、紧绷如弦的气息,手杖敲击厢壁那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如同擂鼓般敲打在她的心上,余音未散。窗外,是他毫不犹豫离去、甚至没有一丝留恋回望的背影,决绝得像是斩断所有牵连。
一直以来,他性情乖戾,喜怒无常,像只受惊的刺猬,用最尖锐的言语和行动将她推开。她都可以告诉自己,那是因为他内心的痛苦和挣扎,是因为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带来的恐惧。她愿意去理解,去包容,像个耐心的医者,试图一点点靠近那颗布满伤痕的心。
可是今天……今天不一样。
今天是她的回门之日啊!
是女子出嫁后,第一次带着新婚夫婿归宁,向父母族人证明自己觅得良人、生活安好的重要日子,是维系家族颜面与情感的关键仪式。母亲送她出嫁时,那强忍在眼眶里的泪水,那紧紧攥着她的手、满眼的担忧与不舍,还历历在目,灼烧着她的心。此刻,父母兄长定然早已身着最隆重的盛装,在家中厅堂翘首以盼,桌上定然摆满了她自幼爱吃的精致茶点,府中上下定然都是一片小心翼翼又难掩喜气的忙碌。他们等待着,想亲眼看看女儿在宫中的境况,想小心翼翼地观察这位身份尊贵的皇子女婿,是否如传言般难以接近,以及……最重要的是,他是否会善待他们捧在手心的女儿。
可现在呢?
马车才出宫门不过片刻,便如同被驱赶般仓皇折返。新郎官甚至未曾踏足周府半步,未曾给她的父母一个正式的拜见,便如同逃避洪水猛兽般,将她独自丢下,逃回了他那方与世隔绝的天地。
她要如何向满心期待的父母解释?
难道要说,她的夫君,当朝二皇子,因为畏惧宫外陌生的喧嚣,因为无法克服内心积攒了十年的恐惧,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了逃兵,将他们周家的脸面,将她父母所有的殷切期盼,都无情地践踏在了这折返的车轮之下?
“父母的颜面何存……”这个念头像一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她的脑海,带来尖锐而持续的痛楚。她几乎能清晰地想象到,当这桩荒唐事传开,那些原本就因她未能成为太子妃而暗中嗤笑的人,会如何幸灾乐祸地编排这出天大的笑话!周家,她谨言慎行的父亲,她温柔善良的母亲,都将沦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
强烈的委屈、被辜负的伤心、难以言喻的难堪,还有一丝被轻易抛弃、不被珍视的愤怒……种种情绪如同冰与火在她胸中猛烈冲撞、交织,几乎要将她的理智撕裂。她死死咬住下唇,才勉强逼退了眼眶里那汹涌的、带着耻辱感的泪水。
周落萦没有动,也没有唤人。她就那样固执地、僵硬地坐在渐渐变得冰冷的马车里,仿佛要用这种无声的、近乎自虐的方式,对抗着这令人窒息难堪的现实,也独自消化着内心这片翻江倒海、却无人可诉的惊涛骇浪。阳光透过车帘的缝隙,在她苍白失神的脸颊上投下斑驳陆离、明明灭灭的光影,一如她此刻破碎而混乱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