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之光》刘开开

32、第 32 章

　　马车重新行驶起来，窗外的喧嚣如同潮水般，一阵阵拍打着车厢壁，也拍打着陆景渊紧绷的神经。

　　周落萦依旧沉默地坐在一旁，面容清冷，视线落在窗外流动的街景上，刻意不去看他。胸中那股混合着委屈、愤怒与难堪的郁气尚未平息，她需要这沉默来筑起保护自己的围墙。

　　然而，眼角余光却无法完全避开身旁之人的身影。

　　她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僵硬。那双空洞美丽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没有焦距，却盛满了显而易见的恐慌。他握着盲杖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仿佛那不是一根手杖，而是他在惊涛骇浪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他像一只被强行带离巢穴的幼兽，暴露在陌生的危险中，每一寸感官都在尖叫着抗拒，充满了无助与惊惶。

　　看着他这副模样，周落萦心头那坚硬的愤怒，竟像被一根细针刺破，泄出了一丝酸涩的软意。她想起他方才在静思轩内，一定是经过了一番痛苦的挣扎，才又重新踏上这辆马车。他恐惧，他退缩，可他终究还是来了。

　　这份“终究还是来了”，与她所遭受的难堪和抛弃放在一起，让她心里更加五味杂陈，像是打翻了药铺里所有的罐子，苦的、涩的、酸的……纠缠在一起，难以下咽。

　　他此刻没有再说要回去，没有像之前那样被恐惧彻底支配而崩溃。他只是死死地扛着，用一种近乎笨拙的、全身心都在抵抗的姿态，沉默地履行着这趟他极度不情愿的行程。

　　这份沉默的坚持，比任何言语的辩解，都更让她心头难受。

　　终于，马车在周府门前稳稳停下。外面传来了周府下人恭敬且带着压抑喜悦的迎候声。

　　周落萦深吸一口气，敛去脸上所有多余的情绪，准备下车。她率先起身，撩开车帘，踩着小杌子下了车。

　　陆景渊紧随其后，他摸索着移动到车辕边，动作明显带着迟疑和对未知环境的警惕。外面的空气、声音的细微变化，都让他如同惊弓之鸟。

　　就在他伸出手，试图凭感觉找到支撑点时，一只微凉而柔软的手，稳稳地托住了他的手臂。

　　是周落萦。

　　她终究还是伸出了手。动作依旧如常，甚至带着一种程式化的平稳，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仿佛这只是一个必须完成的礼节。

　　然而，就在她的手触碰到他手臂的那一刻，陆景渊紧绷到极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熟悉的、带着一丝清浅香气的触碰，像一道温暖的细流，骤然注入了他冰封恐慌的内心。他反手，几乎是本能地，更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确认无误的灯塔与依靠。

　　他什么都没有说，周落萦也什么都没有说。

　　她只是稳稳地搀扶着他，引导着他，一步一步，踏上通往周府大门的石阶。她的步伐不快不慢，恰到好处地配合着他试探的、谨慎的脚步。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只是一对身份尊贵的新婚夫妇相携归宁的寻常画面。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看似平静的搀扶之下，涌动着多少未言的委屈、挣扎、妥协，以及那一丝在绝望的冰层下，依然顽强存续的、名为“依靠”的暖流。

　　他因为她的触碰而得以安心前行。
　　她因为他的坚持而心绪复杂难平。

　　这场回门，注定在平静的表象下，暗潮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