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眠山川》松象子

58、第 58 章

　　“总指挥……今天也没来。”
　　新调来的后勤不动声色贴紧墙面，眼观鼻鼻观心，尽力将自己伪装成一棵绿植。

　　上一任后勤员的事仿佛时刻悬在头顶的警钟，虽然不可能对同为男性的领主有什么想法，但另一方是女性啊！
　　这万一再闹出什么误会，领主可没有总指挥的好脾气，自己十条命怕是都不够他一只手砍的，于是表忠心般天天汇报位置。

　　烛立彦瞥过去一眼，面色不虞地点着桌面：“还在研究所？”
　　自从样本那边传来新进展，张连星马上顾不得休息，一头扎进研究所的大门，连着四五天都没有回来。
　　虽说正事要紧，可这种强度就算没超出异能者的负荷，也绝对超出张九谈的负荷了。

　　这两天各地都出现了类似的案例，光是增派申请就能抵过去一年的量，硬生生将烛立彦拖在了行政楼，可他越想脸色越黑，索性笔一扔，起身出门。

　　“领主您要走？！”后勤员还在掂量是不是应该跟另一位也通个气，两边都不得罪才好，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了一跳，看他这气冲冲的架势，大惊道。
　　“天塌不了，不差这一会儿。”
　　“可是年队——”
　　“让他亲自跟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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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轰！”
　　研究所的大门曾经号称能抗原子弹，在赤金的火光中坚持了两秒，轰然倒塌。烛立彦沐浴着所有研究员惊悚的目光，直直找到张连星所在的实验室。

　　“……你他大爷的，老子的门！”
　　所长听说了大门归西的消息，炮仗一样弹跳起来大骂，却不知为何压低了嗓音：“不是早就恢复通信了吗，军团没给你配联络器还是把你拉黑了，有事不会张嘴说啊？！”

　　烛立彦不理他，盯住一个方向几步跨过来。
　　张连星没有和研究员们挤在一起，而是挑了个能晒到太阳的地方，坐在窗边安安静静发呆，日光从身后打进来时，无端将她整个人罩得单薄，又好像浑身挂满疲惫。
　　循声望过来时，看得人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

　　“需要我做什么你才可以休息？”烛立彦在她面前站定，问。

　　其实研究所的效率很高，再加上张连星全程感应着能量作弊，到现在已经基本能确定研究方向了，剩下的只是进一步建立模型、鉴定解析。
　　只是她进入状态后总是下意识忽略时间，这才失踪了这么多天。

　　她看着眼前如临大敌的人有点无奈，抬手环过他的肩膀，安抚地揽了揽：“……我忙完了，晒会儿太阳而已。”
　　烛立彦顺着肩上的力道凑近了些，下一秒额角一跳。

　　——窗户开着。
　　冬日的冷意扑上单薄的脊背，搭在肩上的手指冰凉得不像话，张连星却还无事发生地眨眨眼，不明白这人刚才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又生气了。

　　“既然这边没事了，恳请总指挥回行政楼一趟？”
　　虽然用的是问句，烛立彦却没有商量的意思，褪下外套将她仔仔细细包好，然后连人带外套抱了下来，扶住肩膀就往门外带。

　　“你是土匪吗？！”所长气得跳脚，又拿他没办法，敢怒又敢言地大声道，“拆门就算了，怎么连人都抢啊？！有没有人能管管了！”
　　“土匪”本人充耳不闻，而张连星抓着外套走出几步，心下了然：这不是去行政楼的路，分明是往她的住处走。

　　“我有数的，所长给我准备了休息室，没累到。”张连星说。
　　听出话里满满的迁就，气头上的人表情有所缓和但依旧板着脸，一副仍然不满的样子。

　　张连星见状顿时来了精神——
　　和其他人极少见到她生气一样，要看烛立彦闹次脾气也是八百年难遇。

　　将两件外衣往玄关一挂，她邀人进来，拍了拍身侧的沙发示意他坐：“你不好奇这几天的成果吗？本来都推测旧址存放的是最初的丧尸样本，但是基因链对不上。”
　　她跳过一系列听不太懂的专业术语，眸光闪烁：“按现在的分析结果看，带回来那位极有可能是第一批变异的人类。”

　　烛立彦豁然抬头。
　　张连星睫毛浓密，垂眼时如刷子般扫下一片阴影，抬头看向谁时，落在眼尾的弧度又带着眼型微微上挑，在那张看似无害的脸上平添几分狡黠。

　　不过大部分人也没有直视她的胆量，充其量只能得到偶尔的一次垂眸，平淡又悲悯。

　　张九谈乍一看只有几分像她，但那双眼睛却像了九分，烛立彦刚一对上就马上移开视线：“那就好，这趟总归去得值得。”

　　这两者的差别可太大了，一个是经过改造、人为干涉过的实验样本，一个是完全顺应自然的、原始的变异母本，其珍贵程度无异于一套编程的原始代码，如果利用得当，直接破解都是有可能的。
　　但同时，引爆末世的引子大概率也是从它身上剥离下来的，一旦操作失误……最坏的情况，将会制造出另一种杀伤力等同于丧尸的病毒。

　　可是他的反应比想象中平淡太多，张连星探究地歪歪头，突然道：“唐少安说导出前的录像不会有人看到，但我这几天发现，还是会留下备份的。”
　　她没有明说，但烛立彦登时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一开始进研究所那次。

　　他顿时如坐针毡，半天才重新对上她的目光：“放心，已经彻底销毁了，不会有第二个人看到。”
　　变相地承认了他是第一个人。

　　从研究所离开那天，其实她疑惑好久，这人简直无措得不像话，身为这个世界的掌权者，她实在不明白什么事能让他难过成那样。
　　——原来如此。

　　“录入时留下的备份唐少安不知道，我本来是怕灵墟界的事不好解释……不是故意要看的。”烛立彦补充。
　　他误解了张连星的沉默，愈发心虚，拧着眉头思索该如何自救。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邢易现在也好端端的，再去纠结曾经反而没有必要。张连星不甚在意地勾起唇角，没再逗他：“毕竟是异能读出来的，内容真真假假存在偏差，看了也没关系。”

　　“……哪部分是假？”
　　张连星仔细回忆了一下，严谨道：“当时没哭那么惨。”

　　那就是确实哭那么惨了。
　　烛立彦心里顿时酸软了一片，当即将还在生气的事抛在脑后，无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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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探测仪的制造技术基本成熟，之前只在军团内部小范围分配，然而军团的机械处不是盖的，加上现在有研究所的技术指导，没几天就改良出了便于携带的新版，成批生产。
　　——既然丧尸学会了隐藏晶核波动，那就釜底抽薪，直接探测基因，任它再怎么进化也还是丧尸，总不能连基因波形都给进化掉吧。
　　对于普通人而言，无法自保、没有防身仪器，这个小东西意味着前所未有的安全保障，只要发放，一定能驱散不少阴影。

　　设备更新倒是及时，只是在发布与安抚民众的工作上犯了难。
　　原本这些都是年圣文的工作范围，但他也清楚这些问题一直是谁在跟进解决，于是征询地看向张连星。

　　自从在城邦里动过手，众人已经不再怀疑张连星的实力，态度自然有所转变，烛立彦留意到年圣文的目光落点，无声颔首。

　　前世最开始，世人对她的评价是“半疯的畜生”。
　　可后来从未听人提起，那些不识好歹的也仿佛进修了情商课，个个都懂察言观色，就连关系最差的青云长老也自发地讳莫如深，哪怕张连星从未隐瞒，所有人还是不约而同地忘记了那段历史。

　　——权力向来如此。

　　“我不去。”张连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缩进沙发里，“有权力部门和专业人士的肯定就够了，不要搞得太复杂。”
　　年圣文张张嘴还想再劝，却被烛立彦拦下：“按正常流程办。”

　　年大队长纳闷地收回话音，结果人还没离开领主办公室，就收到了联络器的传话：“发布时说明前因后果就是了。她不爱高调，你去。”

　　阴还是你阴。
　　年圣文没吭声，烛立彦却从他眼神里读出这个讯息，坦然地一点头：那又怎样。

　　解决了一大心病的年队马不停蹄去办事了，并且品了品领主的意思，十分主观地发散了下：
　　直接说的话听起来有点假，这年头，人人都揣着十个八个心眼子，得说得不动声色、欲言又止，让他们自己挖出来才真实。
　　年圣文摸摸头顶，心想年关将近，总算能过个好年了。

　　只是他常年呆在四楼，并不知道五楼的公共活动区最近格外热闹。

　　经过的队员们不约而同放慢脚步，目光飘忽着欣赏起走廊墙壁的风景，更有甚者直接在活动区的长椅上坐下，原本无人问津的地盘顿时成了抢手货，而成功占位的几个左右看看，互相假笑着寒暄起来。

　　烛立彦不为所动，把早餐一样样打开摆好，脸上挂着肉眼可见的遗憾：“这会儿做饭不方便，将就吃点。”
　　队员们齐齐竖起耳朵。
　　不光带早餐还恨不得亲手做，确诊为挖野菜种子选手。
　　转而又悲从中来：苍天饶过谁，早知道这样，当初何必把人赶出城邦。

　　众人这样想着，眼睁睁看到下了凡的领主气定神闲插好吸管，然后倚着窗边随意交叠着双腿，坦然接受一切打量，连同张连星在内。

　　他从未在她面前这样放松过。
　　像解决了什么大麻烦，也像多年夙愿一朝圆满，发丝都透着安然的满足，可自己分明没给他什么回应。
　　张连星早上吃得不多，啃完半个豆沙包就有点饱了，她收回目光，看向碗里几个红艳艳的果子，拿起一个。
　　然后整张脸皱到了一起，眯着眼睛半天没说得出话。

　　“酸的？”烛立彦难以置信，见她想放回去，毫不犹豫握住手腕，俯身把剩下那一半叼进嘴里。
　　他的脸也皱了起来。

　　……什么小朋友级别的幼稚现场。队员们心想，说出去简直笑掉丧尸的大牙。

　　烛立彦眯起眼，扫过周围人一言难尽又似乎已经习惯的表情，暗自点头：现在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他解决掉剩下的早餐，开始着手收拾桌面：“我其实照顾人还可以的，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差，对吗？”

　　那可太可以了。
　　张连星在一旁帮忙撑着垃圾袋子，眨着眼睛想。

　　以前就足够妥帖，现在更是变本加厉，无论自己想干什么，只要不是拿身体开玩笑，他都第一个支持。
　　甚至不知从哪搜罗了不少宝石，亮灿灿的一捧递到面前，自己不收，这人就失落地垂着眼，委屈又自嘲地挤出个笑：“已经不喜欢了吗？”
　　那股可怜劲儿搞得张连星一头雾水，常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什么时候欺负了他。

　　烛立彦也不需要她回答，从她手里接过袋子，利落地三两下扎紧袋口：“不过将来，我只会做得更好。现在可以考虑我了吗？”

　　所有人不约而同一颤，上了发条般齐齐看向窗边的两人：？？？
　　牛啊！
　　还得是领主，真不把大伙当外人啊！
　　他们之间大部分的对话都哑谜似的，难得听懂几句却不敢表现出来，旁边抢到观影前排的几人缩缩脑袋，生怕自己亮度过高影响剧情进展。

　　张连星眉梢一挑，终于明白了这人热衷在外面吃早饭的用意。
　　然而明白之后也无可奈何——她向来不缺应对这种事的经验，可立彦……终究不太一样。

　　“我好歹是个成年人，不用特意照顾。如果是因为那段录像……”
　　“不是！”烛立彦瞬间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气得磨了磨牙，“爱慕和可怜，我总不至于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