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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天衣无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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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不到,SG集团大楼人来人往。郁闻辞专注地坐在办公桌前,两眼盯着显示器正中的经营报表,偶尔拿过计算器噼里啪啦地摁两下。
“咚咚。”
“进。”
闻到股熟悉的冷冽松木味,他急忙抬起头,起身迎道:“沈董?这么早过来,有什么事吗?”
沈君熠拉开桌对面的椅子,解扣坐下,“别客气,坐下说。今天下午我回总部,特意来告诉你一声。研发部遇上点麻烦,我得回去处理。”
郁闻辞神色一紧:“研发部?风云资本又私下接触我们的人了?”
“嗯。李宗清趁我不在,带着人力总监把几位研发主任一一登门拜访个遍,抛出两倍薪水和丰厚的股权作为橄榄枝。即便被咱们的人打发走了,人心总没之前那么稳当,我还是得回去找他们谈谈。”
“这李董事长一把年纪了,精神头还这么旺,”郁闻辞听了,眼神倏地冷下来,“风云资本成立这么多年净干些偷鸡摸狗的事,之前撬塌了墙角,丑闻在江区传得沸沸扬扬。如今风头刚过,老人家又闲不住了。”
话锋一转,郁闻辞又宽慰道:“沈董放心,李宗清的许诺多是空头支票。风云资本控股的安宇科技过去一年官司不断,牵扯进去的资金、人力都快把兄弟公司拖垮了,咱们的人不会不明白。”
沈君熠倒没太放在心上,他摆摆手道:“我不担心,他们要是连这点判断能力都没有,那也不配在我手下做事。算了,先不说这个,我来是想问问你,昨天的述标怎么样?你有什么主意?”
郁闻辞低头沉思了会,将整齐叠放在手旁的一摞文件摆在桌上,细细分析起各家竞标企业优劣——
“花时花艺成立时间长,上下游固定,成本结构清晰,但老员工拉帮结派,内部腐蚀严重,权力偏移;Black Thorn的老板是个很年轻的男孩,品牌成立还不到两年,虽然网络热度极高,就怕是昙花一现。并且,经营管理方面,他们也严重缺乏经验;万木集团体量大,资金充足,有独立实验室和试验田,但产品单一,客户群也缺乏进一步的开拓潜力。”
郁闻辞摸了摸下巴,抬眼观察沈君熠的脸色,总结道:“综合考虑,我个人认为还是万木集团更合适。他们的试验田正好给我们的谐振技术提供市场化推广的搭载机会,挺好的。”
沈君熠听了,意味深长地笑笑,“闻辞啊,你判断的不错,可万木集团那两个太子爷......呵,心性不定不说,做起事也随心所欲,你当真觉得他们是够格的合作伙伴?抛开满天飞的花边新闻不谈,光说他们昨天来述标的衣着,哪担得住半点管理者的威严?”
昨天的衣着......
裴行昭勉强看得过去,想到林叙白几乎可以用袒胸露怀来形容的真空西装,郁闻辞语塞。
“沈董,裴总和林总行事欠妥,这个......我也承认。但万木集团背靠裴文远董事长创立的远昭实业,裴董事长出狱五年就重振裴家,手腕了得。作为万木集团的第一大股东,过去一年,远昭实业对万木的投资仅在智控设备升级一项就高达五千万,据说今年还会持续追加,我想......”
沈君熠抬手打断:“闻辞,我看,你心里是已经有了答案了吧。”
他的面容依旧和善,眼神却锋利得很。
郁闻辞扶了扶眼镜,低头笑道:“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这个标最后花落谁家,还得上会讨论决定。不过,裴总和林总虽看着不着边际,昨日述标的表现却相当出色,方案不错,其余几位评委也对他们很是欣赏。另外,万木的试验田极具价值,也值得我们冒这个险。”
沈君熠抬腕看了眼时间,起身,随手理理衣摆,“这样吧闻辞,事关重大,你让小高安排一下,带人去把他们三家亲自考察一遍,然后召集高层再做商议。”
郁闻辞见沈君熠要走,起身送他:“是,沈董。”
送走了沈君熠,郁闻辞坐回位置上,伸手从那摞文件中抽过万木集团递交的竞标方案又认真看起来。
万木集团十点上班,员工还在陆续前往公司的路上。林叙白攥着个牛皮纸袋风风火火地往裴行昭办公室赶,老远就听见裴行昭那怎么都甩不掉的小相好叶继星在屋里待着,嗓音甜腻,把他恶心得要命。
“行昭你知道吗?花时也想抢这个项目。是我一再坚持你们,跟澳锐灵高层差点磨破了嘴皮子,这个项目才能交到万木手上。”
林叙白一耳朵就听明白他们在说万木集团跟澳锐灵珠宝最新合作的七夕永生花礼盒,那项目着实抢手,叶继星作为品牌大使在中间几番推波助澜,确实功不可没。
然后他又听见裴行昭兴致不高地应了句“谢谢”。
“那我这么帮你,你准备......怎么谢我?”
“你说。”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的,行昭。”屋内的气息有些不稳,林叙白在门外待着,听出一身鸡皮疙瘩。
“今晚......还是去你的蓝湾公寓?”
“啧。”林叙白听不下去了,决定当回恶人,替裴行昭把这个阴魂不散的烂桃花撵走。他“砰”地将虚掩的门一把掀开,大步闯入,“行昭,有要紧事跟你说。”
叶继星坐在办公桌沿,跟裴行昭挨得特近。夸张的动静惊得他一抖,回过头凶恶地瞪了林叙白一眼。
林叙白两手一摊,神色欠扁极了:“特急。真的。”
裴行昭看了看他的表情,又斜眼瞥向手中的牛皮纸袋,大致猜出几分,于是拍拍叶继星的手背:“你先出去吧,我跟小白说几句话。”
“行昭......”叶继星不满地撇嘴,见裴行昭态度坚决也不好执意留下,“那我先走了,晚点联系你。”
裴行昭点点头,并没看他。
叶继星气哼哼地扭头走了,办公室门被人带着情绪重重甩上。林叙白轻蔑一哼,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抬手将东西丢到裴行昭面前。
“看看吧,”他扬了扬下巴,“连夜派人查来的。”
裴行昭听了,立马拿过袋子三两下拆开。袋里只有两页纸,清清楚楚展示了郁闻辞从中学至SG集团任职的人生轨迹——
中学起寄宿于C国某白人家庭,大学就读于C国 PLS U大学管理系,毕业后入职SG集团担任市场战略部实习生,一步步稳扎稳打至今。
裴行昭对着那份时间线严丝合缝的文件拧紧了眉头。
“一直在C国?”裴行昭问,“这资料怎么是从中学开始的?再往前的呢?他什么时候去的C国?”
“再往前的查不到,”林叙白坦言,“但中学、大学的入学及毕业记录都很完整,我找的线人说了,你要觉得不够,他还能把成绩单搞来。”
裴行昭泄了气,眼睛死死盯着那些字,恨不得盯出个洞来。
“咱跟C国有时差,我跟人家交代过了,今天会联系郁闻辞的寄宿家庭再做确认。但有件事儿吧,有点怪......”林叙白犹豫着挠了挠耳朵根。
“什么事?快说。”裴行昭催促道。
“我有一朋友,不太熟,但也说得上话,是SG总部公关部的老人了。她说郁闻辞最初是以实习生身份进公司的,但是吧,她们整整半年时间都只听过这名字,压根儿没见到人,一直拖到半年后才在公司见到,还是沈董事长亲自带进去的。”
裴行昭沉默了。
他和林叙白调查郁金十年,可有关他的一切都在十年前那晚凭空蒸发,他们动了所有远的近的、瞧得上的瞧不上的关系,愣是什么都查不到。眼下郁闻辞的履历就这样明明白白摆在这里,可他总觉得那些纸像是悬浮在半空的海市蜃楼,虚虚晃晃,没有根。
他勾起手指点了点纸面,叮嘱道:“尽快找人把这些学校挨个联系一遍,我要亲自跟接触过郁闻辞的所有老师及同学核实。还有,让你那个朋友再帮忙打听打听,郁闻辞消失的半年到底干什么去了。”
林叙白答应得还算痛快,“行,我这就去。”说完就利落起身,推开门走了。
裴行昭陷进椅子里,区区两页纸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几十遍。
如果这份履历半真半假,如果郁闻辞真是郁金,那他又是怎么出的境?郁金的出境记录他跟林叙白不是没设法查过,一片空白。再者说,就算他真去了国外,又是怎么读书就业的?林叙白找的线人口气不小,证明这些东西绝非杜撰。
......这怎么可能呢?!
疑团越来越多,积在裴行昭头顶怎么都驱不散,他将搜集来的资料放在一边,疲惫地阖上眼,脑袋顿时又昏又涨。
“叮叮——”
他正休息着,裴文远突然打来了电话。
“喂,哥。”
“行昭,”裴文远音色低沉,“晚上回家吃饭。”
裴行昭一愣:“今晚?”
裴文远家住五环外的一处僻静湖边,距离万木集团写字楼及裴行昭自住的别墅都很远,他通常每周六回去一次,平时走动不多。哥哥突然打电话来叫他回去,裴行昭心里一咯噔,有种不好的预感。
“有什么事吗?哥?”他试探道。
“你晚上有事?”裴文远反问道。
“没,我没有。”
“那就回家。”裴文远说完,径直挂断电话。
裴行昭一整天都被那通电话搞得心神不宁。傍晚六点,天还大亮着,他早早就驱车赶回了哥哥家。
裴文远的房子位于北港市东郊一处风景宜人的人造湖边上。那栋房子远远瞧上去跟裴家十年前被法拍的那栋别墅有点像,灯火葳蕤,金碧辉煌。
“先生,您回来了?”
管家远远看见裴行昭,推开那扇厚重的深色木门小跑着迎上前,恭敬地接过他手里的物件:“刚才大夫人还念叨您呢,正是晚高峰的点儿,怕您堵在路上。”
说着,管家将东西摆在一旁,拿出拖鞋蹲下身,要给裴行昭换上。
“不用陈叔,我自己来就行。”裴行昭踩掉皮鞋,蹬了进去。
整间屋子风格华贵,各处角落都打理得精致极了。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高悬于屋顶,雕花墙面嵌着金边,丝绒提花沙发上摆着几个大号玩偶,羊毛地毯满印玫瑰色花卉。
落地窗边放着一台肌理错落的石纹餐桌,一位身穿藏蓝色polo衫,佩戴金色无框眼镜的中年男人翘腿静坐着。乌黑的头发梳背在脑后,狭长的眸子循着动静朝门口望过来。
“回来了。”裴文远淡道。
“哥。”兴许是小时候不听话挨揍太多,裴行昭年近三十岁,看见一脸严肃的哥哥还是心里直打鼓。
他跟裴文远打了招呼,乖巧地在餐桌一侧拉开凳子坐下。
厨师正挨个将刚做好的,热气腾腾的菜肴端上桌。裴行昭草草扫了眼,开水白菜,金汤烩鲍鱼,松茸菌清鸡汤,龙井虾仁......都是些合他口味的清淡菜。
“我嫂子呢?怎么没见着她?”
“我在这儿呢,”裴文远的妻子苏恩系着围裙,端着盘子从餐厅方向过来,笑呵呵道:“小昭,文远说你今晚回家吃饭,我亲自做了你最爱吃的梅子桂花脆皮虾,快尝尝。”
裴行昭双手合十,对苏恩道谢:“谢谢大嫂。”
裴文远不动声色地把开水白菜从裴行昭面前移走,将苏恩亲手做的那盘脆皮虾换到离弟弟最近的位置。
苏恩在裴文远另一侧坐下,管家上前取走苏恩解下的围裙,又递给她条干净的毛巾擦了擦手。
“叔叔!!!”
“哎——”裴行昭头才拧了半截,不到半人高的小男孩兴冲冲地朝他跑过去,一把搂住裴行昭胳膊:“叔叔你回来啦!”
裴行昭架着裴文远夫妇的儿子——裴俞童的嘎吱窝,将人一把捞起放在自己腿上:“想吃什么?叔叔喂你先吃个虾仁好不好?”
苏恩给几人各倒了杯鲜榨果汁,皱眉道:“童童,快从叔叔腿上下来,自己乖乖坐好。”
“不嘛我就要坐叔叔腿上。”裴俞童撇着小嘴,将裴行昭虚虚横在他胸前的胳膊抓得更紧。
“没事儿嫂子,让他坐吧,”裴行昭笑笑,腾出只手宠溺地揉了揉小孩毛茸茸的发顶:“叔叔抱着,童童多吃一碗饭行不?”
“行~”小孩拖长了稚嫩的尾音答道。
“听说SG集团华区来了个新总裁。行昭,你见过了?”裴文远给弟弟夹去一筷子菜,抬眸,观察着裴行昭的反应。
裴行昭听了,顿时觉得心口凉飕飕的,含糊道:“啊,对,见过了。昨天述标,我和小白小方一起去的,他是评委之一。”
他看见哥哥镜片后的眼珠子转了转,端起玻璃杯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果汁。
“是你那位老熟人吗?”看裴行昭没说话,他又说:“我听说这位新总裁......也姓郁?这么巧?”
裴行昭的心脏一下子蹦到嗓子眼,他捏着乌木筷的手指头紧了紧,故作镇定道:“他不是。”
裴文远厌恶郁金,裴行昭很早就知道了。裴父去世,裴文远身为一家之主行事毒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却实在疼爱弟弟。裴行昭没特意向哥哥提起过自己跟郁金的往事,也不知裴文远出狱后从哪个大嘴巴那里听来的,只偶然得知哥哥也在暗中派人搜寻郁金的下落,憋着股狠劲要替他出了当年那口恶气。
且不说裴行昭还不确定郁闻辞的真正身份,若他不是郁金,自己当然不能因为那点恩恩怨怨给毫不相干的人惹了麻烦。若他是,自己就更得把人护好了,免得哥哥真对他不利。
“不是更好。”裴文远道。“一次不忠于你的人,绝不能再信他第二次。”
裴行昭看着哥哥逐渐阴沉的脸色,感觉心口被压得紧,连呼吸都困难。
苏恩笑吟吟地给裴俞童盛了满满一碗鱼汤,像是完全没听见两人的对话似的。小男孩笨拙地握着汤匙,满足得砸嘴。好好的一张餐桌像被人从中劈开,裂缝两端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裴行昭抬头看着嫂子和侄子自说自话的愉悦神色,像极了毫无生气的npc,透着股诡异又荒诞的安宁。
“行昭,我不想看见你在这种上不了台面的家伙身上一再栽跟头。我没巴望你把生意做得有声有色,至少别丢裴家的脸。”
裴文远“啪”地一将筷子掷在碗边。笼在餐厅上方的气压沉了又沉,一旁的谈笑声也戛然而止。
“你心思单纯,身体也不好。这种靠勾引男人往上爬的脏东西......谁能料到他为了一己私欲,还能把你玩出什么花样来?你的钱,你的命,哪一样对他不是......”“哥!”
“我知道了。”
裴行昭闷声打断他,头埋得很低,生怕裴文远从他的眼里看出些什么。
“我不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