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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图书馆的偶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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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午后,阳光正好。
市一中的大部分学生会选择在这个难得的周末放松一下,或者去商业街逛街看电影。但林向暖却抱着一摞厚厚的复习资料,一头扎进了市图书馆。
她的人生信条里,玩要玩得尽兴,学也要学得专注。作为一名光荣的理科生,数学这门课,就是她王冠上那颗最硌脚的珍珠——远远看着璀璨夺目,贴身戴着却总让她浑身难受。尤其是解析几何,那些扭曲的线条和复杂的公式,在她眼里简直就是外星文明的密码,怎么也破译不通。
市图书馆三楼的自习区向来安静。空气里弥漫着旧书页特有的馨香和淡淡的油墨味,偶尔响起几声克制的咳嗽,或是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林向暖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摊开那张让她鏖战了一个上午的数学卷子,再次向最后一道大题发起了冲锋。
题目是一道关于椭圆与直线位置关系的综合题,计算量大得惊人。她咬着笔杆,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设点、联立、用韦达定理……一套流程下来,得出的结果却和参考答案上的那个简洁优美的数字相去甚远。
“啊——”林向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压低声音发出了一声无力的呻吟。她感觉自己的脑细胞已经阵亡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正在英勇就义的路上。
她挫败地将笔往桌上一丢,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为了让备受折磨的眼睛休息一下,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
自习区里坐了不少人,大多是和她一样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一个个都埋首于书山题海,神情肃穆,像是在参加一场无声的战争。
林向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一张张年轻的脸庞,然后,在斜对角的一个位置,蓦地顿住了。
那里坐着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是沈归雪。
她今天没有穿校服,而是换上了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的薄款针织开衫。柔顺的黑发被一根素色的发绳松松地束在脑后,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线条优美得像一只高傲的天鹅。
她面前也摊着书本,但不是学校的教材,而是一本厚厚的德语词典和几本封面印刷精美的原版书。她戴着那副林向暖已经很熟悉的白色有线耳机,正专注地看着书,时不时地用一支银色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阳光透过她身后的窗户,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连发梢都染上了浅浅的金色。她坐姿笔挺,神情专注,仿佛自成一个结界,将周遭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在外。图书馆的静谧,似乎都成了她的陪衬。
林向暖的心,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这是她第一次在学校以外的地方,看到一个如此不同的沈归雪。脱离了教室那个略显压抑的环境,她身上的“高岭之花”气质非但没有减弱,反而因为这份闲适与专注,增添了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文艺感。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过去一周的种种片段——英语课上那句气音的提醒,历史课上用笔帽温柔的戳弄,数学课上被悄悄推过来的卷子,还有体育课后那包出现在桌角的湿纸巾……
这些沉默的善意,像一颗颗小石子,在她心湖里投下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去打个招呼吧?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自己否定了。看她那么专注,过去打扰,会不会显得很没礼貌?而且,万一她只是冷冷地瞥自己一眼,或者干脆假装没看见,那该多尴尬?林向暖的社交勇气,在面对沈归雪时,总是会习惯性地打个折扣。
可是……就这么干坐着,看着她,然后等她离开吗?
林向暖的视线重新落回自己那张写满了红色叉叉的数学卷子上,一个绝佳的借口忽然从天而降。
有了!问问题!
这可是最正当、最无可挑剔的学术交流理由了!
林向暖为自己的急中生智默默点了个赞。她深吸一口气,像是即将奔赴战场的士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武器”——那张惨不忍睹的数学卷子和草稿纸,然后站起身,朝着那个散发着清冷气息的身影,一步步地走了过去。
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快一分。
明明只有十几米的距离,她却走得像是跨越了一个世纪。
终于,她停在了沈归雪的桌旁。沈归雪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身旁多出来的人影毫无察觉。
林向暖伸出手指,犹豫了片刻,轻轻地、试探性地,敲了敲她的桌面。
“叩叩。”
声音在安静的自习区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归雪的肩膀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蝶。她缓缓抬起头,当看到来人是林向暖时,清冷的眸子里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
她摘下一只耳机,露出小巧莹白的耳廓,用眼神询问着林向暖。
“那个……嗨,沈归雪,好巧啊,你也在。”林向暖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又灿烂,就像平时一样。
沈归雪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她没有说话,但也没有立刻戴上耳机,似乎在等待她的下文。
这无声的默许给了林向暖巨大的勇气。
“抱歉打扰你了,”她将手里的数学卷子递了过去,带着一点不好意思的语气说道,“是这样的,我被这道题卡住了,想了很久都没思路,你……你方便帮我看一下吗?”
她的姿态摆得很低,语气也充满了求知若渴的诚恳。
沈归雪的视线从林向暖的脸上,缓缓移到她手里的卷子上。那张写满了计算过程又画着大大红叉的草稿纸,生动地展示了它的主人刚刚经历过怎样的折磨。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钟。
林向暖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或许沈归雪会说“我很忙”,或者“你自己再想想”,无论是哪一种,她都想好了退路。
然而,沈归雪却只是沉默地看着那道题,然后伸出了手,说出了两个字:“给我。”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片寂静中,却像天籁一样清晰。
林向暖连忙把卷子和草稿纸一并递了过去。
沈归雪接过来,纤长的手指捏着试卷的一角。她的目光快速地扫过题目,又看了看林向暖那堪称惨烈的解题步骤。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蹙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来。
她没有立刻开始讲解,而是将自己的书本朝旁边挪了挪,腾出了一小块空地。然后,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身旁空着的椅子。
“坐。”
又是一个单音节的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力量。
林向暖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受宠若惊地拉开椅子,在沈归雪的身旁坐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被拉近。林向暖甚至能闻到从她身上传来的、和那天在教室里闻到的一样的,清苦又干净的草木香气。不是任何一种香水的味道,倒像是她喝的某种茶,或是她用的洗衣液,味道很淡,却莫名地让人安心。
“你错在了第一步。”
沈归雪清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林以青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连忙凑过去,看向卷子。
沈归雪拿起她的笔,倒转过来,用笔帽的一端,轻轻点在草稿纸上的一处。又是这个温柔的习惯。
“你看这里,设直线方程的时候,你考虑了斜率存在的情况,但是忽略了斜率不存在的特殊情况。”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精心打磨的冰珠,清脆、干净,敲在人的心上。
“这道题的考点,恰恰就在这个分类讨论上。”
林向暖顺着她指点的方向看去,脑子“嗡”的一声,瞬间茅塞顿开。
对啊!她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一点给忘了!
“然后是这里,”沈归雪的手指继续向下移动,点在了她联立方程后的韦达定理运用上,“你的公式代错了,a和b的系数看反了。”
她的讲解条理清晰得可怕,没有一句废话,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林向暖思维的盲区。她不是直接告诉林向暖答案,而是引导着她,让她自己发现问题所在。
林向暖从未觉得数学是如此清晰明了。那些在她看来如同乱麻的公式和符号,经过沈归雪的梳理,仿佛都变得井然有序,可爱起来。
但渐渐的,林向暖的注意力开始不自觉地发生偏移。
她原本是看着卷子的,目光却慢慢地、不受控制地,飘到了正在讲解的人身上。
她靠得有些近,近到能看清沈归雪微垂的眼睫上,似乎都沾染了午后的金色光尘。她的皮肤在阳光下白得近乎透明,能看到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她的嘴唇是很浅的粉色,随着讲解,一张一合,唇形优美。
尤其是她的声音。
在教室里,林向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清晰地听过沈归雪说话。此刻,这把清冽干净的嗓音,就在她的耳畔,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却像山间最清澈的溪流,潺潺地流淌过心田,抚平了所有因解不出题而带来的烦躁。
林向暖的大脑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她忽然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整个世界只剩下沈归雪清冷的声音,和从她身上传来的、若有似无的干净气息。
“……所以,把这个点代入进去,就能算出最终的取值范围了。”
沈归雪讲解完最后一步,停了下来。她似乎是察觉到了林向暖的走神,微微侧过头,看向她。
“听懂了吗?”她问。
四目相对。
那一瞬间,林向暖撞进了一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那双眼睛和平时一样,清冷,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但在那冰面之下,林向暖却分明看到了一丝询问,一丝认真,还有……她自己惊慌失措的倒影。
“咚!”
“咚!咚!”
林向暖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失速狂跳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响,一声比一声快,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从脖颈直冲上脸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以惊人的速度升温、变红。
完了。
她看着沈归雪那张近在咫尺的、毫无瑕疵的脸,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我……我听懂了!懂了!”林向暖猛地坐直身体,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动作大得差点把椅子带倒。她语无伦次地说道:“那个,谢谢你!太谢谢你了!你讲得太清楚了!我……我完全明白了!”
她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沈归雪手里拿回自己的卷子和笔,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山芋。
沈归雪看着她一系列反常的举动,清冷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困惑,但她什么也没问。她只是重新拿起自己的书,将那只被摘下的耳机缓缓戴上,用一个无声的动作,重新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林向暖几乎是“逃”回了自己的座位。
她一屁股坐下,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脸上热得发烫。她拿起书本,假装在看,可满脑子都是刚才的画面——沈归雪专注的侧脸,清冽的嗓音,近在咫尺的呼吸,以及那双看向自己时,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不是没被人告白过,也不是没对帅气的学长动过心,但那种感觉,和现在这种心脏快要跳出喉咙的失控感,完全不一样。
以前的喜欢,是欣赏,是觉得“哇,他好帅”。
而刚才那一刻,是一种毫无防备的、被瞬间击中的、心脏被紧紧攥住的……悸动。
林向暖把脸埋进书本里,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偷偷地、再一次地,望向斜对角的那个身影。
沈归雪已经重新沉浸在了她的德语世界里,安静得像一尊完美的雕塑。
可是在林向暖眼里,这座雕塑不再是冰冷的了。
她是有温度的,会说话的,声音好听得要命的,而且……会让她心跳失速的。
林向暖看着卷子上那道已经被攻克的数学题,又摸了摸自己依旧滚烫的脸颊,嘴角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扬起。
好吧。
她承认。
对于攻克沈归雪这座冰山这件事,她好像……又多了一个,非赢不可的理由。